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親愛的小島:

抵達斯特拉特福時,不出意料,也是陰天。商邵說,這座莎士比亞的故鄉小鎮是倫敦附近最富盛名的商業陷阱,聽了他的話,我忍不住一直笑。不過,想到你在這裡完成了《野心家》的首演,我仍然為你的成就而感到心緒澎湃。

此刻在劇院門口的咖啡廳小坐,或許是因為我是東方面孔,店主對我侃侃而談起了從劇場一直蜿蜒到坡道上的慶賀花籃。他稱讚,這裡演了太久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流水線劇目,只有那一年的《野心家》讓他精神振作。兩年過去了,我想這句話一定要帶到給你。我替你跟他說了謝謝。

還有另一句話,我不知道商陸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懷疑你也會笑的。商邵說,在英國,不熱愛狄更斯是比不信仰國教更深重的離經叛道。莎士比亞可以被世界拿走,但狄更斯一定是英國的。可惜我只讀過他的《霧都孤兒》,並且是兒童簡譯版。因此從道堤街回到克萊裡奇酒店,入睡前,商邵為我朗讀《匹克威客外傳》。他的優雅英倫腔調有一種催眠效果,我睡得很好,於是第二天他不願再念了,我求了很久。

在倫敦,我當然還去了更著名的商業陷阱考文特花園。這裡的集市擁擠鮮活,可以看到婦女頭頂著柳條筐,裡面滿載蘋果,正如歐洲風俗油畫中畫的一樣,不知是否是專為遊客做戲?不過,我們只是經過了這裡。我跟在商邵身後,被他牽著,很簡單地穿過這裡,轉進小巷。

這裡原來有一座教堂,跟那些動輒插入雲霄的哥特尖頂相比,顯得十分樸素、樸拙,或者說不起眼。長長的走廊牆面上,鑲了許多牌匾。那些名字我很陌生,直到最末端時,在一塊灰色大理石上,我看到了費雯·麗的名字。

那上面的鐫刻十分簡單,【vivien leigh,1967】

我想起來,她正是在1967年,在離此不遠的倫敦西區病逝,當時她還在排演劇目。她的骨灰撒在了她生前最愛的小湖旁,並沒有在威斯敏斯特。

商邵是一個不關注電影與戲劇的人,我十分確信,他是為了我才來這裡。考文特花園的喧鬧在很遙遠的地方,這裡人跡罕至,我們站了許久。他告訴我,那些牌匾上,寫的其實都是英國知名劇作家與演員的生平。這是一座屬於演員的小教堂,他帶我來此。

很慚愧,出去時,當他告訴我,考文特花園是蕭伯納《茶花女》的原型地時,我才知道這回事。我讀過的書太少了,時常想佇足下來。請拜託商陸為我列一份長長的閱讀清單,告訴他這是大嫂的請求,他不準有意見。

商邵不知道想起什麼,摟她在懷:“我記得有一次經過,聽到一個同胞合掌祈願,他說,請牛頓保佑他長命百歲。”

說回克萊裡奇酒店,這裡的管家團隊對商邵的瞭解比我更深,他們知曉他的一切喜好,包括鬆餅該淋多少蜂蜜,馬提尼裡該加入多少杜松子酒,每天早上閱讀報紙的順序(放在金色托盤裡,按序摺疊放好,比銀行的新幣還要工整)。

“在兄弟會期間也保持了單身,以及,現在吻你。”

應隱的針織衫都被淋溼,連同裡面的吊帶桔梗裙。商邵把報紙揉在掌心,抵住牆,垂眸看她數秒,身體和吻一起火熱地貼上。

商邵說,你和陸陸來倫敦時,也常宿於此,小溫和叔叔也是。離開的那一天,他在大廳與一個歐洲人聊了一會天,他身邊的女人十分貌美。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是哪裡的國王(不是摩納哥)。這樣的日子我真需要點時間才能習慣,我還要控訴你,原來你之前過的是這麼紙醉金迷的日子!難怪你從來不說,確實對我精神狀態不好。

“手都寫斷了。”應隱揉一揉手腕。

結束時,才知道旁邊不知何時站了別人,面面相覷間,商邵半抬起唇角,自在地說:“at aul ather。”

應隱隨他的話語想象著。

應隱抿了一下唇,忍住笑,“好有儀式感。”

學院門前,一堆人對著一棵樹拍照。應隱問:“這棵樹很厲害嗎?”

