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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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平靜的空間突然間暴起, 所有濃霧都被向同一個方向反狂卷而去,就連祈行夜和商南明也被颶風裹挾著拖入其中,無法掙脫龍捲風的力量。

像自然災難面前的人類, 渺小,無法抵抗。

祈行夜唯一來得及做的事情, 就是死死拽住商南明的手臂, 不至於讓兩人失散。

而濃霧從最遠方一直存在卻無法抵達的黑點開始,迅速向祈行夜兩人所之處染上黑色, 眨眼之間, 便已至身前。

本來縹緲但乾淨的濃霧, 也變成了散發著潮溼氣味的黑色淤泥,像剛從下水道打撈出來的一般,粘稠而鋪天蓋地。

祈行夜翻了個白眼, 捂著唇大聲問商南明:“這是怎麼,打不過我就來陰的是嗎?想噁心死我?”

商南明:“你高看汙染物了,它沒有那個腦子。”

黑色粘液向他們湧來, 幾似乎下一秒就會將他們徹底吞噬。

祈行夜一驚,趕緊抬手抱住商南明的腰身, 慣性帶著旋身而過, 兩人互換了位置。他緊緊將商南明保護在自己懷中,而自己的後背衝向淤泥撲過來的方向, 擋在第一線。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所看到的所有不論是濃霧還是淤泥,其實都不過是汙染粒子的聚合體,他們所在的二維世界,實際上就是這次汙染案件中所有汙染物的集合。

祈行夜咧開笑容:“我不會被汙染,商大官人你就不一樣了。防護服, 有上限的吧?”

隨即平靜問:“祈行夜?”

被汙泥覆蓋的昏暗光線下,那張俊容鋒利而沉穩。

但,他絕不會讓自己的搭檔被汙染。

“汙染物的數量,在增多。並且被激怒了。”

他笑眯眯,甚至惡向膽邊生, 伸手捧住商南明的臉:“小商商~感動嗎?”

祈行夜神情微肅,沉吟著問:“商長官,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外界出現了變動?”

商南明指了指自己的腕錶,淡淡道:“從進入牆壁開始,時間就停了。防護服的剩餘有效期,無法準確獲知。”

不僅是防護服。

說著,祈行夜已經嘗試著從一片汙泥中尋找出可能的方向,試圖確定出能夠躲避淤泥的方法。

但現在,祈行夜卻開始懷疑,是否在那之後外界又出了什麼變故,使得汙染物的數量和強度都在增強,墮化的程度也更深,因此使得他們所身處的這堆聚合物,更加狂暴,由輕緩的濃霧,到沉重汙臭的淤泥。

他沒有再問,只是將商南明扯到自己身後,淡淡道:“躲著。”

祈行夜不知道。

可,商南明怎麼辦?

僅僅只憑藉著一件防護服,究竟能拖延到什麼程度?沒有任何承諾說是還有多久就能離開二維世界,這漫長不知盡頭的時間裡,商南明還能維持神智多久?

但祈行夜知道,他會清晰的以旁觀者視角認出這些都是錯覺,是因為他本身無法被汙染,因此得以在二維世界保持清醒和獨立的個體。

“如果以身高來論,似乎,應該是我?”

從被牆壁吞噬到現在,他們所有獲知的外界訊息,都來源於與明鏡臺和楓映堂的匆匆相逢。

褪去了笑意,令人心驚的鋒芒。卻也更加可靠,彷彿只要看到他,一切就會轉危為安。

祈行夜皺眉。

祈行夜一張俊容上笑意不減, 但心臟卻微微沉了下去。

二維世界裡不知時間流速,空間的概念更是被完全模糊,讓人偶爾會忽然間生出錯覺,覺得自己在這裡並非一個真實存在的人,而是“紙片”。

“好。”

還有阻斷劑,汙染計數器……這些調查官常備的隨身裝備,在這裡都因為過曝而失效。

剛剛還平靜的二維世界,此時卻像是海上暴風雨中起伏跌宕的一葉扁舟,脆弱得好像隨時都會被拍擊過來的浪頭打翻。

不知何時會來的汙染和死亡,如達摩克利斯之劍,等待是最為令人心焦的折磨。

“我個高,天塌下來先砸我。”

最糟糕,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發生了。

“商長官。”

商南明眼眸微微睜大。

就在他們從明鏡臺的辦公室離開之後。

商南明愣了下,隨即,微微彎起唇角。

他頓了頓,才道:“不清楚。”

這意味著一旦商南明被汙染,甚至會跳過微汙染階段,直達汙染並開始墮化,連搶救的時間都不會有。

商南明在汙泥的衝擊下穩住身形,垂下眼睫,靜靜看著毫不猶豫擋在自己身前的祈行夜。

商南明面無表情, 拿開他的手:“呵。滾。”

祈行夜舔了舔唇瓣,聲線嚴肅:“你的防護服還能支撐多久?”

