第一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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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電話結束通話。
林不之掀了掀眼睫, 唇邊笑意輕淺:“我還以為,你此生不願意再見我。”
公園石桌對面,秦偉偉裹著棉服, 神情懨懨:“啊,誰說不是呢?看到你這張臉就有種一拳砸過去的衝動。”
“林不之, 有人說過你笑得很醜嗎?讓人很想扒開你這張皮, 看看下面的骨肉,究竟是謊言還是虛假。”
狀若無意散落在四周的行人們聞言, 不約而同皺眉, 單薄衣衫掩蓋不住的結實肌肉已經緊繃, 作勢要向涼亭聚集。
林不之卻笑了:“原來你這麼關注我的臉?真是愧疚,我之前都不知道。”
“你若是告訴我,在我們分別的時候, 我一定將這張臉送給你。”
秦偉偉:“…………”
聽到祈行夜的名字,秦偉偉還是轉身,不爽,但是乖巧:“那還不繼續?等什麼呢,等我給你燒紙?”
還是那股子讓人害怕的瘋勁。
他終於忍受不了,“唰!”的站起身就走, 迅速得和他剛剛的懶怠形成鮮明對比。
秦偉偉就算再想往前走,也是死衚衕。
秦偉偉:“…………”
“下次見面肯定是別想了——以為我願意嗎?”
他早就看出來了,行人?行人個屁!誰家好人大半夜不睡覺在公園吹冷風,就在這一畝三分地轉悠不說,還他一罵林不之就皺眉,像個忠心護主的狼崽子一樣。
秦偉偉翻白眼:“啊對對,你也和當年一樣擅長給別人洗腦。要不是你這身皮,別人都會懷疑你是哪個邪腳的首腦。”
秦偉偉神情複雜,想要開罵,又想要解釋,眼神柔軟不忍,最後都化作一聲嘆息。
“我以為,在多年前一別時,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會再碰任何與汙染有關的事情,與這片水潭徹底割裂。”
“要你的臉幹什麼?驅鬼辟邪嗎。”
秦偉偉動了動,假咳了一聲。
他偷偷抬眼看了林不之一眼,又一眼。確定對方沒有在意自己的舉動,不會因為他喝口熱水就嘲笑他,這才裝作不在意的伸手。
林不之見把人惹惱了, 這才起身抬手挽留, 笑意盈盈, 比起平日裡的溫潤多了分真實。
林不之淡淡道:“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找祈行夜做你的學生?”
很難在寒冷的夜晚,拒絕一杯冒著熱氣的香醇紅茶。
“秦偉偉,祈行夜的特殊體質,你知道多少?你知道……這會重新把你拽進汙染的水潭,很可能再也無法掙脫嗎?”
一樣的暴脾氣。
便衣守衛沒想到秦偉偉竟然一言不合就真的上手,一時被打懵了,腦瓜子嗡嗡響反應不過來。
“會不會說話?不會說可以毒啞自己,不要出來荼毒我了!”
“不是我找的祈行夜,是他,抓住了我。”
其他便衣頓時驚悚,看向秦偉偉的目光震驚。
“看什麼看!有本事你吃了我!便衣都不會,學的東西都幹什麼吃了?林不之那個廢物,真是一點都不會帶孩子。”
林不之欣然點頭:“謝謝誇獎。倒是你, 偉偉, 和當年比起來,你胖了不少。已經中年發福了嗎?”
“滾!莫挨老子!”
