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別墅雖比不上大莊園,但住三個成年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唯獨只苦了俊儀。

看到商邵深夜造訪,她手忙腳亂把零食都掃到垃圾桶裡,又緊著換床單、收拾洗護用品。從鬥櫃中抽出枕頭時,她悄聲問應隱:“商先生怎麼突然來這裡睡?他不是嫌你的床吵?”

應隱眯眼:“你怎麼知道他嫌我的床吵?”

俊儀窘了一下:“有次半夜起來,找酒喝……”

經過他們臥室,那法式豐字格對開門中看不中用,只能隔一點音。

俊儀知道她臉皮薄,話只說一半,趕緊將鬥櫃抽屜推上了,拍一拍枕頭,若無其事地問:“那商先生為什麼住這裡?”

“因為那邊停電了。”

“那不是推個電閘的事情。”俊儀很有生活經驗。

“有人偷電纜,把電纜挖斷了。”

“啊?”俊儀大驚失色,“現在還有人偷電纜?那不是小時候才有的事情嗎?”

“沒有,就找你。”

“嗯,講。”

商陸:“……”

瓷罐裡頭是金駿眉金芽,金毫畢現,清香逼人。柯嶼是潮汕人,天生好茶,鼻息間嗅到香味,抿唇一笑,便自顧自坐下,溫杯潔具、注水、沖泡、出湯,全程慢條斯理悠然自得,根本沒管那兩個大眼瞪小眼的。

——都成精了,把前來過的貴客記得一清二楚。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程俊儀的目光在院子裡的石磚、陶罐、老樹、竹影、鐵藝燈上一一留戀地撫摸過去,想起去年秋天,她和緹文、應隱三人,還在這兒食臘味、吃蟹黃,清風明月下,講著些女孩子才講的玩笑話。等到應隱嫁了人,這院子也要人去樓空,鐵門一鎖,下次再開啟時,演的就是別人的故事啦。

應隱的目光又轉向柯嶼,搭起二郎腿,一手支在膝蓋上,託著腮,眼睛眨啊眨:“小島哥哥,氣色真不錯,還以為你最近受了不少罪呢。”

早晨八點,如果是打給別的人,也許會擔心吵醒他睡覺。但商陸不會,應隱聽柯嶼提過,這人每天五點起來上山速徒,十分變態。

應隱胸有成竹地總結說:“那個賊笨,沒有做賊的視野,說明幹任何一行,視野高度很重要。”

柯嶼睜開眼,踢了他一腳。

柯嶼站起身,認命地說:“我給您二位泡茶。”

“你打錯電話了。”他接起,語氣淡漠,但另一手還是將藍芽耳機塞上。

他做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跟在片場的風格一樣。剛掛完電話,他就甩了張地址過來,附言:「一小時後見」。

借俊儀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商邵也許是要給她驚喜,而那個驚喜是求婚。要是提前透露了,沖淡了應隱一生只此一次的驚喜,俊儀會自責一輩子。

“我們家親戚都住在海邊。”

“昨晚上幹什麼了,這個點還困。”應隱一邊笑,一邊脫下外面的廓形襯衫。

“他昨天帶我……”

應隱驟然阻止:“別!”

“沒什麼……”

她穿得隨意,白襯衣敞著,拿來當外套穿,裡面一件半高領的挖肩針織背心,淺淺的玉色,下`身一條微喇牛仔褲。摘下棒球帽,濃密捲髮下一張素容的臉。

果然,電話響起時,商陸已經端著咖啡進入工作狀態了。

她把配套的枕巾套好,出去時,臉上未見喜色。

第二天,應隱跟商邵一起起來。陪他用了早,又目送他的車子駛出那一徑坡道後,她給商陸打了個電話。

商陸笑了一下:“所以呢,你揹著我哥,想偷偷打聽什麼?”

應隱還沒來得及講完,就被商陸打斷:“見面聊吧,我剛好有事找你,柯嶼也在。”

俊儀:“……”

坐到院子中,程俊儀看著石桌上一籠月色,呆呆地想,應隱馬上要結婚,當她的豪門太太去了。她會有很多人照料她的生活,且都是專業的,比她精細聰明。當了太太,要不要息影?那麼經紀助理也不太需要。

“……”應隱抿了下唇,“西貢的海邊,不是別墅,是那種……像村屋之類的。”

商陸掀一掀眼皮:“哪個敵,哪個我?”