我該起身了,我們回國見。我會再給你寄好看的明信片。”

“那你是覺得高貴的,還是覺得愚蠢的?”

商邵順著她的思路想了一想,說著哄她的玩笑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在這裡,確實各有各的門路,詩人可以拜拜倫,哲學生應該拜羅素,維特根斯坦當然也可以,不過他不夠古典,對於聖三一來說,不夠古典,就不夠優雅。”

他帶她去康河上乘船,騎腳踏車穿梭於青石鋪就的窄巷中,在紅白色的冰淇淋與熱狗車上,給應隱買一隻草莓奶油味的華夫甜筒。

他的襯衫也溼了,半透明地貼在身上,底下肩膀臂膊的肌肉線條起伏。

商邵見了,自然而然地牽過去,替她揉起來。

應隱把寫滿了三頁的信紙折了一折,與一封彩繪有奧斯汀月季的明信片一起收入信封,接著投遞到郵筒裡。

這是一座小城,城市與校園的區分並不強烈,沿著康河踱步,入目盡是整齊綠茵,坐在上面看書聊天野餐的,分不清究竟是學生還是遊客。

“說一件在這裡最叛逆的事。”應隱仰面,手掌攀著他的胸肌,感受他的心跳從軀體中透出。

他垂首,捏捏應隱的臉:“你怎麼跟他一樣務實?不過,他同時還請求保佑他孫子聰明靈光。他太虔誠,我懷疑牛頓會聽進去。”

商邵瞥了一眼,才想起來介紹,抬起唇笑了一下:“很厲害,因為據說它砸過牛頓。”

嗯?不對。

應隱瞪大眼睛,第一反應卻是:“好長壽的樹!”

“不會,”商邵中肯地說:“但也許等你回國時,他還沒收到信。”

英國人將聊天氣刻入本能:“yeah,the ather is so terrible……”

應隱把感觸跟商邵說了,商邵蹙眉聽了一陣,不置可否,轉而文不對題地說:“我們有一個傳統,就是每週的formal dinner,晚宴,除了要穿一身正裝外,外面還要罩一件本學院的長袍。”

雨勢急促,將草坪淋出水霧。

這裡確實優雅,行走其間,學生與教授的穿著都十分英倫,但這種優雅是帶有強烈的精英感的,令你覺得,他們嘴裡不會無所事事地談論今天天氣,而是聊著物理學、天文學與語言學。

商邵笑了笑,頷一頷首,紳士的姿態:“你猜。”

“會不會丟?”她未雨綢繆。

下雨了,商邵用泰晤士報給她擋雨,急促地一陣小跑,跑到國王學院恢弘巍峨的禮拜堂下,藉著高大的哥特式門廊躲雨。

應隱誠實且慚愧地說:“我會考前也拜孔子呢,這算不算中西同流?”

應隱踮腳,勾住他脖子,被他吻得密不透風。

三一學院的前庭寬闊巨大,恢弘的雕塑噴泉坐落其中,個人置身於此,受影響於在此誕生的偉大先賢們的璀璨影響,常常不自覺產生一種崇高的敬仰感。

應隱這時候總是很沒出息,不會呼吸似的,被他的唇舌堵得氣喘吁吁。

他們不僅去了信上所寫的地方,還去了劍橋郡。

大約是有一些遊客認出他們來的,偷拍因此也避免不了。穿襯衣的保安靠耳麥進行聯絡傳訊。他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遇上錄影片的,上前去,彬彬有禮地請對方尊重隱私權。

