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拍花子(二更)

房間裡光線並不算亮, 小姑娘吃了奶睡著了,眼睫毛垂下來,在眼瞼下面。形成一小片陰影。這孩子的眼睛像趙時年, 兩隻眼睛又大又亮,黑葡萄似的,睫毛也很長,帶著一點微微向上的弧度。

蘇瑜低頭看孩子的表情, 像水一樣溫柔:“小溪溪呀~”

小姑娘好似能聽見媽媽在說話,悄悄的砸吧兩下嘴,睡得更沉了。

蘇瑜笑了一下, 替她把被角蓋好。

馮彩容推門的動作很輕,悄悄的把挽住的袖子放下來。“小瑜, 我知道我說話你不愛聽,但我也是為了你們好,畢竟家裡孩子這麼多, 吃的用的,能省的地方還是要儉省一些……”

剛才在洗手的時候她就在想,蘇瑜到底有什麼話要跟她說?想來想去還是做飯的事, 肯定是幾個孩子告狀說她做飯省、說她做飯不好吃, 所以蘇瑜才下廚的吧。

其實這有什麼, 換做別家說不定還要感謝她勤儉節約,感謝她為了這個家考慮……蘇瑜就是太年輕了。

馮彩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一上來就認錯。

畢竟一把年紀了, 多數人會看在她年紀大的份上,抬手輕輕揭過。

蘇瑜冷著臉,不願意輕輕揭過。

“我覺得要不還是……”

她的態度一強硬,馮彩容便軟了。“是,小瑜,你說的對……我老毛病犯了、我對不起孩子們,都是我的錯……要不等會兒我就去跟孩子們道歉?”

老人家嘛,都是苦日子過來的,現在日子也算不上好過,儉樸一些也是有的。但她現在已經不是簡樸了,多少有點陽奉陰違的意思在。

她太有自己的主意了,而且能屈能伸,一旦察覺形勢不好,一立馬賣慘。這一切,都讓蘇瑜覺得這個人過於有心機。

“小瑜,我一直沒跟你說謝謝,如果不是你把我叫過來幫忙的話,我可能連頓安穩飯都吃不上……真的,小瑜,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實在不行的話,至少讓我留在這裡,等到你把寧樹、趙深兩個找回來……行不行,小瑜行不行?”

若非蘇瑜多活了一世,還真就被她這幅表情矇騙過去了。

蘇瑜沒說話,她還在考慮。

別看蘇瑜生養了這麼多孩子,對於馮彩容來說也還是太嫩,好糊弄的緊。就跟李大友的媳婦似的,之前兩人也鬧過矛盾,現在不也好好的?李大友的媳婦兒見了她,依舊錶姨長表姨短的,誰見了不說一句關係親近?

一個人心裡想什麼臉上是很難完全掩蓋住的,馮彩容嘴裡說著道歉的話,也儘量想擺出一副認錯的表情,但她的眼神仍舊是桀驁的,甚至帶著幾分不屑一顧。

“再說我和時年的工資合理合法,經得起任何人的推敲。”

這是馮彩容對付以往那麼多僱主的經驗, 以往她去人家幫襯的時候,多少都會有些摩攃, 只要她態度放謙卑一點,先道歉,一般人都不會跟她計較。

“容嬸兒,你想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什麼,孩子想什麼。我當然知道勤儉持家是美德,但一味的勤儉一點意義都沒有……做飯的目的是為了讓孩子吃飽長身體,不是為了擺個樣子給別人看的……”

馮彩容連忙道歉,姿態放的低低的,就差指天發誓說以後再也不敢。

實際上因為馮彩容的姿態放的足夠低,反而讓她打起了退堂鼓。一開始她對馮彩容的定位是,熟人介紹的、能夠放心交託孩子的存在。這個人可能沒怎麼讀過書,但至少為人真誠樸實,對待孩子們也是一心一意。但馮彩容完全不是這樣。

孩子們才多大點,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別人家辛辛苦苦賺兩個錢,就為了讓孩子吃上一頓肉,他們家倒好,寧願把肉掛在那裡放壞了,也不燒給孩子吃,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蘇瑜表情肅了肅,看馮彩容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審視。

“小瑜,你知道的,我沒個孩子,現在連丈夫也沒了,在你們家幹活得的這點錢,就是我的全部收入來源,我要是走了可真就活不下去了……要不你問問孩子們,孩子們應該也沒那麼討厭我的,只不過他們嫌我做飯不好吃。”不等蘇瑜回應,馮彩容連忙站起身來,開啟房門喊到:“王成、趙洋、小強,是奶奶做的不對,奶奶跟你們道歉,能不能別敢奶奶走?我走了可就真吃不上飯了,會活活餓死的!”

