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商邵是個很少往回看的人。

跟於莎莎分手後的一年內,於莎莎一直沒放棄過聯絡他,但他始終沒有見過,也沒有接透過她的電話。於莎莎的父親是英國駐華大使館的領事,於莎莎本人則活動在香港,常常出入在各大高校的演講和論壇、以及各式星光璀璨的慈善晚宴、公益活動上,父女兩個積累有不少人脈,於莎莎便也曾利用這些人脈來試圖聯絡他。

“我很久沒見過她了。”商邵鬆開懷抱,觀察應隱的神色:“為什麼說我還惦記她?”

應隱剛剛哭了那麼久,臉上淚痕半乾半溼,下巴上還掛著一顆。

淚珠晶瑩,商邵微彎指節,用指側幫她輕輕地抹掉了。

“哭這麼久?”他狀似好笑,但語氣溫柔。

燈光氛圍旖旎,應隱鼻尖透著輕薄的櫻粉色,既不回答這個問題,也不回答上一個有關於莎莎的問題,只是負氣得微撅著唇,將目光瞥開。

她不好意思極了,身體裡的熱度一蓬一蓬地往臉頰上湧。

“分手是你提的,哭也是你哭的,這是什麼道理?”商邵牽住應隱的兩手,揉一揉她的指根:“這算是要跟我分手到底,還是答應我剛剛的請求,願意跟我在一起?”

失態失儀,他簡直不認識自己。

傭人和樂團都在餐廳外面面相覷,不知道里頭到底發展到哪一層了,怎麼悄無聲息的,既不打架爭吵,也沒人衝出來走掉?

打了個電話請示康叔,康叔正陪夫人逛街,接了電話,面色凝重給商邵撥過去。

搭扣鬆開時,兩人的氣息都不穩,一聲舒服的喟嘆被各自壓抑在喉間。

掛了這通,沒吻一會兒,應隱電話也響。是應帆。

應隱一本正經地說:“朋友。”

商邵回了一聲“沒事”,直起身,將應隱也拉起。

應隱閉上眼,手自他腰間環過,把自己往他懷裡送。

應隱屏了一口氣,將手機搶回來:“……吃橙子。”

這男人此刻半靠桌沿,長腿一前一後支著,腰身微彎,一派散漫倜儻,將應隱襯得像個小女生,正被他不疾不徐地哄著。

酒香瀰漫開來,商邵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靜了半天,伏在她身上失笑一聲。

應隱被他吻得腰身後仰,幾乎要折下,腿軟綿綿地站不住,被商邵並著雙膝託抱而起。他把她放到長餐桌上,一邊吻著,一邊將她的針織衫從腰間扯出。

應隱難堪得要命,嗯啊兩聲裝傻:“可能……可能感冒了。”

應帆關切她:“剛好快元旦了,我來陪陪你?”

她呼吸不勻,恐應帆聽出究竟,草草找了個藉口便掛了電話,咚的一聲,手機被一隻指骨修長的男人的手扔到了餐桌上。

雖然只是接吻,但她已經頭昏腦脹,身體裡的反應翻江倒海難以言喻,修長的手臂難耐地往後,該抓枕頭的,但這裡又沒枕頭?盛了紅酒的高腳杯吭地一聲,被她指尖掃倒,清脆地碎在地上。

商邵貼著應隱,有一下沒一下地親著她唇角,將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實在想笑,只好埋她頸窩裡。

他的手用力起來。

應隱絲毫不懷疑,要不是她身體不方便,她的意志、他的自控,都會在這裡淪陷。

白色蠟燭筆直地燃著,燭光溫柔,照亮他那隻為非作歹的手。

門外傭人聽到動靜,終於小心翼翼地問:“少爺?”