“不知道?商先生叫她‘姑婆’,你沒拜訪過?”

商陸看著她把襯衫脫了,遞給侍應生掛起,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這不會是我大哥的襯衫吧。”

侍應生已經把茶葉和茶具料理好,鞠躬打了聲招呼便退了。

應隱只好脫掉家居服,換了身能出門見人的,繼而自己開車過去。到了地方,眼前景象十分眼熟——綠茵場起伏開闊,海岸線波光粼粼——這不是……她跟商邵第一次吃晚飯的地方?

門童前來開車,熟絡而恭謹地說:“應小姐,歡迎再次光臨。”

應隱把車鑰匙交給他泊車,跟著禮賓的引導,去了二樓的一處包廂。商陸和柯嶼已經在,一個拿著電容筆在平板電腦上隨手拉著線條,另一個抱臂坐著,雙目垂闔,顯然在補覺。

“你們家親戚,誰是住在海邊的?”

商家開枝散葉五代,能叫姑婆的不知道有多少個。不過商陸還是耐心地想了片刻:“我確實不知道有誰是住在西貢那邊,這種問題你要去問商檠業——我把他電話給你?”

商陸思索了一下,“不知道。”

她憐憫地看應隱一會,既想晃晃應隱腦子裡的水,又想給她講講符合時代的生活經驗。

“你幹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應隱警覺地問。

應隱在沙發上坐下,巧笑倩兮:“是是是,還有他的香水味呢,你要睹物思人嗎?我可以借給你。”

柯嶼確實受了不少罪,以至於每天都覺得睡不夠。被應隱意味深長地一揶揄,他無奈道:“你別敵我不分。”

直到將茶湯注入公道杯,繼而從溫過的杯中用鑷子取了兩盞,一一分在面前的香雲紗茶席上後,他才略略欠身攤手,唇角勾笑,一字一句道:“誰想浪費我的茶?”

不對付的兩個偃旗息鼓,乖乖到茶臺前坐下。

“和事茶,喝了不能再吵架了。”柯嶼的眼神懶懶散散,在兩人身上逐一停留。

應隱十分委屈:“被他大哥喜歡了,又不是我的錯。”

商陸:“你他……”

他把髒話嚥下,抱起臂。原打算不喝的,想了想,看在商邵的面子上,面無表情地喝了。

應隱唇角一勾,也斂了玩笑,問:“你找我要談什麼事?”

“《羅生門》的劇本寫了初稿,上次聊的時候你也在,所以我想,我需要當面鄭重地跟你說一聲,我不打算找你做女主。”

早知道商陸一旦靈感來時,便會夙興夜寐披星戴月,但一個月就拿出初稿,著實驚人。應隱恭喜了他,又道:“我也不準備演。”

商陸蹙眉:“我是認真的,不是賭氣。”

應隱:“我也是認真的,不是賭氣。”

柯嶼:“……”

商陸指間玩著電容筆:“這部片,不適合你的表演方式和目前的狀態。不管是為了你,還是我大哥,我都不能冒險用你。”

應隱抿起唇,笑了起來:“我也沒有打算演你這部片,或者說,目前暫時沒有接任何新片的打算。”

應隱一直是圈內勞模,有好幾年都是無縫進組。聽到她說沒別的打算,柯嶼倒真有些意外。

“是不是離開辰野,資源跟不上?”

“不是,片子還是挺多的,”應隱交握著雙手,很隨意地垂著臉笑一笑,“只是覺得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對了……”

她自自然然地岔開話題:“早上電話裡問你的姑婆,你真的不知道麼?”

她有模糊的直覺。直覺到姑婆身上的某種悲劇,商邵不說,所以她無從知曉。但是,那悲劇似乎是和商邵相連的。他和姑婆相對坐著,白雲湧過屋角,某種命運像那雲影攤平,將他們靜默地籠住。

她臨走時的那一捻藍花楹,那一句“你不後悔”,到底是什麼。

“我幫你打聽了。”商陸點點手指,顯然也有些困惑:“是一個很遠的長輩,她丈夫在某一年自殺了,所以她已經很久沒出來走動。”

“自殺”兩個字,像手指捻動琴絃,揚起嗆人的灰。應隱咳嗽起來,彎下腰,手指青白地扣著茶臺。

難怪姑婆過著那樣的生活,不點燈,或只點一盞燈。因為人死如燈滅,她生命裡的燈已經沒有了,她自己的燈,便也只有一豆,搖晃在海邊的晴朗或風雨中。

她說的啞謎般的藍花楹,應隱那時不懂,現在也霎時懂了。

“我不後悔。”

不悔花曾開過這一遭。縱使它花期那麼短,荼靡得那麼快,花敗以後,光景年歲都會那麼平凡枯燥。

可是……商邵為什麼要帶她去見姑婆?