“容嬸兒,我希望你能清楚的知道咱們兩者之間的關係,你是來這個家幫忙的,不是來這個家做主的,咱們家的事,我希望你還是按照咱們家的規矩來。”

以前蘇瑜覺得容嫂跟他們之間就是生活習慣不一樣。

蘇瑜眼神涼涼的,帶著幾分冷光,馮彩容在這樣的目光下,整個人彷彿置身在冰天雪地中,從頭凍到了腳,她終於意識到蘇瑜好像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她哭著衝孩子們喊,絲毫不顧孩子們聽了心裡會怎麼想,只把他們當做能讓她留下來的籌碼。

馮彩容眼睛一抹,皺巴巴的臉上老淚縱橫:“小瑜,我真的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

溪溪給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突然張開嘴巴,哇哇大哭起來。

馮彩容一個健步過去,想要將孩子抱起來,哄一鬨。

哪知道蘇瑜先拉一步把孩子抱了起來:“溪溪,不怕不怕啊,媽媽在這裡。”

溪溪小姑娘感受到媽媽身上熟悉的香氣,很快平復了下來,含著眼淚抽抽噠噠的又睡了。

再看幾個在門口站著的孩子,彷彿也受到了什麼驚嚇似的,蘇瑜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再次把溪溪哄睡著,從外頭將房門關上,蘇瑜對著馮彩容道:“容嬸兒,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想來想去還是算了……你現在在這裡,已經給我們家造成困擾了……”

這個容嬸兒心思實在太多,這還是當著她的面呢,不當著她面的時候,不定會對孩子說什麼做什麼。幾個大的稍微好一些,蘇瑜多叮囑叮囑,容嬸兒做了不對的,他們會回來告狀。溪溪怎麼辦?奶娃娃一點點大,光知道喝奶,蘇瑜實在不放心將自己的孩子放在這麼一個人手裡。

“蘇瑜,你不能這麼對我!之前你怎麼跟李大友說的?你難道不想去上班了嗎?沒我在這裡幫著、沒人給你帶孩子,你還想去當國營飯店的大廚?”

這麼一想,馮彩容好像又沒那麼害怕了,就算她今天從蘇瑜家裡走了出去,他們也有調過頭來求她的一天。看看家裡這一攤子事,她一個外人都為這兩口子著急。

瞧著吧,蘇瑜現在想趕她走就趕她走,回頭要想讓她回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馮彩容站了起來,之前謙卑的姿態一收,竟利利索索的回房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來。別看她是個孤老太太,連個穩定的收入也沒有,但這麼些年來給這家做給那家做,四處給人幫襯,認識的人可不少。

蘇瑜把她送走了,別人問起來怎麼走的,她可不會替蘇瑜隱瞞,馮彩容倒要看看,外頭那些人到底是站在她一頭,還是站在蘇瑜那一頭。

她要走蘇瑜不攔,也不會給什麼所謂封口費,蘇瑜抱臂站在門口,語氣淡淡:“容嬸兒,之前教趙深和寧樹的那個老師,你知道嗎?”

“我要知道那幹啥呀?我又沒有孩子要上學。”

蘇瑜笑了一下說:“我好像前兒聽說她給判刑了,你知道她為什麼給判刑嗎?”

馮彩容聽了心裡直打鼓,總不至於那個老師的事,也和趙家有關係吧?可要是沒關係的話,蘇瑜為什麼這麼說?

這個時間說這樣的話,怎麼聽都有一種威脅意味。

“那你說她為什麼給判刑?”

“容嬸兒是本地人應該認識不少人吧?不妨自己去打聽打聽。”蘇瑜涼涼一笑,巴不得她去打聽呢!