“我要再考慮考慮。”她嘴硬,鼻尖微酸。

商邵把人抱了滿懷,聽了這話,哭笑不得,將下巴抵著她發頂,低聲哄問道:“這樣考慮嗎?也不是不可以。”

應隱不自覺看向商邵,見他輕搖了下頭,便說:“不用,我要入戲,不想見太多人。”

“那你今天跟誰一起過呢?柯嶼還沒回來吧?俊儀這小丫頭又被你放了假。”

響了一陣,他少爺接了,音色沉啞:“冇事。”

這樣的接吻才對,而不是今天在港珠澳大橋上那既不投入、也無法抽離的一吻。

話音剛落,手機被商邵慢條斯理地抽走了。他身材優越,手腿都很修長,此刻伸直了胳膊將手機拿遠,另一手扣住應隱的後腦,強勢而用力地吻她。

應帆在那邊唸叨了什麼,應隱一概聽不清,只全神貫注繃緊了自己,以防洩出什麼不雅觀的聲響。

商邵捻著,唇停在與應隱近在咫尺之處。他目光很深,但情緒靜如深潭,讓人看不穿,只知道危險。

應隱與他安靜對視兩秒,招架不住,身體早軟了下來。她手臂環住他肩頸,主動低頭吻過去,張開唇,引他舌尖勾纏。

怪他手生得太好,做起這種事,嫻熟又不緊不慢的,從沒有急切之感。

親媽的電話當然得接,應隱清一清嗓子:“媽媽,聖誕快樂。”

但唇齒交融的細微水聲還是很可疑,應帆問:“你在幹什麼呢?”

窗外月色如水,樓體燈光的閃爍,倏爾照亮她被吻得仰倒在長餐桌上的那具身影。

“讓他們進來好不好?還有道甜品沒嘗,還有你最喜歡的熱紅酒。”

他腰身被她環得很緊,鼻端溢滿她身體的香味,靜默一陣,終究是忍耐不住,發了狠地箍緊她,吻她。

應隱半天不說話,商邵尾音微抬,“嗯?”了一聲,要她回答。

“在一起,還是結束?”

商邵滿足了,懸在胸腔不上不下的心終於肯回落。

應帆立刻問:“感冒啦?嗓子這麼啞,鼻音這麼重?”

應隱只聽到他鼻腔間倦懶地沉哼了一息。

應隱迷迷糊糊地點點頭,在他出聲前,卻又驀地捂住他唇。她的手那麼柔巧,反被商邵捉了。他親一親她的掌心:“怎麼了?”

應隱是鼓起了勇氣才問的:“商先生,你其實是不是就是喜歡我身材好……”

商邵輕蹙了下眉:“怎麼這麼問?”

他氣息滾燙,承認道:“你身材確實好,但是喜歡你這件事,跟它沒有關係。”

“真的嗎?”應隱低著臉,“也對,你喜歡瘦瘦小小的,體脂低的……”

話裡的苗頭很不對,商邵原本不想聊的,此刻沉了些語氣問:“你在哪裡見過於莎莎?”

應隱被他冷峻的口吻問得一顫,聲音輕下去:“試鏡的時候,在宋時璋公司遇到了。”

“你怎麼知道是她?上次峰會遇到,我明明說的是同學。”商邵撫一撫她眼底,“嚇到你了?我只是不太想聊她。”

“是她先知道我的。她跟我打招呼,”應隱忍了一下,挑一根小線頭告小狀:“說沒想到你現在口味變了,居然喜歡我這樣的。”

“……”商邵微怔:“她這麼說?”

“嗯。”應隱點頭,“我們交往的事情,是你告訴她的?……你用我刺激她?”

應隱之前都沒想過這一層,電光石火間,驟然懂了。

天吶,一定是他們私底下還藕斷絲連著,他主動告訴她最近在交往一個女明星,讓她吃醋,她呢,表面上裝得不在意,實際上卻醋意大發,忍不住到她面前來陰陽怪氣說一些很掉素質的話。

應隱想得很投入,冷不丁耳垂被他揉捏。她“唔”地一聲,看到眼前男人面色不虞:“應隱,少看點小說。”

“……哦。”她很乖地應一聲。

“所以呢,她還跟你說了什麼?”

“我不說。”

“為什麼?”

“你那麼愛她,說了你也不會信,會以為我編瞎話故意陷害她。”她很受些偶像劇的荼毒。

她不說,商邵倒是已經推測到:“她是不是暗示你,我會喜歡你是因為你身材好。”

應隱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醋:“你好了解她。”

商邵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微諷地抬了抬唇:“我不瞭解她,應該說,相處兩年,我從來沒了解過她。”

“她說你們是被迫分開。”

商邵點點頭:“像是她會撒的謊。”

“撒謊?”