“劍橋的學院不是以專業劃分的,三一學院裡實際有五花八門二十多種專業,我在這裡念哲學和法學。”商邵不疾不徐地為她介紹。

“在大廳裡,長餐桌並排幾列,學生面對面而坐,教授博導坐在最前面的high table上,穿著很長的學術袍。晚餐開始前,要進行宗教祈禱和簡短的演講,我們坐在臺下,好像在聆聽聖音。”

商邵雙手插在褲兜裡,欠身:“對於這樣的儀式,有的人覺得很高貴,有的人覺得很愚蠢。”

一錯眼,身旁兩人已經忍著笑跑開,跑進雨裡。

車子停在不遠。

砰的一聲,門扇激起水霧。上車時,溼透的身體在皮質座椅上留下深淺水痕。顧不了。應隱分開雙腿坐到他身上,吃飽了水的針織衫難剝,於是便只剝了一半,露出她渾圓的、沁著雨水的肩膀。裡頭的細帶子七零八落。

外面大雨滂沱,街道上一瞬間便空了,餐館的雨棚下,一些人駐足捧著咖啡,耐心等雨停。

司機被一通電話召喚過來,上車時,車內焦灼氛圍被剋制住,只留下曖昧的香水味——被體溫和吻烘出來的。送至下榻酒店,洗澡和其他事都一起順便做了。商邵很小心,聽了醫生的建議,不敢再玩什麼危險性舉動,套上雨衣,貼她耳邊字句清晰的一句:“我進來了。”

往南進入科茨沃爾德地區,進入英國鄉村,進入英國的靈魂。

六月份,正是英國氣候最好、風景宜人的夏季,草地豐沃,羊群雲朵般從山坡趟下,鄉村小道旁,白色蕾絲花招搖。

科茨沃爾德坐落了太多美麗的村莊與小鎮,貴族與富人的古堡也坐落於此。那些蜂蜜色的磚石房子、排屋,自伊麗莎白一世起就沒有變化,只有藤本植物的攀緣一歲一枯榮。

從小路深入到起伏山丘的深處,黑色鐵藝大門緩緩移開,奧斯汀月季的馥郁香氣瀰漫在晚風中。這是一座擁有網球場、停機坪以及馬場的莊園,已為迎接他們做好了準備。

莊園裡的燈光昏暗,靠全銅檯燈點綴。橡木牆上,到處掛滿油畫。

四柱大床十分古典,從頂端垂下絲絨帷幔,有宮廷感。夜晚就寢,應隱出於新奇,不聽商邵勸阻而執意將這些降下,睡了一會,悶得滿面潮紅,讓人以為她在幹什麼不得了之事。

她睡不著了,要商邵給她念故事書。

這裡有什麼故事書?唸了他隨身帶的海德格爾一會,應隱攀到他身上,難受地耍賴哼著鼻音:“要聽故事。”

拉開床頭櫃,在裡面發現一本英文版的《傲慢與偏見》。

多麼合理,因為這裡正是誕生了簡·奧斯汀的地方。

“‘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edged,’”商邵翻開陳舊的書頁,為她閱讀原文:“‘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be in nt of a fe’”

班納特家的清晨還沒念完,應隱已經睡著了,被子亂踢到一邊,蕾絲邊的裙襬堆在腿根。商邵的大手撫上她的腰,吮她的唇,補上晚安吻。

在這裡的日子太無所事事,無所事事得讓人生出負罪感。

清晨看薄霧,日落看黃昏,午間乘陰涼。莊園傭人會準備好下午茶的籃子,放上三明治、濃稠的英國奶油、灌了冰茶的保溫杯,以及香甜水蜜桃。

他們有時並不乘汽車,而是騎腳踏車出行。

遇上中國遊客認出來,應隱好脾氣地停下,一條長腿點地,很耐心地給粉絲簽名、合影。

有時是想大合影,左右找不到舉相機的,眼睛覷向商邵,又畏懼於他的身份與氣場。

鄉野氛圍自在,但並沒有削減眼前這男人的清雋與矜貴。因此,縱使他主動表示可以幫忙,也只得到一串深受驚嚇的“不用了不用了,我們、我們自己來……”