觸手溫暖時,秦偉偉不由舒坦的長出一口氣,暖的得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
行人皺眉,看向秦偉偉的目光不贊同。
立刻有局長守衛上前,躬身放下一個保溫杯和兩隻茶杯,倒出兩杯茶奉到石桌兩側的兩人面前,隨即又快速退開,存在感低得幾如空氣。
林不之仔細看了看, 又誠懇道:“頭髮也禿了。”
林不之向旁邊招了招手。
他轉身走回來,一屁股坐在石墩上,眼神死:“說吧,我聽著呢。林不之你要是還不準備說,我就回家睡覺了。”
秦偉偉噎住。
他看起來很想立刻從石凳上跳起來,遠離林不之這個瘋子。
但為了形象考慮,不允許自己在林不之面前丟臉的秦偉偉, 還是強壓下逃跑的衝動。
“偉偉,偉偉,關於祈行夜,你不打算聽我繼續說下去了嗎?”
秦偉偉翻了個白眼:“你和當年相比,一點都沒變。”
便衣但過分結實的行人已經三三兩兩聚集過來,不經意擋住了從涼亭離開的小路。
他閉了閉眼,長長嘆道:“我至今都始終想不通,一個父母雙亡,命運坎坷的孩子,究竟是怎麼從山南一直尋到京城,幾億人中,他究竟是怎麼能知道……”
秦偉偉氣打不一處來,毫不留情抬手“啪!”的一掌打在那人頭上。
林不之舉起茶杯,被茶杯擋住的唇角挑起笑意。
林不之笑著搖了搖頭:“偉偉,多年未見,你還和年輕時一樣。”
“我與汙染的聯絡。”
林不之目光一凝,嚴肅抬頭:“什麼意思,祈行夜為什麼會知道你的身份?秦偉偉,你應當知道,祈行夜恰好成為你的學生,和有預謀找到你之間的天差地別吧。”
秦偉偉裹了裹棉服,哼哼唧唧試圖轉移話題。
被林不之死咬住追問得不耐煩了,他才翻了個白眼:“用你說?你以為我傻,全世界就你林不之聰明?你當我沒查過?”
秦偉偉至今難忘,數年前,當還帶著年輕稚氣的祈行夜站在他面前,笑得燦爛,雲淡風輕說出他還有另一重被掩埋的秘密身份,與隱秘機構有關聯時,他是怎樣的震撼。
像是被黑暗中的獵人長久注視,自己明明來自於黑暗,卻依舊對此一無所覺。
林不之微微皺眉:“檔案洩露?”
“我早就查過了,不是。”
秦偉偉:“任何你我坐在這裡能夠想到的可能,我都在多年前就已經一一排查過了。”
林不之不贊同的目光:“那你就沒想過要來找我嗎?我可以提供幫助。你應當清楚,一旦你的身份發生了洩露,被有問題的人拿到……對你而言是怎樣嚴重的威脅。”
“你既然已經決意徹底離開,就不要再讓過去前來打擾你。”
秦偉偉不情願的拖長音敷衍:“啊……行,知道了,下次一定。”
林不之一頓,無奈:“偉偉,我們現在在談論的,是你的生命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兩隻耳朵都聽見了!林媽媽。”
秦偉偉:“但你怎麼不說,我們現在談論的還是祈行夜,我的親學生呢?他會殺我?”
他嗤笑一聲:“就是你殺我,祈行夜都不會對我不利。”
——頂多坑他一下。
反正這些年來已經被坑習慣了。呃……問題不大。
林不之輕笑著嘆氣:“就這麼信任他嗎?”
秦偉偉哼了一聲。
雖沒有言語,卻目光復雜。
他也想過,要繼續追查祈行夜,直到一切水落石出為止。
但是,比敵意更恐怖的力量,是陪伴。
長久的陪伴,溫情,歡笑,親暱,習慣了有祈行夜在身邊嬉笑怒罵的日常,似乎連他垂垂老矣的遲暮靈魂都被重新滋潤,煥發新生。
到後來,就算明知祈行夜有問題,又哪裡捨得?
秦偉偉嘆了口氣:“就這樣假裝不知道吧,也挺好。等哪天,他會自己告訴我的。”
他已經預設,他的學生有自己的秘密和計劃。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幫助,他不再過問。
林不之一皺眉,秦偉偉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不等他開口就提前懟了回去:“那孽障在你那不也待了一段時間,就算他現在把所有事都告訴你,你又能如何?”