“嗯,撒謊。”

“你們……不是被你父母拆散?”應隱懵了,“你還為了她要放棄繼承人身份,淨身出戶?”

商邵更愣:“這又是誰告訴你的?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聽到他沒第一時間否認,那股鋪天蓋地的難過再度淹沒了應隱。

她只是輕眨了下眼,眼淚就啪嗒掉了下來:“是真的。”

原來是真的。

她多少還有僥倖,幾千億的潑天富貴,要什麼樣的愛情才肯放棄呢?她不願意相信,覺得有誇大其詞、以訛傳訛的成份。

這些僥倖都在商邵的這一問裡破滅,啵的一聲,氣泡般。

商邵深吸一口氣,握著她雙肩:“我們先把甜品吃完好不好?別哭。”

“嗯。”應隱點點頭,掌尖抹一抹眼淚:“還要喝熱紅酒。”

她太乖,商邵心疼她心疼到全身冒汗,只覺得一股燥熱不停地侵襲他。

“沒事的,吃完東西喝完酒就跟你說,好不好?”

他再度抱一抱應隱,微潮的掌心拂開她額髮,固執地要看進她雙眼,“別胡思亂想,不是你想的那樣。”

冷落了好久的後廚,終於開始為最後一道甜品上擺盤工序,外籍樂團彈起應景的聖誕音樂,傭人們都鬆了口氣,慶幸他們的大少爺得償所願,總算不辜負今夜美景。

今晚上喝了不少酒,等最後一杯水果熱紅酒也飲盡,應隱徹底陷入半醉中。

她蒙上口罩,不知道是逃避還是不想敗興,心血來潮地主動說:“我們去逛街好不好?”

“現在?”

商邵抬腕看錶,九點多,正是熱鬧的時候。

“不怕被認出來?”

應隱挽一挽頭髮,將口罩壓好,任性而倔強:“不會的。”

海島的風溫柔和暢,帶著舒爽的涼意。商邵陪她棄車步行,從彌敦道到女人街,他陪她逛旺角那些最舊、最雜、最不起眼的小店。霓虹燈招牌閃爍,林立的樓宇間,什麼金麗宮酒店,金多寶唱k,像極了老港片裡的畫面。十字路口的盲人提醒聲敲打不歇,電車落停時,叮叮一聲,載上新客,落下舊人。

長長的隧道,鏽跡斑斕的過街天橋。

商邵已經很久沒走過這麼遠的路。走得熱了,他脫了西服,單手拎在肩上。

其實很想牽一牽她的,但節假日的香港有太多內地遊客,他不應該拿她的星途冒險。

應隱在金魚街買了一袋金魚,金魚被裝在透明的、盛了水的氧氣袋裡,是“年年有餘”。

走至花墟街,又買了一長束橙色鬱金香,是“好運花生”。

她懷裡抱花掩著面容,另一手提著一兜金魚,像個下班的職人。

“你打算把這些可憐的魚放到哪兒?”商邵看得好笑,問。

應隱的腦筋轉得很慢:“嗯……大海?”

“會死的。”商邵勾起唇,輕望她,指尖掐煙姿態散漫,“我家裡倒是有一個魚缸,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也許可以養在我的魚缸裡。”

應隱想,他在香港一定有很多房子,也許一個區一棟公寓。

她點點頭:“好。”

商邵便接過了她那一袋金魚,抬手攔了輛計程車,“去春坎角綺麗。”

應隱跟他並排坐在後座,枕著他肩。車窗半降,燈紅酒綠的風呼呼地湧入。

香港的計程車開得飛快,風聲那麼響,應隱伏在商邵耳邊:“不去你跟她住過的那一間。”

商邵握緊了她的手:“好,已經賣掉了。”

到了綺麗酒店,他取了存在這兒的一臺車,將應隱的金魚和花都小心地放好在後座。

應隱困得眼睛睜不開,被他半抱半扶地折騰進副駕駛。

“回家了。”他親一親她耳廓,問一聲:“你願不願意?”