一次兩次,商邵學會退開一點,把應隱暫時讓給這些粉絲。

“你們是在度蜜月嗎?”有前來消暑的留學生問。

“沒有呀,”應隱笑起來,大方地說:“還沒結婚呢。”

“是在英國選教堂嗎?”學生又問。

應隱抿唇,笑而不答,衝她眨眨眼:“噓。”

遠處的男人對這一場對話一無所覺,意興闌珊地看著河流上落下的樹影。

英國人充滿了園藝熱情,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精美的英式花鏡,六月末,花開正濃。

誤入蜜色石屋,老太太十分熱情,穿得又有腔調,瑪麗珍皮鞋鞋,半身裙,鉤花毛衣,老花鏡用銀鏈子掛在胸`前。

美麗的人總受優待。老太太引她在花園遊歷,教應隱,屋角這棵叫安布里奇,有很強烈的香味,那深淺粉色的,叫奧利維亞,她的白色花箱裡種植的是朱麗葉,每日晨起推開就有好心情。

在一杯伯爵紅茶的時間裡,老太太忽而說,這附近有一個古老的教堂。

“多古老?”應隱問,學會了英國人的方式,一手執碟,一手捏杯耳,倚著主人那間薄荷綠的小門。

她記不清了,返回屋內,戴起老花鏡,眯眼將一冊本子翻了一陣:“1390年。”

應隱:“1390年?”

那是哪個朝代的事情了?

“它有一部天文鐘,從1390年開始,就每一刻鐘都會敲響一次,從不缺席,從不遲到。”

應隱向她要地址。

那地址被她畫在郵冊廣告的背面,正面是英國奧斯汀月季公司的秋季種子預定公告。

關於婚禮一事,應隱的預謀很不動聲色。

這大概就叫“有最好的老師,就有最好的學生。”

婚紗是在寧市就挑好的,絲綢緞面,有一條柔順的頭紗,是古董高定。她命俊儀找了人,親自從寧市乘飛機送至倫敦,又從倫敦驅車送來。

莊園很大,足夠她隱藏這樁純白色的秘密。

那天清晨,霧很大,瀰漫在河流上。

商邵想,他是有直覺的,否則不會穿得如此恰到好處,淺藍色的西服套裝,白色襯衣,胸襟口袋裡疊一方繪有植物花色的方巾。

打著電話,他轉過小葉女貞的景觀樹,透過滿是月季的磚石步汀,看到古樸教堂的正門。

天地良心,他以為應隱是要給他生日驚喜。

因為七月三號,是他的生日。

走進教堂,只有少數幾個本地居民在此靜思,或垂首做禱告。玫瑰花窗上透下早晨的光影。這是個晴天,聖壇上,玻璃花樽與鵝黃色的燭臺散發著香氣。

牧師出來,詢問他:“先生,是否是你預定了婚禮儀式?”

商邵眉心輕蹙,帶著些禮貌和疏離的笑說:“sorry but……”

他的聲音,在牧師的怔色和大堂裡一聲輕輕的驚歎中止住。靜了一秒,商邵回首,在逆光中不自覺微眯了眼,看到那一條長長的通道,通向光的來處。

自清晨明亮的光中,應隱雙手拿著捧花,從白色的光處,走入商邵眼中。

現場的管弦樂團演奏起來。

是婚禮進行曲。

管絃樂這樣恢弘,讓教堂內的這份安靜顯得莊重。

應隱有一些得意,兩側唇揚得很高。踏著旋律,她一步一步走得從容、大方、莊重。

商邵看著她,明明是笑著搖了搖頭的,目光卻如此溫沉。

他連眼睛都捨不得眨。

在他的注視和兩旁的矚目中,應隱走到了他身前,咬了下唇,輕輕問:“好看嗎?”