林不之愣了下,隨即沉默。
不能。
雖然不過數月,但祈行夜已經徹底融入了調查局,與總部幾乎所有人都建立了良好甚至親密關係,很多人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
甚至在今天出門時,林不之還聽到守衛隊在談論“祈老闆”,言語之間,關係親密如多年至交。
指揮官雖然立於權力頂點,但也並非隨心所欲。一意孤行只會迎來質疑,失去信服力,動搖根基。
林不之可以無視一切直接下令針對祈行夜,可他很清楚,那會將他也拖進泥潭,擺上天平。
——調查局所有人,就是祈行夜對抗風險的“人質”。
當朋友的數量多到一定程度,已經化量為質,成為了實質性的力量。
林不之笑著搖搖頭:“沒想到……我是被祈行夜算計了嗎?”
秦偉偉得意洋洋,高興得咧開嘴巴合都合不攏:“那可是我學生。”
能看見林不之吃癟,他就舒坦了。
“最開始,他告訴我接了個大活兒的時候,我還沒有想到,是你們調查局。”
秦偉偉感嘆:“要不然,我說什麼都會阻止。”
他忽然也理解了父母們的想法。
不求富貴權勢,只願吾兒愚且魯……不過,這對祈行夜而言,是不可能的奢望。1
那孩子,是註定要走這一條路的。
林不之卻肅穆了神情,抬眸問他:“你說,不是你搶來了祈行夜,是祈行夜抓住了你。”
“那調查局……會不會,並非是調查局邀請了祈行夜,而是,祈行夜……找到了調查局。”
林不之喃喃:“怎麼可能……”
秦偉偉眼神憐憫,像在看一個被壞人盯上的倒黴蛋。
“以我對祈行夜的瞭解,嗯。”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幹什麼,但估計你要倒黴了。”
秦偉偉幸災樂禍:“聽過來人一句勸,千萬別被祈行夜知道你的電話號碼,不然他會把你印成名片,到處背鍋。”
林不之默默回想。
嗯,這句話好像已經提醒晚了。以祈行夜對局長小組的熟悉程度,很難說他已經滲透到了什麼地步。
他無奈搖搖頭:“幸好,調查局是祈行夜的朋友,而不是敵人。”
“不論是因為你,還是祈行夜本身的危險性,抑或是其他原因……我我很高興,不必與祈行夜為敵。”
“不過。”
林不之晃了晃手機示意,道:“剛剛接到的訊息,祈行夜在雲省密林失去聯絡。你有什麼頭緒嗎?”
秦偉偉眨了眨眼,無辜:“不知道,和我無關。”
林不之挑眉:“偉偉,論起對西南密林十萬大山的瞭解,恐怕就算是南方分局的地域研究專家,都不及你。”
“你的學生在西南出了事,你還能坐在這裡平心靜氣的與我閒談。”
他笑了:“你覺得,我會相信這是巧合嗎?”
就算秦偉偉現在看起來,像是被學生氣得脾氣暴躁的普通系主任,會耍賴,會扯皮,是個沒有威脅的普通人。
但沒有人比林不之更清楚,這位昔日搭檔……曾經是怎樣的意氣風發,幹練果決,只要是他認定的事,就沒有完不成的,十年一劍,也是為取敵人首級而磨。
而這一點,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即便是現在。
“你讓祈行夜,去找什麼?”
林不之唇邊笑容消退,淡淡問:“或者,我們換一個問法——你都知道些什麼?在調查局的情報之外。”
秦偉偉耷拉著眉眼,癱坐在石墩上,整個人都陷在鬆軟臃腫的棉服裡,像公園普通退休大爺。
——耳背,聽不見。你說啥?