應隱困死,一心睡覺,哪有什麼願不願意?迷濛地湊上去親他唇。

安靜的地下停車場,商邵站在車外,一手拄著副駕駛的車座,與她深長地接一個吻。

“真的回家了。”他伸手蓋下她眼睛,“睡一覺就到。”

香港太小,他雖然碩士畢業後才回來長住,但依然熟悉路況,閉著眼都能開,並不需要開導航。

如果開了導航,應隱就會知道,這條路線的目的是「深水灣」。

深水灣商家主宅,佔地六千平,自山腳下向山頂駛入時,便進入了層層嚴密的紅外線監控中。因為是晚上,更顯得靜謐,植被的茂密幾乎顯得陰森了,車子沿著盤山公路轉過拐角,豁然開朗,腳下港灣燈火通明,盡收視野之內。

車子開過幾重崗亭後,應隱才有轉醒的跡象。

好……好龐大的建築……群?

“不是去你家嗎,怎麼來度假村了?”應隱用力揉一揉雙眼,讓自己清醒過來:“通行證,通行證在那臺車上。”

駕駛座的車窗降著,山風柔和,商邵一手搭著,另一手散漫地扶著方向盤,聞言止不住笑:“什麼度假村?”

應隱指出一根手指,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這個度假村啊。”

“行行好,這是我家。”

應隱:“?”

商邵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深水灣。你自己說的,願意跟我回家。”

應隱所剩不多的神智開始運轉起來。

商家主宅坐落於香港深水灣,佔地六千五百三十……營銷號極度誇張的盤點一股腦地翻湧在她腦子裡,那座被高倍長焦所捕捉到的花園洋樓逐漸跟眼前建築形狀重疊。

她瞪大眼睛,幾乎要逃下車:“商邵!”

“嗯?”商邵忍著笑,洗耳恭聽。

“我說的回家是……”

“我唯一的一間公寓已經賣了,在香港,我只有這一個家。”

“……”

應隱酒都給嚇醒了,根根神經都落不著地:“我現在這副鬼樣……”

我的天,她腦子裡又想到上次一面之緣的商檠業。他好可怕,臉上不笑,讓人望而生畏,到了他的地盤,豈不是連頭都不敢抬?

又想到外界傳聞,商家主母溫有宜極度講究、優雅高貴,想到此,應隱腦中不自覺浮出一個眸中射著冷光、對全世界都很挑剔的高貴婦人……會嫌棄她的!

胡思亂想間,也沒發現車停穩了。

“到了,下車。”

“我不下。”應隱死死揪住安全帶:“我就在車裡睡。”

“……”

“別說傻話。”

咔噠一聲,商邵將她安全帶解開。

應隱用力將帶子拽牢,不准它滑:“我可以去後備箱睡。”

“……”

“我走下山。”

“下山十公里。”

應隱擰開門,真下車了。

這建築固然充滿了優美典雅的品味,但就像是壓在她心頭,讓她喘氣都費勁,小小的身體如螞蟻。

她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對尚坐在車裡的商邵用氣聲說:“拜拜……”

商邵:“……”

還拜拜。

走了幾步,被人從身後一把打橫抱起。

應隱受驚,但牢記不能驚動人,自覺用雙手緊緊捂住嘴。

“他們住在另一邊,”商邵口吻散漫,用正常音量說話,“走過來要十五分鐘。”

他很久沒回來,用得慣的老人都被帶去寧市,因此這半爿別墅空空蕩蕩,只有一間傭人房裡有人看守。

商邵垂眸,對應隱“噓”了一聲,抱著她三兩步躍上臺階。

他簡直像個偷偷帶女朋友回家住的高中生,偷偷地親熱、偷偷地留宿、偷偷地給她找吃的,然後被父母發現,一五一十地交代早戀經過,再挨一頓毒打。

臺階好多,左轉三階,右轉三階,坐電梯,過走廊,轉過一間又一間開闊的廳堂。應隱甚至都叫不出這些空間的命名,不是起居室,不是書房,也不是客廳、活動室,總而言之,轉得她眼花繚亂。

她吞嚥一下,未雨綢繆地矜持起來:“我自己可以走……被人看到不好。”

“酒醒了?”

