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對話

唐見溪自認為能夠在這條尋求真相的道路中一直陪同著雲初霽,但結果並非如此。

她們很快就不得不分開。

正如剛剛埃米爾所質疑的,她們沒有證據,目前為止,她們所有的動向都是基於猜測。要不是流言和爭儲不甘讓埃米爾狠下心來,她們大概根本沒有辦法找到能夠在幾個小時內面見皇帝的途徑。

同樣,要不是這個猜測的後果沒有人可以承擔得起,她們也不必如此費盡心思地奔波。

雲初霽認為這是雲玄發洩仇恨的方法,很多跡象為此提供了佐證,然而那並不確實,任何一個帝國有野心的omega都可能會像雲玄那樣為了權力和施展的舞臺選擇埋葬過去的傷痛。

但云玄不是一個omega。

他是一個男人。

這偏偏是最難以證明的,在明面上,雲玄沒有任何動機,然而只要結合他實際的身份一看,幾乎立刻就能明白這背後隱藏著多麼巨大的反常。

所以,不論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還是為這場隱發的戰爭提供證據,雲初霽都必須去找雲玄。

但唐見溪卻需要前往另外的地方,她得去面見皇帝,得用可能會出現的證據、用道理、用威脅來說服皇帝陛下放棄用beta來打破帝國ao平衡的意圖。

唐見溪拉住了雲初霽的衣角,這時候,懸浮車已經設定好了目的地,上車的,只有一個人。

而云初霽,她現在已經聯絡上了雲玄。

如今,她的領口微敞,平直的鎖骨暴露在外,眉目依舊溫和而略帶憂愁,看上去就如一個放在冷泉中浸泡的水晶花瓶。

如果不是他奇異鼓起的腹部破壞了這一風流的外表的話。

如果沒有那個晚上的對談,那麼雲初霽肯定會將這種不安歸類於草木皆兵的範疇。

雲初霽將手蓋在唐見溪的手上,幾年的abo時代生活改變了一點她的審美觀,現在她雖仍然偏愛顏色淡雅的衣物,不過至少不會將自己渾身上下包裹得不漏一絲縫隙了。

唐見溪沉默了下去。

她會以誒米爾的屬下這一身份獲得皇宮的准入證明。

無論怎麼說,霍華德家族的事是有確實的證據的。

“你算好了。”唐見溪說。

“你這樣會把自己搭進去。”唐見溪咬牙道,“如果你是這種想法,那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離開。”

不過,據云初霽所知,雲玄在公開出席的場合中從沒有穿過任何具有大梁風格的衣服,無論是從他碩果累累的婚姻還是十分符合帝國貴o風格的穿著,都強調了他是如此深入地融入到了這個時代當中。

唐見溪將那一片衣角攥得更緊了些,如果雲初霽此行僅僅是為了戳破雲玄的陰謀,她還放心一點,但是這個善良到甚至顯得愚鈍的人,居然仍然期盼著能夠把雲玄給拉回正道上來。

唐見溪和誒米爾約定了會在兩個小時後會見皇帝,不過皇帝並不知道唐見溪會見她——至少在唐見溪被宮殿門口的ai識別儀器掃描到之前是這樣的。

不管是她身上帶著的東西,還是那個讓人無法迴避的計劃,都指向了雲初霽只能獨自前行的結局。

他身上也穿著極為適宜烹茶的裝束,寬袍大袖,腳下踩著木屐,在這三年裡,他的頭髮已經逐漸留長,如今披散在肩背上,恍惚間,雲初霽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出入風流的少年公子。

她伸出手用力地抱住雲初霽的脊背,這是她們必然要做的選擇,在那種可怕的未來面前,不論是愛情,還是兩個人的幸福,都變得渺小起來:“小心一點。”

“他是我哥哥,他不會對我做什麼,而我必須要阻止他做錯事,我們雲家世代以君子之道為訓,阿兄他只是一時沒能轉過彎來,加之又碰上了三皇女那般的人。”

雲初霽嘆了一口氣,俯下`身去抱住了唐見溪,在她耳邊喃喃道:“但是,見溪,我現在是一個alpha了,我承受了太多的便利,這段人生對我而言,某種程度上就像禮物一樣,我所忍受的難堪和痛苦和阿兄相比不值一提,何況,你是知道開啟戰爭是什麼樣的,如果這次是abo三方的混戰,那結果會比第一次開啟戰爭更慘烈,沒有人應當承受這樣黑暗的未來。”

雲初霽親了親她的耳朵,微笑道:“別忘了我可是s級的alpha啊。”