林不之:“……裝傻也沒用,偉偉。”
但秦偉偉的反應,向他證明了一件事:祈行夜前往雲省,確實與秦偉偉有關,在汙染事件發生之前,秦偉偉就已經預先知道了這起事件甚至是具體緣由。
他所知道的,是調查局尚未掌握的。
獨屬於秦偉偉的情報網路。
“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的,你可以信任我,相信我會解決——無論是怎樣的事件。”
林不之搖搖頭:“何必真讓孩子們去送死。”
“如果祈行夜真的在西南密林出了事,偉偉,你告訴我,你以後要怎麼活下去?”
重情重義的另一個壞處,就是失去的人,也會在生命中持續產生影響,稍微回想便是疼痛,卻不知何時才能停止。
林不之蹙眉:“你我少年搭檔,你很清楚,我不會願意見你陷入那種境地。”
“我不清楚。”
秦偉偉耷拉著眼睛,一副隨時會睡過去的模樣:“如果你覺得有誰能殺得了祈行夜,那我只能說,禍害遺千年,你死他還在。”
林不之:“……又咒我死。”
“你這人,本來就挺該死的,反正這世道就是好人不長命。”
秦偉偉毫無形象的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然後站起身,跺跺腳:“困了,回家睡覺。”
林不之也隨著站起身:“祈行夜的事,你不打算管了?”
秦偉偉奇怪打量了他兩眼:“難道是我家孽障自己一個人去的嗎?以我對你的瞭解,怎麼就不相信呢?”
“像你這種連自己都不相信,比曹操還多疑的人,會放任一個半路進入調查局,背景不祥的人,獨自出門嗎?”
秦偉偉:“就算我不管我那禍害,你也不會袖手旁觀,不是嗎?”
他們彼此都很清楚,能被放置在祈行夜身邊的,絕不會是尋常路人甲。
即便是為了防止連帶傷害,林不之也一定會進行救援,不會放任祈行夜和調查局的人出事。
林不之定定看著秦偉偉,良久,輕笑著抬手示意:“走吧,很晚了,你該回家睡覺了,偉偉。”
秦偉偉剛剛的得意戛然而止,警惕看向他:“你在打什麼算盤?”
林不之眨眨眼:“看你衰老得太快,一定是常常熬夜的緣故,我只是在關心你的身體健康。”
“你會那麼好心?”
“不,主要是擔心你再繼續中年發福衰老下去,下一次見面,我要不認得你了。”
“……滾!就知道你嘴裡不會有好話。”
秦偉偉嫌棄的揮揮手,趕蒼蠅一般想要讓林不之趕緊滾出自己的視野。
但走了兩步他就發現,怎麼還有個影子跟著自己?
他回頭,就撞進了林不之波光粼粼滿是笑意的眼眸,彆扭得趕緊轉過頭去,惱羞成怒。
“你跟著我幹什麼?”
“天黑,路滑,送你回家。”
“不用!滾!”
周圍狀若無意跟進的便衣守衛們聽得膽顫心驚,從未見過有人敢這樣對調查局局長說話,就連京城方面也不會指著局長罵。
但今晚,這位似乎沒什麼特殊之處的民俗學教授,卻打破了所有人的認知,世界觀都被重新整理再重新整理。
更恐怖的是,局長不僅不惱,還在笑。
守衛戰戰兢兢在無線電頻道中問:[這位是什麼人?咱們局長有把柄在他手裡嗎?]
不然怎麼能容忍的?
守衛:[?你們怎麼都不說話,難道這位有大來頭?呃,局長夫人?]
但沒聽說過局長結婚啊,不一直都是單身?調查局外勤很少有結婚的。
頻道內:[…………]
這傻子,是不是忘了局長能聽到頻道里的對話了?