應隱點點頭,努力讓目光清明。商邵將她放下地,她腿軟,搖晃一下,指尖扶牆。倉促之間似乎掃到什麼,一尊陶瓷在立柱上晃了晃。

商邵一個眼疾手快扶住了,輕舒一口氣:“一億二。”

應隱:“?”

她看看這個普通的花瓶,又看看商邵:“多少?”

商邵改口:“十二港幣。”

“一億二,一億二?”應隱四處環顧,十分茫然,“一億二,就擺在走廊上?”

“因為它比較漂亮,所以擺在這裡。”

他說著,攬住她肩:“走直線,會不會?”

喝了酒又吹了風,走直線有點強人所難,但看在滿屋子一億二的藝術品刺客上,應隱不會也得會。

商邵看穿她的心驚肉跳,哄她:“只有那個貴,別的都很便宜,你不高興,也可以摔了聽個響。”

應隱:“不然把我耳朵割了。”

進了臥室,倒有種熟悉的感覺。面積不如他在寧市的那一間,但依然空曠簡潔,牆壁與地面渾然一體的純白,床在一階高地上落地而擺,被角被傭人掖得齊整。

他扶應隱在床上坐下,半蹲著,牽著她的手:“床單都是乾淨的,他們知道我偶爾會回來,所以三天就會一換。先帶你去洗澡?”

“什麼都沒有……”

商邵一想:“我讓人送過來?”

“會被你媽媽知道。”

“確實,這屋子裡沒有我的親信。”

“……”

“那我開車下去給你買?”

他喝的酒很少,走了一晚上早就已經代謝掉,不像應隱,酒量差又貪杯,還一不小心就上頭。

應隱點頭:“要卸妝油、洗面奶,別的都隨意,還有……棉條。”

“棉條?什麼棉條?”

應隱臉紅起來:“那個……塞下面。”

商邵一愣,欲蓋彌彰地清一清嗓子咳嗽一聲,還是一本正經的:“哪裡有賣?……算了,我問別人。”

他起身要走,兩步後,又返回來:“你現在清醒嗎?”

“還可以。”

“我沒有要為她淨身出戶過。”他等了一晚上,總算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應隱仰著臉,眨一眨眼。

“我們第一次約會,我不想掃興聊她,吃完甜品喝完酒,你又醉了,後面又寧願買花買金魚——”

“金魚!”應隱臉色一變,驚呼,“要缺氧死了!”

商邵只好按住她:“我去拿,不會死的。”

為了她那一袋不要幾塊錢的金魚,他幾乎跑起來。

值班的傭人房已經點亮了燈,見了商邵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便被一句話堵了回去:“給我找個魚缸。”

到了庭院內,開後門,拿花,拿金魚。月光下看一看,透明的水,橙色的生命,尾巴還在擺,腮鼓鼓。

他輕輕籲一口氣,唇角微勾笑起來。

怕應隱擔心,商邵先把金魚缸端給她後,才開車下山去買那些東西。

難為他站在商場專櫃裡,一樣樣地找齊她需要的物品。護膚品和睡衣都好說,唯獨棉條陌生,打了電話給康叔,康叔又請教他夫人,這才搞懂哪裡能買到。

日化店的櫃員為他仔細推薦,他凝眉,用看合同的精神去比較說明書和不良反應。

日光燈下,襯衣西褲的,矜貴儒雅,一絲不苟的認真,倒讓櫃員臉紅。

等回來時,應隱早已睡著。

她太懂事,怕沒洗澡弄髒他的床,便只是伏在被子上和衣入眠,連鞋子都沒脫。

那缸金魚就放在她的手臂一旁,水和玻璃缸被照得透明若無物,金色的掠影偶爾在她安睡的眉眼間掃過。

商邵不自覺溫柔下來,看了一會,先將魚缸放到了安全的地方,接著才將她抱起到懷裡。

“應隱。”他低喚一聲,親一親她唇角:“起來聽故事了。”

應隱醒得很不情願,但好像更想看到他的臉。她轉開眼眸,依偎在他頸側,“還有睡前故事?”