緞面的質地,抹胸款,在上身纏出靈動的橫褶,每一道的褶面都泛著溫潤的珍珠似的光澤,下半身並不是常見的大拖尾,而是修身的魚尾裙,魚尾很長,在地面拖拽出白色浪花般的一道。

很顯然,應隱是充分打扮過的,她甚至在肩窩、鎖骨和肩頭都打了高光。髮髻是最簡單的低位盤發,一柄珍珠髮簪作為裝飾與固定。

面紗下,她的面容柔美,一切的粉都掃得恰到好處。可是,她其實忘了打腮紅。

那是她雙頰因為羞澀、緊張與雀躍而生出的紅暈。

商邵勾著唇,目光慢而柔和,將她從頭到尾地看過,笑著嘆了一聲。

“好看。”

他說,喉結滾了一滾,壓下那一瞬間幾乎不受控的哽咽。

她是他無與倫比的新娘。

牧師手執聖經,目光環視一圈,用英文為他們主婚。

“各位女士、先生,今天,我們歡聚於此,共同見證商邵先生,與應隱女士的婚禮。”

他眼鏡片後的雙眼,閃著善意的促狹:“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心血來潮的婚禮,但誰能說,它不令人印象深刻呢?從現在起,一對新人走入命運中,推開嶄新的門,從此在神的旨意下,獲得譬如晨曦與朝露般的純潔幸福。”

“商先生,”他轉向商邵,“你是否願意娶應隱小姐為妻,不論富貴與貧窮,疾病或健康,都與她不離不棄,承諾決心與她白首到老?”

商邵的聲音沉穩、篤定:“我願意。”

他夢裡演練過千遍。

牧師轉向應隱:“應隱小姐,你是否亦如是承諾,貧窮、疾病、世間的一切洪流,都無法將你從他身邊剝離,你將與他廝守,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一股酸澀直衝鼻尖。應隱用力握緊了捧花,眼睫很彎:“我願意。”

牧師臉上浮出笑意,又歸斂鄭重:“請交換戒指,這是你們彼此愛與承諾的象徵。”

商邵失笑,幾乎是不抱希望地問::“妹妹仔,你準備了嗎?”

應隱雙眼明亮,篤定地攤開掌心——

一隻深藍色天鵝絨的珠寶盒,十分小巧,被她掌心捂熱。

“當然。”她簡直要為自己自豪。

蓋子彈開,那裡面前後立著兩枚婚戒,鉑金色,中間一道滿圈鑲鑽汀帶,戒圈內側,她與他的名字親密相連,寫著今天的年月日。

在牧師的注視下,他們互相為彼此戴上。

這是應隱第一次為商邵戴戒指。他的手很漂亮,這是她早就知曉的事,無名指那麼修長,戴上戒指,從此以後,專屬於她。

應隱笑了一下,捏著戒圈的指尖顫唞,鄭重而緩慢地推進去時,她滾下淚來。

“商邵。”她本能地念了聲他的名字。

“noyou may kiss the bride。”牧師合上厚厚的、深藍色絹布封面的聖經,對商邵頷首。

頭紗被輕柔掀起,又好好地被商邵整理至下。

他深深地凝視她,平時總是如山霧般深沉的眼中,此刻的笑意、佔有慾與沉迷是如此直白。

幾乎看得應隱身體發軟。

半晌,商邵勾起唇,發出無聲的讚歎——像應隱每晚睡前所幻想過的那樣。

“你今天漂亮得像一個夢。”

他俯身,歪過臉,吻她鄭重熱烈。

鐘聲敲響,來自1390年的叮噹聲莊嚴雄渾,悠揚地穿過了河流、雲層與遼闊草場。

這並非是不熱鬧的婚禮。

遠近的村民都聚集過來,請他們喝酒、跳舞,為他們撒上一重又一重的玫瑰花瓣。有關戒酒一事,似乎在這一天功敗垂成了。應隱抱著酒瓶,敲自己腦袋:“好吃虧,就應該辦完婚禮再戒。”

大概沒有新娘如她這樣喝得豪放,杜松子酒,馬提尼,雪利酒,苦艾酒,啤酒,各種各樣的雞尾酒。她撲在商邵懷裡,因為醉意而浮現漂亮的憨態:“你怪我嗎?”