祈行夜抿了抿唇,眉眼陰沉了下來。

“閉嘴。這種時候就不能讓讓我嗎?”

失去了個體的概念,所有人被汙染之後,逐漸融化,屬於人的部分有可能還留在現實世界中,但已經被汙染吞噬的那一部分,則會形成“牆壁”,變成裹挾他們的二維世界。

有一種想要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的衝動。

龍捲風仍舊在繼續,沒有停歇的猛烈吹刮,落在面板上都細細密密的疼痛,像下刀片一樣。

祈行夜更是覺得自己眼前逐漸出現了幻覺。

他看到商南明在自己面前倒下,看到黑色逐漸籠罩商南明,在死亡,在痛苦掙扎,在融化,變成汙染物……可在身側的溫度卻每每總是在他驚慌的時候,將他拽回真實。

告訴他——不過是幻覺。

我在。我一直在。

祈行夜定了定心神,重新揚起一個燦爛笑容,感慨:“簡直像是在滾筒洗衣機裡啊,翻翻卷卷的。”

“還是沒有停止鍵的那種。”

商南明卻站定了腳步。

被猛地拉住無法向前的祈行夜:“?”

“怎麼了?”

他納悶問。

商南明揚了揚下頷,示意他看向遠處的淤泥後面:“有人。”

祈行夜:“?除了你和我之外,還有人能在汙染裡活著嗎?這牆壁吃人都不嚼直接吞嚥?”

他這樣說著,但還是跟著商南明的視線看過去。

一道顯得格外壯實的人形輪廓,從淤泥的黑色中隱約顯露出來,甚至在微弱的光亮中,折射著光芒。

祈行夜眯了眯眼,遲疑著問商南明:“你覺不覺得,那人,特別眼熟?”

商南明觀察了片刻,然後才平靜回道:“確實。”

祈行夜:“草!該不會是熟人吧?誰這麼倒黴被吃了??”

他之前倒是覺得自己看見了人影,但那剛好是風暴驟起的時刻,兵荒馬亂中沒有時間去管,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普通人怎麼可能在汙染造成的二維世界裡存活?只可能是汙染聚合體自己搞出來的汙染物吧。

但現在有了商南明的肯定,祈行夜倒是確定了,剛剛並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真實有一個人存在。

——雖然不知道是死是活。

祈行夜只思考了兩秒鐘,就立刻決定向那個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認識的,會讓他如此熟悉,並且還這麼倒黴會被牆壁吃了的……怎麼聽都像是在說李龜龜啊!

“龜!老龜啊!”

祈行夜歡呼著衝了過去。

二維世界裡缺乏空間的概念,那人形看起來遠在天邊,但當祈行夜打定主意靠近的時候,卻又得以很快接近。

讓他在擔憂著李龜龜的狀況時,又同時有些新奇,頗有些穿著宇航服在太空漫步的輕巧感。

直到他靠近。

失去了一部分淤泥的遮擋之後,祈行夜才得以看清楚,那並不是李龜龜熟悉的臉。

而是,特殊工作人員的生化服。

明黃色生化服的外表已經被淤泥糊了滿滿一層,不再醒目,彷彿已經和汙染融為一體。

沉重而充滿氣體的生化服鼓鼓囊囊的飄在黑色中,倒真的像一個行走在月球上的宇航員。

祈行夜趕緊將那生化服拽住,不讓它再跟隨著龍捲風到處搖擺,然後擦去生化服密閉頭盔上的汙泥,檢視裡面的人的情況。

是一張不認識的臉。

生化服裡面的人已經陷入昏迷,無知無覺,像墜入太空的黑暗和安靜,孤獨的等待死亡。

卻被祈行夜撿了回來。

在死亡的那道門上,被緊緊拽住。

祈行夜試著喊了對方几聲,對方都始終沒有反應,好像睡過去了。

“…………”

他憤憤:“不許睡!沒看到我都在工作嗎,不許摸魚!”

