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子

雲初霽哄人哄得差點把自己也給哄進去了。

要不是唐見溪大發慈悲地提醒她,她極有可能會遲上大半個小時。

雖然現在已經是遲了十幾分鍾了。

但幸好她和阿兄沒有約定好固定的時間,雲初霽本來想好的是,做好了梅花糕,再喂唐見溪遲上幾塊,哄著人去洗漱睡覺然後她再離開,她計劃著自己大概九點過一刻會出門。

不過現在已經快九點四十了。

雲初霽紅著臉,非常想要忘掉唐見溪叫醒自己的那句話。

“年輕人,定力不足哦。”

“”

“嘖,你忘了還要和你哥去看月亮嗎?”

alpha抬起手,修長溫熱的手矇住了整張臉。

這個世界的月亮並不好看,它不再是暗夜中唯一醒目的光明,被人間的燈火襯得平庸了許多。

雲初霽惴惴不安地來到了雲玄住的地方,她臉上的熱氣已經從車窗灌進來的冷風給澆熄了,只剩下耳朵還有點點淡粉的殘餘。

陽臺已經快延展成會客廳的面積了,幸好這附近少有人開車經過,總不至於擋了別人的道。

雲玄昂著頭,望向天上那輪月,他看上去胖了些,面板也不像幾個月之間那般嚇人似的蒼白,再配上他柔化了一些的五官,看上去無疑是個玉一樣的美少年。

雲初霽跪坐在雲玄對面,將梅花糕一個個擺放在色如溫玉的瓷盤上。

這間房子比起雲玄父母的那座別墅來說並不算太豪華,沒有那種盛氣凌人的黃金味道,即使看上去並不便宜,但在最內環裡面,並不出挑,安安靜靜的,還是磚紅色,略微泛白,牆角攀著幾根藤,是故意栽的,十分突兀,周邊再沒有別的植物,像一枚印章似的直直地現在那兒。

雲初霽眨了眨眼睛,濃長的睫毛帶走了眼底的水珠,她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果然,不只是月亮變了,人變得比月亮更厲害。

我好像真的變壞了。

她低聲嗚咽了一句。

雲玄在陽臺擺好了小几,點了燈籠,溫了酒,旁邊還放了一把琴。

自己又何嘗不是?

雲玄嗤笑一聲,也端起酒杯,道:“賞月飲酒,人間樂事。”

是了,阿兄的琴也彈得極好。

雲初霽站在門口,左手提著還熱騰騰的梅花糕,眼睛往門邊上一看,門就開了。

“初娘來此地之後屬實豪爽了許多。”雲玄把目光從天上移回人間,發現從前只淺淺抿幾口果酒的妹妹,如今竟能皺著眉一杯杯地飲烈酒了。

酒是窖藏酒,一口下去辣嗓子,雲初霽微紅著眼睛,又倒了一杯酒。

帝國內環的房子一般都有一點機巧,就像雲玄父母家那個房子可以飛動的地板,唐見溪家裡的樓頂也有一片可以開合的游泳池,而云玄現在住的房子,則是有可以變大的陽臺。

雲初霽跟著ai上了電梯,雲玄已經把場地給準備好了。

好丟人。

雲初霽下意識看了一眼他的肚子,餘光瞥見了邊上的琴,於是把意欲出口的勸說嚥了下去,她兩手扶著酒杯,喝下了第三杯酒。

旁邊候著的ai僕人道:“雲小姐,主人在樓上等你。”

此時她的臉開始燙熱起來,埋在心底的愁緒被這燙熱一激,不知不覺便傾吐了出來:“阿兄,你可還好?”

雲玄聞言,倒酒的手一頓,澄澈的酒液停在酒瓶口,沒幾秒又繼續往杯裡去。

“我很好。”他淡淡地回答。

雲初霽眼圈一紅,哽咽道:“可阿兄你堂堂七尺男兒被三皇女那般折辱……”

聽著這可憐的語調,不知道的還以為受苦的人是她呢,雲玄喝了一口酒,忽然覺得懶散起來。

為何要聊這些呢?

他揮了揮手,漆黑的眼珠子亮得像一顆星子,雲玄將琴放在膝上,笑道:“初娘,今夜只賞月。”

說完,他撥動琴絃,這不是他原來的手,沒有經歷過琴藝訓練,還是個omega,沒幾下,雲玄的手指上就開始顯出紅痕。

樂曲很流暢,即使比不上他曾經的水準,也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

他以為琴絃會因為他這雙骯髒齷齪的手而斷呢。

雲初霽端坐著聽琴,不再說話,她清醒了一點,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荒唐的事情,就是說出來了又如何,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她既然沒能救人,就不要再揭人傷疤了。

雲玄彈了半曲,而後將琴遞給了雲初霽,他看上去心情好了許多,嘴角常帶的笑裡多了些真情實感的溫度:“我手勁不足,你來彈。”

“如果彈得好,我就告訴你我過得好不好。”

雲初霽神情一凜,看向對面溫潤的青年,他用通紅的指尖端起了酒杯,飲畢,捻起一枚梅花糕大口咬下。

她的指尖迅速地撥弄起琴絃,指法極快,她這段時間無聊時便會撫琴,加上這具身體天賦不錯,竟然很快就和前世相差無幾,超越前世也只是近在眼前的事。

雲玄眯著眼,頭輕輕地搖晃,那枚被吃了一半的梅花糕懸在空中,上面的果仁顫顫巍巍,在曲終之前墜了下去。

雲玄在曲終之後將剩餘的梅花糕一口口清理乾淨,用溼手帕擦了擦手指,眉眼彎彎道:“我剛剛確實有那麼一陣恍惚,以為咱們還在我的青竹院裡。”

雲初霽急急地回道:“阿兄,如果你想走,我可以為你建一座青竹院。”

雲玄為她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沒有說話,而是舉起了酒杯。

酒杯相撞,清脆的響聲迴盪在寂靜而明亮的夜裡。

過了一會,雲玄說:“回不去了,我也走不掉。”

雲初霽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頭頂乏味的月亮,問道:“三皇女不讓你離開?”