無論過程多麼難捨難分,註定的分別就是分別,在辭別唐見溪後,當雲初霽到雲玄家裡時,他正在烹茶。

但現在,卻已是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雲初霽跪坐在那方為她留的坐墊上,雲玄還在淋罐,他不發一言,彷彿是還沒有察覺到雲初霽的到來,蒸騰的熱氣湧到了他的鼻尖,白霧繚繞間,整個人的氣質看上去愈發脫離這個時代。

一杯清茶被放置在雲初霽的面前,雲初霽端起來,淺淺地抿了一口,而後放下杯子,道:“阿兄的技藝較之從前更甚。”

雲玄抬起上眼瞼,從上次的不歡而散後,他們兄妹二人已經三年未見,三年的時間足夠一個人想清許多事情,也足以讓一個執迷的人更執迷。

“想不到你竟也學會了虛偽,已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你怎麼可能還記得。”說完後,雲玄笑了笑,釋然道,“你原本就是虛偽的,我不該驚訝才是。”

雲初霽垂下眸子,又抿了一口茶,彷彿接收到聽見雲玄話語中刻意的嘲諷一般:“若是阿兄沒忘,那我便沒忘。”

雲玄挑了挑眉,將雙手平放在膝上,淡聲道:“你怎可與我相比?”

雲初霽抿了抿唇,久久未言,等到茶杯裡的溫度都快散盡了,她才終於揭開圍繞在他們之間的那一層殘酷的幕布:“阿兄,君子五德,你可曾做到其中一項?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盛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你又還曾記得其中的隻言片語?”

說到這,雲初霽閉了閉眼,沉沉地撥出一口氣,而後睜開眼睛,直直地望向雲玄,道:“阿兄,你現在與奸宦又有何差別?”

雲玄愣住了,他似乎是沒有想到那個只會跟在自己後面崇拜自己的妹妹居然會如此劈頭蓋臉地指責他,在這一瞬間,雲玄明白了,原來災禍是沒有終止的。

他說:“你怎有臉面來指責我?”

雲初霽靜了靜,接著她露出了一個清淡的笑容,內涵極為複雜:“我為何不能,當我是女子時,我恪守女德,當我通讀四書五經後,決定做一個君子,此後我踐行君子之道,從未做任何背德的事情,相反是你,阿兄,一個人若是隻能在行好事利大於弊時才行好事,不正是,小人嗎?”

“你如何知道我遭受了什麼?”

“這個妖魔一般的世界,又如何配得上君子之道,此處只有毀滅的價值,毫無拯救的意義。”

雲初霽喝下冷茶,問道:“為何沒有?這裡的人就不是人了嗎?”

“阿兄,我一直知道你所遭受的苦難,可是你捫心自問,這些苦難有多少是這個世界給你的?”

“又有多少是你自苦?自始至終,真正傷害你的人只有三皇女而已。”雲初霽看向他的肚子,“而你卻能夠忍著同她行夫妻之事,甚至生下兩個孩子,阿兄,你究竟仇恨的是誰?”

“是這個世界,還是你自己?”

“你要將自己從頭到尾毀個徹底嗎?”

雲玄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在這一刻,至少是在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這個妹妹的成長,他知道她這些年忙於什麼,就像雲初霽關注他一樣,他也十分關注雲初霽。

正如雲初霽剛剛所說的,她踐行了君子之道。

或許,這種衝擊,就是他曾讀過的四書五經所帶來的。

而他也的確埋葬了它們。

即使他並不承認,但是他隱隱約約也有所察覺。

但是,一刻鐘後,過去的冤魂終究無法壓過現實的生靈,他既然已經決定這麼活了,那麼唯有繼續活下去。

“所以呢?你猜到我要做什麼了嗎?”雲玄問道。

雲初霽吐出那兩個字:“戰爭。”

接著她又說:“beta的戰爭。”

雲玄將雙手放在案几上,垂眸俯視自己這雙因為懷孕而浮腫的手,為了走到今天,他所忍受的痛苦已經足以他犯下滔天的罪惡了,所以他並不心虛,也並沒有被遲來的正義感審判,人痛了,就會想要報復,痛得越狠,報復得越狠。

這是天理。

是比君子之道更加理所當然的天理。

而君子之道,只是橫亙在人的生存與天理之間的緩衝而已。

“小霽,這些年,我也讀了許多書。”他放柔了聲音,看向天邊某處的陰影,“你知道技術的作用是什麼嗎?我告訴你,它能夠降低一個人生活的成本,一塊同樣的土地,原本只能養活十個人,但是在技術的作用下,它能養活幾千個人。”

“我們曾經的戰爭,有多少是止步於再打下去就無法存活了呢?幾乎都是吧。”

“但是在這個時代,戰爭會持續下去。”

他的薄唇開合,緩緩地、詠歎般地道:“只要有足夠的仇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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