劇烈搖晃之下,生化服裡的人即便是在黑沉的睡夢中,也逐漸意識到了不對勁,慢慢睜開眼睛,透過頭盔迷濛的向外看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兩張紙。

“…………”

生化服:“???”

他驚恐:“什麼情況?為什麼是紙片人!”

失去了立體感,只剩下二維,變成了一張薄薄沒有厚度的紙片。

祈行夜:“……禮貌你嗎?”

他向生化服揮了揮手,比了耶問他這是幾。

生化服不明所以,但誠實:“二。”

祈行夜遺憾搖頭:“沒救了,等死吧——這是五。”

生化服:“!!!”

這次是真的清醒了。

被嚇得。

祈行夜笑眯眯:“騙你的,是二。”

生化服怨念的看著他,似乎在控訴他的捉弄。

但在越過祈行夜,看清站在他身後黑暗下的商南明時,生化服還是立刻就認了出來。

特殊長官商南明。

他立刻嚴肅了面孔,抬手向商南明敬了個禮:“長官!”

商南明平靜點頭:“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記得住嗎?”

生化服遲疑了一下。

當商南明問起時,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記憶……像是受損的磁碟,無法重新讀取,只剩下滋滋啦啦的白噪音,大腦裡一片空白。

來處,歸途,一無所知。

祈行夜無聲卻細密的在觀察著他的表情,隨即意識到了什麼:“你是從汙染現場來的?”

生化服茫然,然後遲疑著點了點頭:“……可能?”

“與搬屍工有關嗎?算命先生的商鋪?”

“亮子?”

“亮子家,對嗎?”

問題排查之下,祈行夜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資訊。

雖然生化服自己記不清了,但祈行夜卻猜測出來,他是在汙染現場——也就是亮子家,被牆壁吞噬。

但因為他當時穿著生化服,得以隔絕掉了絕大部分的汙染粒子,因此現在很有可能只是處於微汙染狀態,還沒有真正被汙染甚至墮化,因此還保留著神智。

還有救。

但最大的前提是,他們立刻找出離開二維世界的方法,遠離汙染,並且將生化服裡的工作人員送去醫療官那裡。

祈行夜:“你還能記得住自己是什麼時候被牆壁吞噬的嗎?你的生化服還有多長時間,你能大致估算嗎?”

他抬起包裹著厚重生化服的手臂,試圖去抱住自己的頭顱,但卻只摸到了冰冷密閉的頭盔。

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之前堆積的所有焦慮恐懼,都在此刻新添上的沮喪之下,如雪山崩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麼。”

他垂頭喪氣:“唯一記得的,好像就是……有人在喊我。有人,拽住了我。”

這個念頭就像鑰匙,忽然間開啟了他密閉在大腦某處的記憶。

抓住自己腳腕從床底微笑看向自己的屍體,牆壁上浮現的人影,向自己在招手,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和呼喚,似乎整個世界都失去意義,唯一僅剩下的只有那面牆壁,以及牆壁後面從未被人發現過的新世界……

所有的記憶都在腦海中快速旋轉又破碎,本來空白的大腦突然被大量的記憶填塞,像是堵車的道路,痛苦得幾乎想要爆炸。

生化服抱著自己的頭盔,痛苦呻[yin]著,緩緩蹲了下去。

祈行夜的手掌始終搭在他的肩膀上,將自己的力量和存在,堅定傳遞過去。

“沒關係,別害怕,我在……我會把你平平安安的帶回去,帶給你的家人。”

“別擔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死在這種地方的,你不會被汙染。”

祈行夜一遍遍耐心的安撫之下,生化服也逐漸恢復了平靜,原本卡頓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並且將之前在牆壁外的世界重演。

身體畢竟在現實世界生活了二十幾年,被一方水土滋養,烙印著文化的痕跡,不會被輕易抹去。

在逐漸遺忘牆壁帶來的蠱惑之後,生化服慢慢明白,自己,是個人來著。

生活在現實世界,而不是所謂的“新世界”。

他張開嘴巴,斷斷續續的將自己回憶到的事情,一字一句的說過祈行夜聽。

包括亮子一家的死亡,以及牆壁對自己的蠱惑,還有拽住自己的小女孩。

那種冰冷又黏膩的陰冷觸感,彷彿穿透厚厚的生化服,還殘留在他腳腕的面板上,讓他哪怕只是回憶和訴說,都忍不住顫慄。

“你最後的印象,是幾點?”