馮彩容收拾衣服的動作慢了下來,心裡在反覆思量蘇瑜說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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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深寧樹從火車上下來,半是自己走的,半是被那個男人提溜著走的。他們不是沒想過要逃,但那男人就跟背後有眼睛似的,他倆稍微有點小動作都會被及時戳破,重新把人揪回來。

“叔叔……你想把我們帶到哪兒去呀……誘拐孩子是犯法的……”寧樹說著又要哭了,他兩條腿不停的在地上晃盪著,男人的手臂卻像鐵鉗似的,死死掐著他的衣領,怎麼掙扎都沒用。

以前覺得最苦命的是沒飯吃,現在他不這麼想了,沒飯吃總好過被人賣掉。聽人說那些人販子可怕的很,把小孩拐過去剁手剁腳,叫他們去當乞丐,對外還說他們是天生殘疾,藉此贏得別人的同情心……

趙深也好不到哪去,之前嘴有多硬,現在腿就有多軟。

要是現在蘇瑜出現,他指定不用人說,跟在蘇瑜後頭就往家走,絕對不會回頭。可是媽媽在哪兒呀?以後會不會永遠都見不到媽媽了?

趙深平時很少哭的,這麼想著眼淚也大顆大顆的往下砸。

男人左右看了看,冷笑一聲:“現在知道害怕了?偷偷往火車上爬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害怕?你們知道那些人販子是怎麼對付小孩的嗎?有斷手斷腳的、有挖心挖肝的、還有挖人眼睛的……嘖嘖嘖,我看你倆眼睛長得都挺好看的,要是真被那什麼了,多少有點可惜。

但也只是有點可惜罷了,誰叫你們自己往火車上爬的,還偏偏被我逮住了,剛巧有認識的人正需要一雙眼睛……都是命!我勸你們早早認命!”

寧樹哭的抽抽噎噎的,打了好幾個鼻涕泡,“叔叔……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能不能放我們回去假裝沒看見我們?”

趙深倒是沒哭出聲,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黑一道白一道的,直接哭成了一個花貓臉。他本來嘴硬不肯求情,現在別說求情了,叫他做什麼都行。

“叔叔……”

“停停停!叫叔叔有用嗎?”嚴傑笑得一臉得意,“我跟你們說,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這下別說寧樹了,趙深也憋不住了,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媽媽以前說他的眼睛最像她了,現在他要是看不見了,是不是永遠也見不到媽媽了?

男人步子不緊不慢,任憑兩個孩子哭成鬼一樣,絲毫不影響他的心情。

就連周圍人投過來的驚異目光,他都坦坦然然受了,擺明了不像是第1次,也不像是怕誰追究的模樣。

趙深一邊觀察心裡一邊轉悠開了。

看來他們兩個這回真是踢到鐵板了,這個人人頭熟,從車站出來去哪都熟門熟路的,擺明了是個老手。

而且別人盯著他,他竟然絲毫不怵,要說上頭沒人,趙深都不信。

腦子越是清楚,對這個男人的認知越是全面,趙深的心就越冷。

因為擺明了,他們兩個逃不掉的。

寧樹估摸著也猜到了,除了哭竟然想不到辦法。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不存在什麼僥倖,當初他們把所有的事情都攤開跟趙叔叔朱阿姨說清楚就好了,如果有人陪著,是不是絕對不會碰見這樣的事?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男人才不管他們怎麼想呢。

一路把兩人拎到火車站候車室,並找到了當地站點的工作人員。

趙深:這個人果然上面有人,拍花子拍的這麼光明正大,還是第1次見。

寧樹被拎在手裡還在不停的掙扎,見邊上有工作人員不停的看過來,連忙大聲喊:“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怎麼能跟這種人同流合汙呢!我要去告你們,要去舉報你們!等有一天見到趙叔叔,我一定會叫他給我們報仇的!!!”

候車室的視窗,有一個穿制服的女同志正在幫別的同志辦理退票,聞言笑的脖子上絲巾系的蝴蝶結都快散了。

“嚴哥,你又裝拍花子的啦?這倆孩子看來被你騙的不輕。還是廣播通報,並叫派出所的人過來嗎?”

嚴傑“嗯”一聲,看著兩個孩子哭的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的樣子,低低的笑了起來。

“他們估計還以為我上面有人呢,也不知道誰家的孩子,怪機靈的,看我腿上給踹的一腿的腳印。”

男人笑的很爽朗,那還有剛才故意裝出的陰鷙模樣。

趙深寧樹:“!!!草,騙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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