而夜半的公園,本應該安寧微涼的環境中,卻有怒罵聲和笑聲打破了寧靜。
秦偉偉走在前面,林不之落後幾步跟在他身後,笑吟吟的看著他無能狂怒,卻任由如何斥罵也沒有發怒或是離開,只時不時調侃幾句,火上澆油,氣得秦偉偉想要打人。
咯吱,咯吱……
皮鞋踩在尚未來得及徹底融化的雪地裡,發出輕微的響聲,卻更加顯得靜謐,與平和。
林不之一身考究合體的西裝,肩上披著大衣,即便是便衣出行,也氣度不凡。
歲月在那張面容上只留下些許皺紋,卻只是更增加了風姿底蘊,沒有損傷半分俊美,修長身姿如松柏。
恍惚回到了數年前,他們的青春歲月。
只是那時,秦偉偉是站在他身邊……
林不之眼神懷念,卻但笑不語,只深深注視著秦偉偉,像在透過他看向自己的舊日記憶。
秦偉偉本來以為這人是故意為了噁心他,才說要送他回家,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跟了一路,送了一路,從公園一直送回了京城大學的教師公寓。
兩人一前一後,穿行過大學校園,從籃球場旁走過。
實驗室還點著燈,籃球場裡還傳來籃球拍在地面的聲音。
一身是汗的男生一抬頭,就看到了籃球場欄杆外走過的兩人,不自覺被那人的風姿吸引,雖不認識,卻也忍不住敬畏。
“這麼晚了,怎麼還有大叔不睡覺出來散步的?”
同伴氣喘吁吁,好奇:“看著不像一般人啊,這通身的氣度。校長?院長?”
男生聳聳肩:“誰知道呢?京城這種地方,看見多大的人物都正常。但那位一直在笑的,看著可不像是教書育人的好脾氣。賭一個月的水,後面那個穿西裝的,絕對不是咱們學校的,應該是京城某位實權人物。”
同伴:“嘁——不賭,我也是這麼想的怎麼賭?”
男生笑了笑,安靜注視著那兩人漸行漸遠。
他忽然轉頭,問同伴:“他們看起來是好朋友。你說,等咱們到他們那個年紀,也會像他們一樣,還在半夜約著出來打球散步嗎?”
“會吧。”
同伴的笑容曇花一現。他猶豫再猶豫,還是下定決心:“那個……我可能,過幾天就要去別的學校了。”
同伴道:“之前和你說過的特殊考核,我透過了,是個保密級別很高的學院,聽說他們只從各個大學招生,並且只有一次機會,很難透過。”
男生點點頭:“你決定去了,不是很好嗎?那個叫什麼,京城調查學院,是嗎?”
同伴輕輕“嗯”了一聲:“我一定抽空回來看你,到時候我們再一起打球。”
男生伸手握拳,笑道:“好啊,我等你,說好了就不許爽約。”
同伴見他沒有生氣,也終於鬆了口氣,笑著碰拳:“一定。”
秦偉偉餘光不經意瞥過籃球場,視線從籃球架下的兩人身上滑過又收回。
“就送到這吧。”
他向林不之下了逐客令:“我的鄰居們都是大學教授,被他們看到你,我怕嚇得他們做噩夢。”
林不之腳步微頓,笑起來時溫潤如玉:“好。”
“那再見,秦主任。”
秦偉偉聲音微冷,平靜道:“沒什麼事就不用見面了。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
已經轉身的林不之停頓了一下,沒有回應,繼續向前走去。
秦偉偉雙手插兜,在京城寒冷的夜風中,注視著林不之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裡。
他面無表情掏出手機,撥通號碼:“祈行夜失蹤了?怎麼回事。”
越聽,秦偉偉就越是眉頭皺緊:“我知道了。”
對面擔憂:“秦主任,您打算怎麼做?”
秦偉偉聲音冷酷:“找人撈他。”
撥通數個電話之後,半個西南都在深夜被驚醒,暗流湧動。
電話對面輕笑:“你之前救我一命,我當然願意為你做所有事。但是秦主任,我的人情很珍貴,就這樣用在別人身上?值得嗎?”