祈行夜問道:“你能確定自己的生化服還有多久到達極限嗎?”

生化服茫然無措的搖了搖頭,點了點自己胸口的電子示意牌。上面的提示進度,始終卡在黃線上不動。

定格在了他被吞噬的那一刻。

祈行夜的心臟往下沉了沉。

對於這些特殊作業人員來說,他們所裝備的生化服雖然是對汙染最高層級的防護,就像這位被牆壁吞噬的生化服一樣,雖然落進汙染聚合物裡,但因為這層生化服的存在,他仍舊保持著沒有被汙染的狀態,是安全的。

可同時,他們也有致命的弱點。

——時間。

生化服內部充斥惰性氣體,使得外層和內層之間的氣體可以很好的遮蔽內外,防止了任何可能的洩露。

但防護材料不是始終如一的生效。

它更像是吸附汙水的海綿,總有吸飽了的時候。這就需要特殊作業人員定期輪換。

不僅是數百斤的重量要求他們休息,更是因為對防護材料的更迭。

可現在,沒有充足的條件可以保證生化服獲得新的支援,他必須依靠著這身生化服來確保自己的存活。

不僅是他。

還有商南明。

留給他們的時間,忽然間急迫了起來。

祈行夜拖拽著兩個“後腿”,恨不得割肉喂鷹,把自己片一片分給兩人,好確保他們的安全。

他咬牙切齒的罵了兩句,但還是迅速接受了現狀,並且試圖在淤泥中尋找新的生存方式。

對外的“螢幕”已經在剛剛狂暴的颶風中消失不見,無法確認外界的情況,只剩下一片漆黑,憑著本能在行走。

祈行夜雖然擔憂在殯儀館看到的亮子,但現在他身邊的商南明和生化服,同樣牽動著他的心。

直覺在黑暗中瘋狂示警。

他想要向左手邊走時,就會覺得心臟悶悶的不舒服,大腦也無法放鬆警惕,始終在注視著右邊。

他想要筆直前進的時候,總是走著走著就不自覺的調轉方向轉彎。

祈行夜嘗試了幾次,也從商南明那裡得到了反饋。

“你重新規劃了路線之後,呼吸暢通了一些。”

商南明頓了下,道:“空氣沒有那麼渾濁了。”

祈行夜明白,這是對於普通人的商南明而言,汙染最直觀的體現。

它可以是霧霾,可以是雨,是雪。

任何生活中一眼瞥過都會忽略的微粒,都有可能是汙染粒子的化身。

空氣清澈,是人能夠切身體會到的變化。

祈行夜稍加思索,立刻改變了思路,乾脆放開了對自己的限制,漫無目的跟著自己的腿走,走到哪裡是哪裡。

凡是他走向的位置,淤泥微不可察的在向後躲避。如摩西分海,不敢上前靠近祈行夜。

連帶著他身邊的商南明和生化服,也因此而獲得了庇護。

雖然在黑暗中無法準確視物,更沒有準確地標可以說明他們所前往的方位和地址,但走著走著,商南明卻慢慢皺起了眉頭。

“這條路,我走過。”

他的聲音平靜,但篤定。

祈行夜錯愕:“啊?”

他茫然:“我自己都沒走過這條路,都不知道我在往哪走,完全是腦子有它自己的想法……商長官你竟然走過?”

他好奇湊近到商南明面前,想要在這個極近距離之下,看清昏暗中商南明的眼眸:“這條路是在往哪走?說說看。”

黑暗中……離得太近了。

就連彼此呼吸的氣流都能感受得到,落在脖頸上,像羽毛拂過心尖,帶起一陣微癢。

溫度昭示著存在感,避無可避。

在眼睛無法視物的黑暗裡,其他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制拔高,對周圍環境如此敏[gǎn],一絲一毫的吹拂都能清晰察覺。

商南明皺了下眉,本能向後仰去,拉開距離。

祈行夜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又前傾身軀靠近:“嗯?”

音節磁性勾人。

“太近了。”

商南明無奈,抬手捂住祈行夜的臉向後退去:“聽得到,不用這麼近。”

祈行夜笑眯眯挑眉:“商長官害羞了?”

商南明偏過臉去,沒有回答。

“這條路,我確實走過。”

“並且不僅我一人知道。”

他的眉眼冷肅下來:“還記得相識的地方嗎?”

