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她願不願意?

嫁給他,跟他一起生育子女,從此擁有一個跟他的家。

ray從遠處再次洄游過來時,覺得他們兩個蹲在如此漂亮的英式花鏡中,不像端莊的求婚,倒像兩個小朋友。

商邵單膝跪著,在她的懸而未決中,手心已經潮了一片。他並不認為應隱會拒絕他——這並非出自對自己的自信,而是基於對彼此愛情的信任,但她遲遲不說“我願意”,他的心還是如氣泡上升,被提到了不見底的高空。

“怎麼了?”商邵失笑了一下,剋制著呼吸裡的艱澀:“要考慮這麼久?”

“什麼,才兩秒而已。”應隱不滿他對時間的概念。

她仍然雙手盤著膝彎,巴掌大的臉側過,貼在上面。目光一時看商邵,一時看戒指。

“你上次為什麼要帶我去見姑婆?”天真不諳世事的語氣。

商邵心裡沉了一下,溫柔敷衍過去:“她是很重要的長輩,我想讓她見見你。”

“這麼重要的長輩,商陸都不認識。”

商邵這次的怔色直接顯露在了臉上,眉心也跟著蹙:“你問過他了?”

他從此不怕了。不必強裝坦然,為隨時可能到來的傾覆而繃緊。

他把人抱得很緊,膝蓋上鑽心的疼痛,肌肉裡泛出的痠麻,通通都不管。目光從空洞到回神,他一邊笑,一邊在心跳的失速中,反覆吻著應隱的面頰。

商邵的指尖緊緊抵著那枚頂級珍稀粉鑽,指腹泛出蒼白。

“除非什麼?”他艱澀地問。

——在這一句中,應隱猛地撲到他懷裡。

但他好像說不了什麼話。

他託著珠寶盒的手垂了下來,腕心朝下,將那枚絲絨盒攏在掌心,但沒蓋上。

“我願意嫁給你,不是你永遠屬於我,是我永遠屬於你。不是無論生死,是我要愛你,陪你,在自然衰老、死去的有限生命裡,在時間的無涯裡。我永遠、永遠不會讓你一個人。愛不夠形容,愛不夠形容,我對你。”

商邵生硬地說:“我們今天不談論這個,好嗎?你還沒做好準備的話……”

“你告訴我,你親口講給我聽。什麼不後悔,什麼準備好了。”應隱翹起唇角:“你跟姑婆能說,跟商陸能說,怎麼就不跟我說?”

應隱的身體抖了一下,是從靈魂透到四肢百骸的。

喉結的滾動是很細微的,怕應隱看穿,商邵只嚥了一半。他平靜而坦然:“做好你拍一輩子電影的準備。”

商邵單膝跪了太久,肌肉不聽使喚,在擁住應隱的同時,狼狽地坐倒到了地上。身體後仰,壓倒了一片錦簇花團。

“寶貝,寶貝……”

商邵沒想過這當中還有什麼“除非”的可能,心裡不自覺隨著她的停頓一痛。

“誰都不能阻止你娶我,除非……”應隱端正好臉,下巴擱在交疊的小臂上。

他是如此地知道她愛他,與他確信自己愛她的程度一樣。

商邵呢喃念著,語句短促,都是笑。將眼睛貼在她的肩上,交疊的雙手快要把應隱折碎。

“嫁給我。”他再度說,說不上是溫柔還是篤定。

“就算現在老天告訴我,你將在哪一部戲裡殞落,也不能消減我現在單膝跪在這裡、請求你嫁給我的決心。誰都不能阻止我娶你。”

“做好我隨時會走的準備,是嗎?”應隱無縫地拆穿了他。

商邵驀地攥緊了絲絨盒。

眼底的溼意來得不受控制,但到底被他忍住了。他緊閉著眼,胸膛沉緩地起伏,自唇中舒出滾燙的氣息。

“姑婆的丈夫自殺了,她的房子裡看不到日曆,晚上不點燈,對四季和晨昏都失去了興趣。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十幾年。”應隱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我願意。”

商邵終於用力吞嚥了一下,嗓音發緊:“應隱……”

但他說得再平靜,也無法抵消他心底的慌張。

寶石美麗但堅硬,他其實很痛的,只是沒有察覺。

他怕極了應隱要為他好。

“嗯。”應隱點點頭,“有一天去見了他和柯老師,聊了聊。──你在雪青的片場裡,跟他說的‘做好準備了’,又是什麼意思?”