雲玄搖了搖頭:“是我不願。”

“……為何?”

雲玄挑了挑眉,道:“初娘,今晚你可問了我太多問題,那我也問你一個如何?”

“你喜歡成為一個alpha嗎?”

雲初霽下意識地就想回答不,旋即她腦海裡又出現了唐見溪的身影。

她遲疑了。

她知道盡管自己和唐見溪的愛情是出於對對方靈魂的迷戀和相處的眷戀,但是她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她和唐見溪相遇的機會,是她alpha的身份帶來了,她們許多相愛的時機,也都是因為她是一個和她有著高匹配的alpha。

如果她是一個omega或者beta,她們會相愛嗎?

會的,雲初霽肯定她會愛上唐見溪,唐見溪也會愛上她。

但是會晚上許多,而且唐見溪還要承擔病痛的折磨,她們擁有的是較為痛苦的愛情。

雲玄又飲了一杯酒,,臉上仍然是溫和的笑,好像能寬容和理解一切一樣,他說:“看吧,初娘,你並沒有你所表現得那麼淡泊名利,你只是得到了而已。”

“但是,這也是可以失去的,前段時間的刺殺應該已經能夠讓你明白這個世界其實並不安全,不管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你都至少得有護住它的能力才行。”

“那你呢?”雲初霽將手指緊緊地壓在琴絃上,直到勒出一道細細的紅痕,她臉上也紅,語氣卻前所未有地激烈,“阿兄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雲玄靜靜地看她,燈籠暖黃的光映在他的側臉上,像一座雕像那般深沉。

而後,他神色一鬆,臉上掛了風流的淺笑,他指了指天上,頗具狂氣地道:“我想要月亮。”

雲初霽愣了一下,也笑了出來,捏出一塊梅花糕,慢慢地開始嚼,梅花糕已經冷了,但這種糕點向來是適合熱著吃的,不過冷的不算太厲害,甜糯的豆沙餡仍然入口即化。

滿口甜香在雲初霽的唇舌間蔓延,她好似又回到了故鄉的中秋節。

吃完糕,她又開始彈琴。

曲調悠悠,雲玄撐著頭聽,時不時吃一塊糕點,飲一杯酒。

他眼神迷濛,好似是醉了。

幾曲過後,雲初霽停了下來,也仰頭看月亮。

不知在已經逝去的時間裡,母親、父親、嫂嫂、松哥兒和李嬤嬤他們又有多少次像她一樣看過月亮。

可惜,隔開他們的是時間,他們註定不會看到同一輪月亮。

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只剩下阿兄能和自己一樣,用望月來寄託愁思。

這時候,雲玄忽然開口道:“我們剛剛還沒有談完。”

雲初霽不解:“嗯?”

“初娘,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打算用什麼方法來護住你想要的東西?”

雲初霽思考了一會,搖著頭道:“我想不到我會有失去它的可能。”

雲玄聞言皺緊了眉,他以為這個天真的妹妹又要講她那些天真的大道理,結果雲初霽只是甜蜜而又羞澀地道:“見溪永遠都不會離開我,我也沒有任何可能會離開她,就算,就算我不是alpha,我想,只要她愛我,我就會克服所有的困難。”

就算是痛苦的愛情,那隻要有愛情就好了。

“你愛她?”雲玄看上去卻難以置信,“她可是女子!”

他以為她們之間只是因為那噁心的資訊素,就像他和三皇女一樣,只不過雲初霽是alpha,所以事情才顯出了幸福的假象。

可是,愛???

她真的融入到這個噁心的、可怕的世界了嗎?

雲初霽被他的反應嚇到了,她從未見過阿兄如此生氣的模樣。

她為自己申辯道:“大梁不也有許多男人有龍陽之好嗎?也許我就是喜歡女子的。”

“不,你喜歡男子。”雲玄站起身來,他圓圓的肚子暴露在雲初霽的視野當中,像是揣了一個大炸彈一樣,“母親給我寫過信,你曾中意過李家的公子,只是李家公子並非良配,你才選了表哥。”

“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我怎麼能知道什麼叫愛情呢?”雲初霽忍不住反駁道。

雲玄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輕聲問道:“那種情況,是什麼情況?”

雲初霽明白自己和阿兄的分歧,但是她並不想為了迎合阿兄而否認自己認同的道:“阿兄,你知道的,養大家閨秀的方法,和養寵物沒什麼兩樣。”

“哦,是嗎?”雲玄回道。

然後他就不再說話了,直到雲初霽低聲告辭離開他都沒有說話。

他挺著圓圓的肚子,站著,看著月亮,手上拎著喝空的酒壺。

他想,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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