祈行夜神情自然的點頭:“當然。偵探社,不是嗎?”

衝進來的武裝調查官,哀嚎的汙染物,滿地混亂。

在那個夜晚,與商南明初相識。

一身利落黑色長制服的調查官,冷淡向他自我介紹:調查局,商南明。

祈行夜笑眯眯回憶著感慨:“商長官算是我見過最難搞定的那一類人了,要是當你的敵人,真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行。”

如果沒有被商南明划進自己人的範圍內,那就只會被時刻警惕著,關注著所有動向並隨時準備發起攻擊。

就連禮貌都是疏離的,界限分明。

商南明對此並不否認:“我的時間有限,不會浪費在無關人等身上。”他指了指腳下的黑暗:“這條路,就是我帶領其他調查官,前去偵探社的路。”

祈行夜:“……嗯?”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因為一起b級汙染類案件。

和其他型別汙染案件是以汙染物或汙染源進行擴散不同,汙染類事件,擁有自己獨特的傳播路徑。

汙染物喜歡地下,那裡的陰冷潮溼更利於汙染粒子的長久儲存,就像冰箱。

再一個——地脈。

就像人體內部的氣流和脈絡,土地也有自己的脈絡。

它對於汙染粒子而言,是“嫁衣裳”,土地為它修建好的高速公路,可以讓它暢通無阻的前行,遠遠快過在普通的土壤中傳播。

人會本能的去尋找令自己舒服的方式,去偷懶少用力氣。

汙染粒子也是如此。

既然有“高速公路”可以迅速抵達,那為什麼還要在土壤裡耗費力氣的自己跑?

汙染粒子找到了路徑,科研院找到了規律。

分析得到的汙染路徑,就是追蹤汙染類事件中汙染物的最快方式。

在上一次cb0739汙染類案件中,也是同樣如此。

商南明拿到了汙染傳播路徑,並根據路徑追蹤,直到祈行夜的偵探社。

祈行夜錯愕的看向他:“臥槽!”

就在商南明以為他要說什麼的時候,祈行夜:“這就叫千里姻緣一線牽嗎?”

商南明:“…………”

他無語,頓了頓才接著道:“在那次汙染傳播的分析中,科研院發現,你家附近所有的地脈,都最終匯聚到偵探社。”

“是樞紐。”

祈行夜默默:“總覺得,這話在哪聽過。”

他掩唇沉思,隨即微微睜大了眼眸:“……草!”

商南明看向他。

祈行夜卻笑嘻嘻的攤了攤手:“沒什麼,就是感慨下我果然是重要人物。怪不得商長官都要不遠萬里的跑來找我。”

商南明:“期待你能說出什麼好話,是我的錯。”

“不過……”

他左右看了一圈,抬手反握住祈行夜的手掌,帶著他大步流星向某一方向走去,毫不猶豫:“既然是之前的汙染路徑,那我知道該怎麼走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你的直覺,在將我們引向偵探社的方向。”

這一次帶路的,反而成了商南明。

凡是他見過的圖紙,看過的報告,就不可能忘記。

更何況是b級汙染類案件這麼重要的事情……以及,祈行夜。

有了商南明走在前面帶路,祈行夜也能分出心思注意周圍。

黑暗完美的掩蓋住了他神情的異樣。

路徑,確實似曾相識。

就在不久前,李龜龜剛剛向他坦白過。

老道長看到,偵探社是靈脈匯聚中心,只不過在厲鬼化身後成了死脈,招惹來無數鬼魂。

現在看來,那不僅招惹來冤魂厲鬼,就連汙染物也會更容易被死脈吸引。

祈行夜:突然發現,花費所有積蓄買下的家,竟然是周圍所有鬼魂和汙染物的旅館。他反而成了汙染物的“旅店老闆”,就是住客都不給錢……草!虧了!

他憤憤將這件事記在心裡的小本本上,準備等秦偉偉回來的時候質問他。

這要損失多少錢吶,痛心疾首。

商南明像是對祈行夜的情緒變化有所感知,無聲無息的向旁邊瞥去一眼。

祈行夜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海洋裡。

倒是另一旁始終戰戰兢兢的生化服有所感知,驚恐向商南明回望,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怎麼回事。

從剛剛祈偵探靠近商長官的時候,他就想問了……你們外勤調查官的搭檔之間,關係都這麼好的嗎?是不是有點過於親密了?