“為什麼要怪?”商邵半扶半抱住她。

“你不覺得不夠莊重?”

“我覺得很莊重。”

“你不覺得,不鋪張?”

“有的是你鋪張的時候。”

“你不覺得……”

“應隱,”商邵扶著她肩,星空下,目光溫沉:“今天是我生日。”

“嗯?”

“寶貝,今天是我生日。”商邵再度說了一次,“你在我生日這天,跟我結婚了。”

“不是……五月?”應隱迷濛,腦袋轉得很慢,“康叔說,是五月……多少來著?”

商邵的眼裡滿是無可奈何,卻很寵:“那是農曆。”

“……”

應隱睜著眼,就著月光看他一會兒,清醒過來,不敢置信又手足無措:“我沒準備禮物。”

她內心洶湧的自責。

“今天,所有,天氣,教堂的管絃樂,那些鮮花,這些酒,都是禮物。還有,你。”

還有什麼比在今天成婚,是更好的禮物?窮盡商邵閱盡世界的想象,他也無法幻想出一分一毫。

他的世界從此不再意興闌珊,而永遠因她斑斕、充盈。

因為喝得太多,應隱把他們婚禮的照片,挨個發給了親友、師長,抱著手機用語音一字一句地宣告:“我結婚啦。”

分明連站都站不穩了,但商邵根本阻擋不了。

因此第二天時,應隱宿醉醒來,看著一連串的列表,腦袋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她甚至還給慄山發了。

慄山給她回了一封郵件,在附件中,是一段影片。

應隱不知道是什麼,只逐字逐句地閱讀慄山簡樸平實的信。

“小隱:

執導逾四十年,戲裡戲外,人生與生活,現實與故事,我自詡看過了很多。

我常跟演員說,夢裡不知身是客,是幸運,也是不幸。有時候,戲裡的人生是蝸牛重重的殼,你們這些演員,如此柔軟,卻要揹負不屬於自己的殼,走得很緩慢。

我的內心常懷對你的愧疚,時常在想,如果他沒有來,那個新年夜會變成什麼樣。這樣的假設讓我心悸。

我從未見過你們這樣的愛情。在鏡頭後,我常常為自己的堅硬冷酷而不可思議,但在一次次注視到你們時,我又常常為自己的動容而不敢置信。

仁慈是我的敵人,但我敗給你們。又或者我該說,你們的愛情,是我的救命恩人。

這些影像,是我令蔡司在片場記錄。殺青後的第一件事,我想到的,首先是剪輯這些片段。這種衝動甚至變為一種使命感。

該在什麼時候送給你?原本該是你拿獎時。但今天,我知道它最合適。

祝:新婚快樂,恩愛白頭。”

在怔然中,應隱點開影片。

那是他們在《雪融化是青》劇組裡的花絮。

片場裡,攝影棚下,商邵一次又一次地抱住她,蓋住她眼,在她耳邊溫柔低語,一遍遍親吻她的唇角、耳垂,以篤定而沉默的姿態,將她帶出戲劇,帶回身邊。

他當然也有哽咽。他喉結的咽動。他絕望緊閉上的雙眼。他睜開後重返清明堅定的雙眼。

旁觀者的視角清晰又深刻。一幕又一幕,一幀又一幀,應隱看著笑,又看著哭。手指捂著唇,熱淚盈了滿面,順著指縫流淌,將她的婚戒浸潤在滾燙帶笑的眼淚中。

商邵摁過她的後頸,與她額心相抵。在默聲流淌的影像中,他拭去她的眼淚,笑了一下:“別哭。”

他說:“我們會好一輩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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