應隱咳嗽一陣,接過柯嶼遞給他的水,飲了兩口,臉色已很平緩,讓人瞧不出端倪。

“你剛剛說,你不讓我接你的羅生門,是為了我和他著想。”她歪過臉,輕輕巧巧地問:“什麼意思呀?”

商陸的目光和商邵截然不同。商邵的晦深如霧,讓人捉摸不透,商陸的卻很銳利、直接,所有的審視、探究,都如同陽光直射,讓人躲閃不了。

“你想套我話,演技還嫩了點。”

這麼大言不慚的話,也就他說了讓人信服。應隱指尖玩著茶盞,釋然一笑:“好吧。我只是們聊過什麼。”

商陸卻不理這茬,毫不迂迴地說:“他不會無緣無故帶你去拜訪一個不熟的長輩。”

他已經懂了。

應隱心尖一顫,遲遲沒抬頭。

商陸平靜地問:“我可以說嗎?”

在場的第三人只有柯嶼,他是在徵詢應隱的意見,是否可以讓柯嶼知曉這件事。

應隱靜了片刻,點一點頭。

“你已經自殺過了。”

在柯嶼震驚的目光中,她承認:“是。”

“因為演戲,或者說那部片,催化了你情緒裡的東西。”

應隱認命地“嗯”了一聲,轉向柯嶼:“我不是故意要瞞你,但是……”

柯嶼攥緊了茶巾,默了半晌,粵語說:“傻女。”

商陸的沉默比他更久遠。他沒想到。他只是看出了應隱表演方式的危險性,卻沒想過,那種危險已經在商邵的生命裡,深刻地發生過。

“難怪他那時候會跟我說,他準備好了。”他自嘲地勾起唇角一笑,“我還沒聽懂。”

“什麼……準備好了?”應隱艱難地問。

商陸看向她迷茫、不安又澄淨的雙眼:“當時在慄山片場,我說,電影不是一件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你的表演方式已經被塑形,很難更改,很多角色對你來說是危險的,但顯然,你有這方面的追求和野心。我說,在戲和現實間遊離恍惚,是危險的。有時候生死就是一瞬間的恍惚,而外人很難看透。你經歷過,你應該懂。我還說,我不能預設一個人類,是永遠理智的、清醒的,離開危險的唯一方式,是不要靠近。我最後說,別人和他,都不能為你做決定,這些事要你自己來選擇。演,還是命。”

商陸靜靜地說完,寬大的掌心幾乎要把杯盞捏碎:“他說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做好什麼準備?他從未勸過她息影,以“為她好”的字眼。他做好了托住她的準備,也做好了她飛走的準備。

姑婆的命運就在他眼前,他實實在在地看過了那些枯萎的圖景,可是,他知曉、欣然走向,並且,不後悔。

頂級的演員,都擁有頂級的理解力。拿到手的是劇本,只有一行行對白,但看到他們心裡的是人生。應隱怎麼會不懂?可是,原本是很沉重的話題,她卻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像是要沁出眼淚了,連忙將臉抬起,掌尖在眼睛旁扇風:“哎呀不能哭。”

商陸服了她:“沒人會笑你。”

“什麼呀,我太容易掉眼淚,他會傷心的。”

商陸:“……”

應隱止著眼淚,但臉上笑容卻很孩子氣。過了一會,她把紙巾從眼底拿下,明亮大方情真意切地地:“謝謝你,陸陸。”

“陸……”商陸實實在在噎了一下。

柯嶼噗的一聲笑出來。

“叫我大嫂。”

“滾蛋。”

勤德茶水間。

午休快要結束,金淵民結束午睡,前來衝一杯咖啡。剛一進門,就抓到市場那邊的小姑娘咬著手指,對著手機螢幕一臉痴痴的笑。

“摸魚呢?”

運營小姑娘嚇得一抖,一見是他,不怕,反而憋笑。

“笑什麼?”