已經超出了他對調查官搭檔之前關係和情感的認知啊!

想問。

非常好奇。

但是眼前的是大名鼎鼎的特殊長官……不敢問。

生化服原本還以為是自己過於緊張而產生的錯覺,但就在他安撫好自己的好奇心之後,卻突然發現——商長官竟然在偷瞄祈偵探!

祈偵探似乎也在躲避著什麼,有很多不想告訴商長官的事。

生化服:媽媽我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是他們之間真有什麼,還是我思想骯髒齷齪。這真的是外勤搭檔之間正常的相處模式嗎?我看見的少你們不要騙我……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平靜與生化服對視。

生化服:…………

瞬間扭頭,甚至開始吹口哨。

祈行夜:“?”

他納悶:“這麼快樂嗎,都唱上歌了?”

生化服硬著頭皮回答:“嗯……嗯!”

他什麼都沒看見,哈,哈哈。

“到了。”

商南明平靜停住腳步,指向前面:“如果我記得沒錯,前面就是偵探社。祈行夜,你有什麼感覺嗎?”

祈行夜的直覺同樣在向他說明,這就是偵探社。

就在前面,只要一腳邁過去,就能回家了。

他有些恍惚,不敢置信。

在原地頓了幾秒之後,才重新邁開長腿,堅定的向眼前的淤泥走去。

霎時間,所有淤泥退去,黑暗像是都被留在了身後,眼前迎來光明。

像是陽光灑落下來那般清爽明亮。

長時間待在黑暗中,乍一面對光亮,眼睛一時間無法接受。

祈行夜本能抬起手擋在自己眼前,等自己適應了幾秒之後,才抬眸向前看去。

是他家的院子。

熟悉的,偵探社的院落。

一步之間,天差地別,從處處皆是汙染,暗藏危機的二維世界,回到自己平靜安詳的小院子,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所有汙染……只是夢一場。一切都還維持著祈行夜離開時的模樣。

包括院子裡的柳樹。

“嗯?”

祈行夜目光凝實,忽然疑惑揉了揉眼睛:“是我看錯了嗎,為什麼柳樹下站著個人?”

他大驚:“該不會又是被牆壁吞噬的吧!”

怎麼又來一個?

柳樹下的身影:“…………”

在一片薄薄白霧中,柳樹下的空間仍舊被黑暗籠罩,黑氣的怨念如有實質。

一雙怨恨的眼睛,始終死死盯緊著祈行夜。

商南明單手插兜,看了幾眼之後平靜道:“不是汙染物。只是,看起來是你的老朋友。”

“你的房東。”

祈行夜:“?”

“開玩笑!我哪有房東,我的偵探社可是我花錢買……”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別說。如果真的輪論來,他還真有個房東。

所有曾經持有或住在偵探社那棟小樓的人,都共同擁有的房東。

——小樓第一任主人,慘死在戰亂年間的嬌客。

祈行夜:“……草,還真是。”

確定了對方身份之後,他反而平靜了下拉,好奇的打量了起來。

甚至走過去主動和對方打招呼。

“這房子鬧鬼三年了,沒想到竟然現在才第一次看到鬼的真身。”

祈行夜嘖嘖稱奇:“柳樹女士,就是你天天想弄死我嗎?不過你竟然還真的幫我看家了誒。”

他感動:“世界上還是好人……好鬼多啊!”

柳樹下的人影:“…………”

她恨恨看了祈行夜一眼,恨不得撲過去吞了他。

卻只是轉身,隨即消失在了柳樹下。

周圍沒了淤泥的二維世界,在偵探社這個樞紐節點,重新變成了白霧的模樣,絲絲縷縷的漂浮,空氣都乾淨清爽了不少。

女鬼消失後,進入偵探社的那道無形屏障也緊跟著消失了。

祈行夜試探著走過去,眼前一晃,卻看到“螢幕”重新出現,自家客廳就在螢幕外。

“嗚嗚……嗚嗚嗚……”

客廳沒有開燈,窗外陰雲密佈,還有幽幽哭聲從客廳傳過來。

聽得牆壁裡的祈行夜毛骨悚然,趕緊搓了搓手臂:“什麼情況?我不在家的時候偵探社又鬧鬼了?”

定神仔細一看,祈行夜不由得“噗呲!”一聲,笑了。

“喲,這不是我們家小荔枝嗎?怎麼跑回來一個人哭了?”