秦偉偉捏了捏眉心,語重心長的給出了人生忠告:“所以說,輕易不要收學生。學生都他媽的是來討債的!”
而京城大學紅牆綠瓦的大門外,林不之輕輕停頓下腳步。
他轉身,抬頭,看著京城大學的匾額,無聲感慨,眼神懷念。
早已經等候在門外的黑色車隊立刻開啟車門,武裝守衛們警惕散開,秘書大跨步走過來,幹練遞上訊息彙報檔案,低聲說明目前情況。
幾名調查官在雲省大學失蹤,雲省醫院爆發汙染混亂,南方分局遺憾表示因人手不夠難以及時向雲省大學支援。
目前,醫院的形勢在由南方分局努力控制中,但在雲省大學的幾人,已經失去聯絡。
最大的問題在於……
商南明,和祈行夜,也在失聯名單裡。
一位特殊長官的失蹤甚至死亡,帶來的影響不亞於一場海嘯。
“局長,需要接入緊急許可權,調派機動1隊的調查官前往嗎?”
秘書低聲快速詢問,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只待一聲令下。
林不之微微垂下眼眸,看向手中的檔案。
“特殊長官的特殊,你知道,指的是什麼嗎?”
林不之輕聲詢問,修長的手指落在檔案紙張上,輕輕摩挲‘蔡琰為’的名字。
但他並不需要秘書的回答。
“特殊的,從來不是某一個職位,而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
如果沒有商南明,就不會有特殊長官。
即便一些長官暗中較勁不服氣,卻根本沒看清,這才是真正的因果。
“南明為了祈行夜,設立了顧問偵探的職位,將他帶入調查局的汙染戰場。但南明,特殊長官這個職位,同樣是先有了他,才有的職位。”
林不之抬頭,眸光雪亮:“他是調查局建立的基石,如果沒有他,一切都是空談。”
“可笑蔡琰為,還怨懟南明,說的話那麼漂亮,又何嘗不是爭權奪勢之輩。他埋怨我偏向南明,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
“小小蔡琰為,憑什麼敢與商南明比肩?”
周圍人大氣不敢出。
但在彼此交流的眼神中,他們都在傳遞著同一個資訊:這位南方分局的蔡局長,算是徹底惹怒局長了。
秘書躬身,壓低幾分:“局長,支援?”
“不用擔心。”
林不之抬手,重新披好肩上的大衣:“有人已經在那裡了。”
他輕笑。
祈行夜忽然前往西南,明顯是調查局之外的情報來源。他怎麼會真的放心任由執行?
事實上,是在祈行夜兩人從京城起飛開始,就始終跟隨而至,悄無聲息的潛行。
只是為了在商南明面前隱去行蹤,防止商南明可以動用自己的許可權查到記錄,不得不放棄軍用飛機,轉而“借”用了某個不知名倒黴富商的私人飛機,前往西南。
也因此遲了些許。
“嘖,不管坐多少次私人飛機,我都要說人類真是沒救了,竟然會喜歡那些花裡胡哨但沒什麼用的裝飾,紅木內飾,羊毛地毯,幾百年的紅酒……嗝。”
人影敏捷躍下來,戰靴穩穩落在地面。
她咂了咂嘴巴,回味道:“不過紅酒還是有些價值的。千錯萬錯都是人類的錯,紅酒有什麼錯呢?”
另一道身影扛著重型機槍,輕盈落地:“那在你看來,什麼有用?”