太可愛。

要不是她在意,又聽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謠言,他才不捨得把這麼寶貴的夜晚浪費在於莎莎身上。

商邵勾唇笑一下:“對不起,本來不該叫醒你的,不過我擔心你這麼睡了,夢裡心情不好。”

應隱的夢裡確實心情不好,否則也不會想醒來見他。

她被他看穿,一股酸楚不講道理,嘴硬道:“我夢裡心情好得很。”

“好,那就是我自私,怕今晚上不跟你說清楚,我自己夢裡不安穩。”

他抱起她去露臺,讓她坐自己腿上,又點了一支菸。

開門見山。

“我從沒要為她淨身出戶過,說過一次,是在分手那天,為了逼出她的真實意圖,所以說過一些淨身出戶、只剩幾千萬身價什麼的嚇唬她。繼承權這件事,我要從頭開始說,你有沒有耐心聽?”

應隱點點頭,努力提起精神。

“先親一下?”他實在有點壞。

應隱依言親他一下,被他按住了深吻。

他吻間有淡淡菸草味。

指尖菸頭紅星明滅,繚繞煙霧中,商邵的眸中實在沒有多餘的情緒,淡得像在旁觀。

“於莎莎的父親想當議員,她自己也有從政的野心,這兩點,我後面才知道。我跟她高中認識,我念皇家公學,她念女校,在一次新年聯誼上,我們跳過兩支舞,後來再遇見,是香港大學的一次公開慈善晚宴,說實話我不太記得她,但她認出我。

我們沒什麼共同回憶,只不過求學經歷相似,大學和碩士的方向也有重合,所以相談甚歡。她很健談,跟人交流時也相當真誠,個性陽光,愛笑,很熱烈坦率。”

應隱在這些形容詞裡吃了一缸醋,直到聽見商邵說:“這些都是她裝的。”

“她連你都騙過去?”她吃驚。

“如果她願意,她可以騙過全世界的人。我知道的所有人,幾乎沒有不喜歡她的。她尤其擅長和名流圈子打交道,英國很多知名演員都是她的好朋友。她也熱衷公益、投身慈善,放棄在英國大財團的職位,為了我來香港從事基礎的法律援助工作。”

“她為你犧牲那麼多。”應隱不知道什麼滋味。

商邵自嘲地笑了笑:“我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後來才知道,其實這些都只是她今後的政治資本。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喜歡她的,是我父親商檠業,你上次見過了。”

“嗯。”應隱補充道:“他好凶。”

商邵捏她手指:“不怕,他是看著兇,其實是人比較古板。我在帶於莎莎回家之前,他就已經不同意這樁交往。”

“為什麼?”

“因為身份不對。”商邵垂下眼眸,指尖輕點菸管:“商家往上數五代都是根正苗紅,我爺爺去世時身披紅旗政要扶棺,很多生意也跟國家緊密相連,但是於莎莎父親是駐華領事,英國和香港的關係有多敏[gǎn],我想你也知道。所以,商檠業不同意。”

“但是……這對她和你來說都很不公平。”應隱忍下難受,為他說一句公道話。

“所以我爭取了。”商邵冷淡地說。

“你聽到的淨身出戶,就是這些爭取裡的一個謠傳版本。商檠業第一次跟我們吃過飯以後,對我媽媽說,這個姑娘很擅長撒謊,尤其善於偽裝真誠。”

他停頓片刻,釋然而解嘲地笑了笑:“說實在的,我一直很不服氣我父親的管教,但不得不承認,他確實眼光獨到,一針見血。”

“只有他看穿了?”