明荔枝就趴在沙發上,緊緊抱著毯子彷彿在假裝自己是個粽子。

他躲在沙發轉角的角落裡,眼淚啪嗒啪嗒的砸下去。

在祈行夜出現在明鏡臺的辦公室又消失之後,楓映堂擔心他的狀況太糟糕,無法繼續勝任現場的工作,就先專員將他送回了偵探社,想讓他休息。

但這讓明荔枝更難受了。

其他所有人都在努力,他家老闆也生死未卜,他卻像個無能的廢物一樣縮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

他悲傷的意識到:“原來我是個除了有錢,什麼也沒有的廢物。”

剛揚起笑容想要打招呼的祈行夜:“…………”

他咬緊了後槽牙:“爸爸!請務必讓我做這種廢物,我願意!”

客廳里正哭著的明荔枝:“……?”

是他的幻覺嗎?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老闆的說話聲?

他驚恐向四周看去:“老闆,老闆是你嗎?你在哪?”

祈行夜沒好氣的道:“在你祖墳上!”

“閻王爺讓我回來帶你走!”

明荔枝一抬頭,就看到客廳的牆壁上,白色竟然在波浪起伏,形成了一張形似祈行夜的人臉。

“…………”

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偵探社。

明荔枝愣了好久,才像是終於想明白了原因的睜大眼睛:“!!!”

祈行夜滿意點點頭:“你老闆我回來了,開心……”

“老闆!”

明荔枝眼含熱淚,悲愴:“老闆你怎麼死了,這是變成鬼回來找我了嗎!”

他丟開毯子,伸開雙臂踉蹌著走向牆壁,主動抱住波浪起伏的白牆:“嗚嗚嗚嗚我就知道老闆不會丟下我的,你是來接我的嗎?”

祈行夜:“……你清醒一點啊荔枝!”

“你老闆我活著,活得很好,不要沒事咒我啊!”

明荔枝迷茫眨眼:“啊?那老闆你要是沒死,怎麼回來的?”

祈行夜扶額嘆息,放棄解釋,轉而看向商南明,嚴肅道:“既然這裡能當出口用,那你就先帶他出去找醫療官。你們兩個都沒辦法在汙染里長時間留存,不確定還能撐多久,下次的出口又在哪裡。”

“還有殯儀館,商長官,你一定要記得出去找亮子,問清汙染來源的地點,和楓映堂匯合,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他,阻斷汙染繼續蔓延。”

“你們立刻離開。”

祈行夜將生化服交到商南明手裡:“他和小荔枝,就交給你了。替我照顧好荔枝。”

商南明微微垂眼:“你呢?”

“我?”

祈行夜笑了下,轉身,看向白霧後面的淤泥,眼神堅定:“我有預感,這條汙染路徑,還沒有終結。我打算,去終點看看。”

追本溯源。

看看在這次汙染案的源頭,究竟是什麼人隱藏在幕後,玩.弄踐踏生命。

商南明沒有阻止,只平靜點點頭:“好。有些事情,是隻有你能完成的任務。”

但在走向螢幕前,商南明卻頓了下,又道:“祈行夜。”

“嗯?”祈行夜納悶轉頭。

垂下的眼睫掩蓋住了商南明眼中的情緒:“活著回來。”

祈行夜笑了。

生機勃勃的朝氣明媚:“嗷——放心吧商大官人,我是誰啊?世界第一的偵探才不會死在這種地方呢。”

“等著我凱旋,為我慶祝吧,商南明。”

他伸手,輕輕拍在商南明挺括的背上,將他從這個汙濁的世界,推向現實——

先是空氣,然後是聽覺,嗅覺,知覺。

所有對現實世界的感知,都在迅速回籠。

商南明睜開眼,就看到眼前熟悉的客廳模樣。

以及抱住他腰身的明荔枝。

他垂眸向下看去,就見明荔枝糊了滿臉的淚水,傻愣愣的抬頭看著他。

“誒?”

“怎麼是你,商,商,商長官!”

明荔枝傻乎乎確認了一遍商南明的身份,隨即燙手般收回手臂,驚慌失措的往商南明身後看:“我老闆呢?我家老闆怎麼沒出來?”

牆壁已經恢復了平靜,一如既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客廳裡,卻沒有祈行夜的身影。

商南明轉身,同樣看向身後的牆壁。

半晌,他輕聲道:“你老闆,去拯救世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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