他臉上沒有表情,那是他在久居高位中,所鍛煉出的波瀾不驚的鎧甲,是本能。聽了這一句,他仍是靜了很久,目光裡的溫柔卻如光點浮起,之後才漸漸地,一點點地抬起唇角。

他沒說話,因為這樣的場合,再好聽的謊言,也是褻瀆的。

“我想你嫁給我,一輩子是長是短,我都接受。我愛你,抱著你隨時會離開的覺悟愛你,並且不後悔。我會永遠陪著你,對於你走後所遺留給我的世界,我已經擁有過充分的想象,也見過最真實的現實,因為愛你,我不恐懼。我會永遠陪你。”

這也不算撒謊,只是對真相的粉飾性表述。

他作勢要起身走,罕見的匆匆,但搭在膝上的手被應隱牽住。

“無論生死,商邵永遠只屬於應隱。即使有一天你離開,不在,你也擁有全部、唯一、完整的我。我會陪你,直到我不再呼吸。”

“是姑婆不後悔,還是你不後悔?就算你走到了她同樣的境遇裡。藍花楹只開二十天,剩下的三百四十五天都乏善可陳。”

他注視著應隱的雙眼,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斂了,歸為一種平靜的決議。

商邵任由她勾著指尖,另一手抹了把臉,靜了半晌,抿唇笑起來。

應隱的目光定定地與他交匯:“除非我不愛你。”

商邵的心驀地定了。

他從此可以不必害怕,不必武裝。

“我愛你,商邵。”應隱跪趴在他懷裡,薄的掌撫著他寬厚的肩,下巴仰得尖尖的,“我想要你給我戴上戒指。”

商邵深呼吸,將她從懷抱中分開,繼而從珠寶盒裡取出那枚戒指。

應隱伸出右手,不太確定,又伸出左手。

商邵笑了一聲:“左手。”

應隱便收回了右手,握成拳收在心口,將左手乖乖地抵到他面前。

戒指套上她指尖時,稍稍停頓了一瞬,像是等待命運莊嚴的鐘聲敲響。

下一秒,它被緩慢推入。

戴好了,商邵牽著她的掌尖,與她一起久久地看著。她的手指白皙柔嫩,令戒圈上鏤空的枝蔓花朵都有了聖潔的仙氣。

他繼而將她手腕輕柔抬起,唇貼上指節,在上面印下珍而重之的一吻。

這一吻後,商邵的臉沒有抬起,而是將眼抵在了她的指背上。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麼高興的、得償所願的時刻,他緊閉的雙眼中滾下了兩行熱淚。

很難想象他這樣的男人會哭。ray沒有見過他的眼淚,在它瀕死時,它在他眼裡所見的也只有沉穩的悲憫。

不過,一切都很好,以後他大概不會再在深夜裡,獨自來它這裡靜思與自省了。

鯨鯊悠然地遊遠了,把時間與空間都留給他們。

手機在海底觀景房裡反覆震動又結束通話。

來電顯示是莊緹文。

莊緹文現在是熱鍋上的螞蟻,突發了啃指甲的惡習,已快把大拇指指甲啃禿。沒人接。她打了應隱數個,聯絡不上,又打給了商邵,也沒人接。

再次自動結束通話後,她調出康叔的號碼。

熱搜上,#應隱金淵民#出現在高位。

昨晚的疊圖已經出了結果。

應隱的紅毯圖和品牌物料都太多,她又常穿這樣貼合身體曲線的晚禮服,因此要疊圖實在很簡單。

娛樂營銷大號首發:

【抖上破百萬讚的氛圍感情侶竟然是#應隱金淵民#/吃驚吃驚/,cp粉疊圖都出來了,還有各種蛛絲馬跡。這兩個毫無交集啊,是在星河獎上一見鍾情嗎?】

下面跟了九張圖,分別是:應隱紅毯與影片截圖的動態疊圖123、一位名為【鐵手握住夢想】的帳號所釋出的留言:恭喜你們,磕到真的了、雪青劇組務工人員曾釋出的直升機新年夜相關123、影片稿主的確認男方為金淵民的置頂回復,以及兩人於星河獎頒獎禮上的對檢視。

評論區留言上萬條:

【刺激】

【你小子有點東西】

【cp粉立大功(闖大禍】

【臥槽?就是說男的陪她在劇組待了兩個月?】

【看劇組的意思,好像都很祝福啊/吃瓜/】

【粉絲還沒來空瓶?】

【沉寂了半年,又沒辰野的運營,默默脫粉的不在少數吧?】

粉絲的控評隨即而來。

【@應隱工作室,趕緊告!】

【感謝對隱隱的關注,《天經地義》正在熱映中,歡迎大家去影院支援票房】

【那幾張截圖什麼資訊都沒有,這也能信啊?】

【你說這是應隱就是應隱?連臉都沒露!造謠轉發過500犯法望周知】

但頂級電影花爆出戀情,各對家粉和吃瓜樂子人都不會放過嘲諷機會,立刻在粉絲下面搶到高贊前排:

【嘴硬吼~】

【粉絲怎麼這時候認不出正主背影了?】

【多說點,愛看你們慌張又嘴硬的樣子】

【恭喜喜提姐夫?】

【隱姐不是要嫁豪門嗎,鬧半天就這就這?】

【總裁什麼的,不就是高階打工仔嗎?隱姐倒貼,別太愛了~】

【粉絲快氪金養你們的素人姐夫呀】

【隱姐都被玩爛了,能找個這樣的接盤俠不錯了】

【快點息影,一胎八寶太強人所難,那就祝姐三年抱倆吧】

幾個娛樂大組隨便一重新整理就是新帖子,從屏首排到屏末:

【金淵民不是已婚嗎?誰記得?誰存圖了?】

【劇組的截圖不是我組扒出來的嗎,還記得那個iris一戰成名,便宜營銷號了】

【想問問現在粉絲感受,是塌房還是祝福?】

【其實滿配的】

【電影咖就是這點好,爆出戀情不會影響票房和cp,電視劇花現在估計已經被按死了】

【為金銀cp扛大旗】群裡,聊天記錄9999

【誰發給營銷號的啊?】

【看樣子埋伏很久了】

【怎麼這樣啊,怎麼不搬昨天扒金淵民單身的聊天截圖?】

【故意博眼球的】

【崽種,滾出來!】

【現在外面風向完全變了!!!】

外面風向確實變了。

一開始,是原先就磕過兩人的散粉原地復活,應隱的路好也紛紛祝福,勸粉絲看開點、說姐夫不錯之類的。

事態的轉變,是當初帖子裡,有關金淵民已婚爆料的截圖再度被翻了出來,成為鐵板釘釘又荒謬的“罪證”。

【當初讓大家別磕cp時,信誓旦旦說了金淵民是已婚有孩,兩個】

【笑死,當時說磕背德cp對人家原配不好,回頭隱姐就橫插一腳,會還是隱姐會嗷】

【隱姐好愛,為愛當3捏】

cp群裡的群友,自發地去刷:

【大金淵民已婚,小金淵民未婚!!!!跟應隱在一起的是未婚的這個!】

【當初的爆料人張冠李戴了!沒人當3!沒人劈腿!】

他們當然也帶上了那張通稿截圖,帶上了真金淵民夫婦的照片。

可是,這樣的話太荒謬了不是麼?