“只有他看穿了。”

“那你們一定天天吵架。”

“是,吵到兄弟姐妹都躲出去,恨不得不回家,吵到我媽媽膽戰心驚,夜夜睡不好。吵一次,大家的怒火就升級一次,到後來,劍拔弩張,我做好了失去繼承權的準備。”

“你真的捨得。”應隱的心不知道為他而揪,還是為自己。

眼淚又要掉下來。

“我真的捨得,但不是為她。”商邵言辭篤定。

“放棄繼承權和淨身出戶是兩個概念,公司的股票、家族信託,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財產,並不會因為我放棄繼承權而失去,大概有上百億,我不清楚。繼承權意味著對集團和家族的責任,我是長子,本身理應承擔,但應隱,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你不願意?”應隱不理解,“可是商家的繼承人,別人做夢也投胎不來。”

“嗯。”商邵吐了口煙霧,抬了些眸看她:“我確實挺會投胎,否則也得不到你。”

他的情話不經意,又漫不經心的,有一股氣定神閒的命定感。

應隱知道他這種時刻一定要吻她,已經乖順地閉上眼。他的氣息鋪天蓋地,配著那句話,讓她腳底心泛軟。

吻夠了才提起興致繼續講。

“繼承當然有很多很多錢,但也意味著很多責任。我從小被作為繼承人培養,唯一的快樂,是跟我那匹小馬玩一小時。每天只有一小時。你看到的我現在的生活,永遠在處理公務,沒有假期,一年飛三百趟,這樣的日子我要過到六十五歲,換你你想不想要?”

應隱本能地搖頭。

他攬在她腰間的手臂緊一緊,看著她雙眼:“寶貝,錢到了一定程度,只是數字,很難引起心理波瀾或筷感。幾百億和幾千億的生活,從物質上其實根本沒有不同,edrd為什麼要買超級遊艇,要用鯨魚皮,因為除了這些,他也沒別的餘地去彰顯自己的財富。富貴是個愚蠢套子,讓人失去道德和智慧。”

忽然一個閃念之間,應隱想起來他所謂的那另外半件失敗的叛逆。

“你說的人生唯二兩件叛逆的事……”

“是這個。”商邵唇角銜煙,不太愉快地回憶:“當時的情形,商檠業的專斷,三十多年壓在我身上的東西,都讓我對所謂的‘繼承’厭惡到了極點。從二十歲還沒畢業開始,我就已經介入了集團的管理,十幾年的耕耘,說實話,我有不捨,但大丈夫當斷則斷,我可以自立門戶,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商邵輕描淡寫地講完,停頓一瞬,心血來潮似地問:“你想不想我放棄繼承權?”

應隱嚇傻了,幾千億的開關就在她一念之間,她動也不敢動。

“三十八歲前,我還有這個自由,三十八歲以後就不可以。”他似笑非笑,像是提醒她抓緊機會。

“為什麼?”

“因為繼承人的培養需要時間,青黃不接是家族傳承大忌,如果我在這個位子上坐到超過了三十八歲,那我對這個集團就有責任,無論我喜歡與否。從現在開始到三十八,如果我放棄,商檠業還能撐著,我們還能培養新的人,比如讓我妹妹明羨接手,然後再把商陸逼回來。”

“……”

她表情震驚、遲疑又寫滿了“這樣真的好嗎”,實在好笑。

商邵果然失笑出聲,與她有商有量:“陸陸的夢想是拍電影,也該拍夠了,該我去實現夢想,對不對?”

從沒有人問過他的夢想是什麼。

這樣的話,他當初也和於莎莎說過,但於莎莎哭著為他委屈,問他怎麼忍心把這十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拱手讓人。

她連問都沒問一下,阿邵你的夢想是什麼?

“那……阿邵哥哥。”應隱小聲叫他。

第一次這樣清醒面對面地叫,她耳朵泛紅,惹他親吻。

他帶著沉香菸草味的氣息,親一親她那枚生有小痣的耳垂,才沉啞問:“怎麼?”

“你的夢想是什麼?”應隱目光憧憬而明亮,“你有這麼多錢,還能擁有夢想,你的夢想一定很了不起。”

頭一次有人會說他有夢想了不起。

有錢人要什麼夢想?全世界都唾手可得的,談夢想顯得矯情。

商邵斂住笑,心底為她這一句而柔軟。

他將煙在菸灰缸中捻滅:“沒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我在法國la base一直養著一艘帆船,那是我二十歲時送給我自己的禮物,我的夢想是開著它,環遊世界。”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太狠了!這個徒步主播天天抓人

銘哥哥啊

冷清葉少的東方明珠

得滿文化

都市修仙,從收徒開始

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