金淵民雖然貴為總裁,但人沒架子,挺有點喜劇天賦,因此下面人也不怕他。

小姑娘看看玻璃間外的過道,見沒人過來,便神神秘秘地調侃說:“金總,給你看個東西。”

金淵民乜一眼,興致不大:“什麼?”

小姑娘抬抬眼神:“你在網上跟女明星有cp哦。”

金淵民看到群聊頁面,噗的一聲,把咖啡噴出老遠。

那群他媽的有三千人,群名叫【為金銀扛大旗】,群檔案裡全是“他”和應隱的二創!什麼……影片,悲的,喜的,同人文,長的,短的,以及……圖。

他媽的,尺度圖。

金淵民捏著咖啡杯耳的手開始抖,努力鎮靜道:“這‘金淵民’是誰你沒長眼睛嗎?”

“我知道,但是用的是你的名字啊,語言即權力!”小姑娘肅容道。

“別跟我神神叨叨!”

“磕的都是你的名字,你心裡什麼感覺啊?是不是與有榮焉?”

金淵民:“……”

首先,被他老婆看到,他要跪搓衣板。

其次,被老闆看到,他要去開滴滴!

手機被他一把拿走。

小姑娘警覺:“你幹什麼?”

“報警。”

“哎,別!這都是……”壓低聲音:“邵董的臉。邵董還談女朋友了。”

金淵民變調地“嗯!”了一聲,對,然後他女朋友現在跟老子“在一起”生三胎!

“截圖給我。”金淵民以總裁的氣勢命令道,“我舉報到反邪教!”

小姑娘認慫地截了幾屏,又說:“人家不管這個事……”

金淵民接收到air drop,查驗相簿一番,揣起手機就走:“有人管!”

到門口了,指示道:“別退群啊,給我趴那兒當奸細。”

小姑娘得寸進尺,踮腳喊:“金總,那算摸魚嗎?”

金總早把耳朵揣兜裡,擺出聆聽聖音的老實忠懇模樣,敲響了執行董事的門。

商邵在門裡道:“進。”

金淵民推門進去,見商邵抬起一手,示意他稍等,接著對手機道:“我知道,您放心。”

溫有宜在電話那頭問:“你有沒有亂來,還是跟那個於莎莎那會兒一樣?”

下屬在,商邵輕咳嗽一聲:“……有。”

溫有宜:“……”

料到了,兩個都是成年人……更顯出她一通電話的必要性。

做母親的語重心長:“要做好措施,別亂來,別兒戲。”

商邵一手支起,夾煙的那隻手抵了抵額:“沒做,在準備了。”

當著外人面,他講得含蓄,語氣也淡漠正經。

溫有宜差點昏過去:“你開什麼玩笑?先戒菸戒酒半年!”

商邵一怔,下意識看向指間的煙星。

原來,不可以的嗎?他以為他身體素質很不錯,菸酒也沾得少……原來,要徹底戒斷?

好,捱罵了。

辦公室陷入沉默。只有商邵認真地聽著電話。

金淵民完全不知道,有的老闆看上去波瀾不驚,實際上已經被罵了一分鐘。

掛了電話,商邵揉了揉眉心,舒了口氣後,才看向金淵民:“什麼事?”

“邵董,我有一件要事——要事彙報。”金淵民結結巴巴,不敢看辦公桌後這個矜貴又琢磨不定的男人。

商邵手指交扣,看穿他不是正事,因此顯得意興闌珊的,只是淡淡應一聲,示意他講。

“那個……有一個群,那個群吧,比較奇怪……”

商邵打斷他:“講重點。”

金淵民上前一步,把手機遞給他看,又迅速地後退一步,戰戰兢兢地在原位,垂著頭,心裡打鼓。

【今天也是為金淵民和隱隱發瘋的一天!】

【性張力!性張力!金銀cp性張力!】

【各位家人們,誠邀細品本人新鮮出爐的拙作檔案.txt】

【菩薩!我來了!」

【斯哈斯哈,‘金淵民早上睜開眼,看到懷裡這個可愛清純的小東西——

咚的一聲。

金淵民身體打了個擺,用餘光乜向辦公桌。

手機被倒扣在了辦公桌上,倒扣著它的那隻手,指骨用力,泛起青白,顯而易見在忍耐著什麼。

在渾身冒汗的心跳中,金淵民先是聽到了一聲剋制壓抑的深呼吸,隨後是冰冷的一聲:“抬起頭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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