【粉絲別太護了,都是勤德的管理層,都是總裁級的,都叫金淵民,一字不差,你告訴我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是多少?】

【是不是看不起網友智商啊?忽悠誰呢?】

【粉絲失心瘋了】

【好惡毒的粉絲,為了洗小三,到處刷屏素人照片,@寧市網警,這算不算人肉侵犯肖像權?】

【@勤德置地,出來說話啊,你們家幾個金淵民?】

很快,#勤德置地#、#金淵民#都跟著一起上了熱搜。

張乘晚在熱搜吃到瓜,呆滯住。

她當然認得出應隱的背影。

但……那不是商邵嗎?上一屆的星河獎她沒到現場,絲毫沒想到商邵那樣的人會去走紅毯,更想不通他為什麼要用金淵民的名字。

可是,隨著兩人頒獎時的同框影片被刷上熱門,張乘晚確確切切地從商邵的眸底,看到了些微笑意。

又聯想到了那一次受邀去他家喝下午茶,他那麼沉默、意興闌珊,唯一能將他的目光從海面喚回的,只有“應隱”這兩個字。

張乘晚驀然懂了——

他不是她的影迷,他那時,只想從她口中多聽一聽應隱。

「不是小三。」

四個字已經出現在了微博中,要傳送前,她遲疑一秒,被未婚夫曾蒙按下。

“你發什麼痴呆?”曾蒙問。

“他又沒結婚。”

“你又知道了?”曾蒙輕掀眼皮,“他背後有沒有未婚妻女朋友,你怎麼知道?你現在給應隱出頭,能有什麼好?不過是隨便玩玩的女人,你幫了她,邵董未必會領你的情。”

他說的每句都很在理,切實切中了利益攸關點。

“再說了,”曾蒙冷笑一聲,“應隱那種女人,當了小三也沒什麼奇怪的吧,那可是商邵,成功了就保她千秋萬代的。”

張乘晚手心裡汗涔涔的。

很快,全網都得到了答案——

一個註冊多年但無任何動態的帳號,迅速獲得幾萬關注:

【我是金淵民原配,應隱小姐這麼喜歡我先生的話,可以跟我知會一聲,何必這麼不體面?我會祝福你們的。】

這是個廣場體帳號,出現在了實時上,並飛速獲得了十萬、二十萬、三十萬的贊。

整個勤德都措手不及,正是週末,各種私人群裡,訊息漫天雪花:

【臥槽臥槽?邵董上次官宣的是妹妹仔是應隱?】

【草,上次去紅毯是為了她?】

【臥槽?好亂,我需要理一理】

【邵董玩浪漫玩脫了呀】

【現在是有口說不清】

【除非跳出來自證】

【他會嗎?董事長會選擇刪帖吧】

【商宇:我只是個兢兢業業賺錢的工具人,受不了這麼大的關注度……】

【你對我們總集團有什麼誤解……】

【此時此刻我想說一句金總好慘……】

【金總老婆……為什麼要跳出來……離譜……】

金淵民不敢置信,打電話給他老婆:“你瘋了?!你看不出那不是我嗎?”

他妻子是很溫柔又頗有智慧的,此時此刻也怒道:“你才瘋了,你覺得那是我的帳號嗎?”

“我操?”金淵民插著腰罵娘:“那他媽誰啊?什麼傻逼?要幹什麼啊他們?”

這是重大輿情,一時間,除了勤德,商宇集團總部也迅速關注到了。因為事關商邵,輿情直接被呈達到了董事局主席商檠業的辦公桌上。

商邵的臉鋪滿了網際網路,有意思的是,在官方表態前,真的沒什麼人出來爆料他的真實身份。即使有,也只是遮遮掩掩地說:

【這是金淵民?笑死……】

【真大佬你們是真不認識啊】

但這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一律被打為應隱粉絲在洗白。

商檠業將平板電腦上的截圖劃了幾螢幕,放下時,他面無表情,眼底壓著黑沉。半天,他冷笑一聲,讓董秘聯絡商邵:“告訴他,自己玩出來的禍,自己去收尾。”

在瘋狂閃爍一直不停的來電中,最終是應帆的電話被應隱接起了。

“應隱!”應帆聲音都變了調,臉色惶白瞳孔失焦,哽咽了一下,她流下眼淚:“你作死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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