她仰頭思考:“戰鬥機有用,槍械炮火導彈航母有用,藝術無用,文學無用,一切不能幹死敵人的,都沒有用。”
“哦,對了。”
她唇角緩緩扯開一抹笑意:“祈行夜,也有用。可不能就這樣死了。”
飛機還沒有停穩,幾道身影就已經站在地面上,戰靴旁是一箱箱彈藥。
尾翼氣流猛烈吹颳起地面的浮塵,卻吹不動那幾人的衣角,結實身影紋絲不動。
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中,塔臺冷白色光亮隱約照亮幾人輪廓,鋼鐵折射著冰冷光線。
為首之人仰了仰頭,沉聲道:“走吧,目的地:雲省大學,目標:祈行夜,商南明。”
而在不遠處後方的航站樓。
沒有開燈的貴賓室內,一道人影站在落地窗後,靜靜看著外面私人飛機停機坪上,飛機降落又起飛,走下飛機的那幾人已經快速消失在了視野中。
“陸先生……”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陸先生微微側身,肩膀彆著的紅玫瑰被窗外的光亮照亮花蕊。
“航線不予批覆,空中交通管制。”
來人恭敬彎腰:“請稍等,很快就會辦妥。”
陸先生昂首:“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可能需要儘快了。”
窗外的光線落在他臉上,那雙眼眸銳利:“雲省的買賣,已經失敗。不論風聲到底是怎麼走漏的……都已經驚動了調查局。”
“商南明,和祈行夜,在這裡。”
來人驚愕:“陸先生,那我們和t國資本剛剛完成的合約……”
“放棄。”
陸先生轉身,大步流星走向門外:“可憐的t國資本,他還是自求多福吧。有商南明在,這筆生意被查到只是時間問題。”
“可是,我們不一向以良好名聲著稱,就這樣中途放棄離開,相當於違約吧?”
來人猶豫:“陸先生,這樣恐怕對我們今後的生意有礙。”
陸先生在門旁停下腳步,猛地出手死死拽住那人衣領,目光銳利如鷹:“我們是商人,利益為重,有奶便是娘,不是江湖小說裡的俠客,行俠仗義義氣為重。如果你真是這樣想的,那我很遺憾的告訴你,你選錯陣營了,不應該在我手底下工作,而應該去調查局。”
“現在,我們已經自顧不暇了,一旦被商南明抓住,不會有好下場,懂嗎?”
那人被勒得臉龐青紫,艱難點頭。
陸先生放開他,看他捂住喉嚨咳嗽,自己則慢條斯理的整理西裝皺褶。
“既然明白,那就趕緊去。”
他笑道:“如果商南明死在雲省,那自然是最好。但如果不能,也無所謂。”
那個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雲省,不會再被抓住。
祈行夜對外界因他們的失聯而起的動盪並不清楚,現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老人的身上。
從陰影中步出的老人瘦小乾癟,像風乾的橘子皮,緊緊繃在骨頭上的面板黝黑髮亮,像長時間在烈日下的暴曬形成,甚至能數的清骨節和肋骨。
他打著赤腳,身披一件橙紅色寬大圍巾從頭包到腳,大半張臉都隱沒在頭頂圍巾投下來的陰影中,看不清五官,但仍舊能感知到陰森視線刀一樣的掃過來。
一片,一片,像割肉的凌遲,令人恐懼。
老人怪異的打扮不像尋常人,而能在持續的汙染中進入山林深處的,也再無第二猜想。
祈行夜眯了眯眼眸,立刻叫出了對方的名字:“阿泰。”
老人皺了下眉:“你認識我?我沒見過你。”
祈行夜沒有錯過老人手中緊握的骨杖,已經是蓄勢待發的攻擊姿態。
他看到,從老人出現開始,周圍原本已經隱隱躁動想要攻擊他的屍骸汙染物,竟然都齊齊停了下來,安靜得像從未存在過。
似乎是在畏懼著老人。
戰士在戰場上不會拋棄自己的武器,調查官也絕不會在汙染案件結束之前鬆懈。
但祈行夜卻揚手扔了長刀,緩緩攤開雙手,向老人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你不認識我,但認識我的老師。”
祈行夜聲音嚴肅,慢慢吐露音節:“秦偉偉。”
老人先是皺眉思索,隨即恍然大悟:“爛仔秦!”
祈行夜:“……?”
他沉默片刻,道:“如果你說的是喜歡罵人,喜歡和屍體打交道性格古怪暴躁的中年男人,呃,那確實是我老師。”
老人疑惑打量祈行夜:“你是他的守墓人?”
祈行夜:“?”
他不由陷入了深深懷疑:秦偉偉揹著他到底都幹了什麼?為什麼會認識黑衣降頭師不說,還……聽描述這麼一言難盡?
老人還等待著答案,祈行夜也只能點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如此。如果他死亡,我會是替他哭喪掃墓的那個。”
老人滿意點點頭:“看來確實是爛仔秦的兒子。”
祈行夜:忍辱負重!
“……嗯。”
在確認了彼此的身份後,不等祈行夜鬆口氣想要靠近,老人就抄起骨杖。
“當年在t國,爛仔秦騙走了我幾十具用來做降頭的屍體,這事還沒完呢。我早就告訴過爛仔秦,他最好不要再讓我抓到,不然我就把他做成人偶傀儡。”
老人陰惻惻道:“不過,爛仔秦不來,你來也是一樣的。父債子償!”
話音未落,老人已經快如閃電疾衝向祈行夜。
祈行夜一驚,利落矮身在泥地上翻滾一圈,堪堪避過老人手中鋒利骨杖的攻擊,長臂一撈,就將剛剛被自己特意計算好地點扔出去的長刀重新握住。
他腳下發力半曲腿時已經躍身而起,憑藉著紮實深厚如磐石的下盤,硬生生以刁鑽的姿勢角度直起身,旋身格擋老人的攻擊。
“我不知道這些啊!我老師沒和我說這些,他說是你需要幫忙才讓我過來的。”
祈行夜:“老爺子,老爺子你是不是記錯人了!”
雖然騙人屍體這事,聽起來確實像是秦偉偉能幹得出來的。
老人暴躁:“絕不可能!我這輩子就沒輸給過誰,就這一個爛仔秦!”
“看我今天不殺了你的!”
祈行夜大驚:“嗷嗷嗷!”
他趕緊轉身就跑。
老人起身便緊追不捨,大有一副不殺了他不罷休的架勢。
祈行夜仰天長嘯:“冤有頭債有主,誰偷了你你去殺誰啊!和我有什麼關係?”
“現在說我和秦偉偉不認識還來得及嗎!”
老人暴怒:“受死吧!”
祈行夜:“老爺子你不覺得這附近的屍體很奇怪嗎?我知道原因,我們可以談一談!”
老人:“先殺了你再問也一樣,反正對降頭師來說,死的和活的沒區別!先殺了你一解我心頭之恨!”
讓死人開口而已。
祈行夜:“…………”
萬萬沒想到,終日用秦偉偉頂鍋,竟然還有被秦偉偉反過來坑的一天。
所以秦偉偉是故意的嗎?把他引到仇敵面前,就為了坑他一把借刀殺人?
祈行夜:偉偉!我們那麼多年的情誼,竟然都錯付了!嚶嚶嚶。
“老爺子,你停停,我們可以找到解決辦法的!”
“不聽不聽我就要弄死你!”
一向寂靜的西南山林,忽然間蟲鳥驚醒,雞飛狗跳。
祈行夜在前面跑,老人在後面追。
他們在山林樹木間輾轉騰挪,越過一株又一株樹,一片又一片泥濘骸骨,如輕盈展翅的鳥。
祈行夜的體術即便在調查局中也是巔峰,但老人和他相比,卻不遑多讓,追了他半天也絲毫不見氣喘氣虛,反而生龍活虎神采奕奕。
真像他說的那般,被複仇成功激起了動力。
祈行夜:“…………”
他不由怒從心來,仰天長嘯:“秦偉偉——你大爺的!”
坑學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