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派花團錦簇的熱鬧中,還是老杜有眼力見兒,嚎了一嗓子說柯老師給大家帶了水果來。導演組也極給柯嶼面子,b組導演的聲音透過對講機裡傳來,讓休息半小時,眾人便歡呼一陣一鬨而散,都擁到車那頭去撈水果去了。

應隱小跑了兩步,在柯嶼面前硬生生剎住,挨上去擁抱了一下。

雖然此刻身邊沒人,但全片場多少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窺著,因此應隱的擁抱只到了柯嶼處便停了,輪到商邵,只落得一個半生不熟的點點頭。

要是公開了的話,現在就能正大光明地把她按進懷裡了。

這個念頭不合時宜地劃過,商邵微眯了眼,深沉想把她看夠。

“你怎麼來了?”應隱輕聲問,話是問著柯嶼的,眼睛卻只膠著在商邵臉上。

柯嶼咳嗽兩聲,“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想你就來了。”

老杜張羅了手下去搬卸水果,一扭頭又回來了,搭腔道:“柯老師剛從山裡出來,馬不停蹄就來看應老師,要不說圈裡數您倆真呢?”

柯嶼趕緊補上:“友情真,友情真……”

“很想你。”

俊儀這幾天沒少問她買棗子借廚房,因此見了俊儀,不必老杜開啟場白,她已將缺了牙的嘴笑豁開了。

“邦”的一下,俊儀打了下自己的頭。

不知道是塞了草藥還是曬了藥材,房間的空氣裡積淤著一蓬蓬溫和鬱塞的氣味,聞著讓人心安。老杜先前早將整個村子都挨家挨戶考察過,心裡有數,拉過柯嶼放低了聲量說:“這是剩下幾家裡還不錯的,床是未必舒服,但挺乾淨……”

沒什麼多餘的情緒,一貫沉冷平淡的口吻,只是尾音帶出了一點若有似無的嘆息。

應隱“嗯”了一聲,吸了吸鼻子,削尖的下頦骨輕點了點。

老杜跟他合作過不知道多少回,在商陸劇組裡也待過,當即坦誠道:“酒店是滿房了,原本留了兩間,這不是慄導先來了嗎?別的房間住了這麼老多天,都給煙漚出餿味兒了,您住得也不得勁。唯一的辦法就是上村子裡給找兩間。”

“……”

聊著聊著,老杜不知不覺就把應隱撇下了,沒注意那個奇怪助理跟應隱走到了最後。

應隱一手攏著衣領,一手抹了抹眼淚。她雖然咳嗽,多餘的感冒症狀倒是沒有,鼻尖毫無阻礙地嗅到他的氣息,淡淡的沉香菸草,還有那點潔淨的味道,正如這裡的清晨。

走著走著,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

她細細的指尖是冰的,商邵捉住了,用自己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一陣。

應隱心裡七上八下地跳。雖然知道隨時有人會從岔路口走出,再不濟老杜也會回頭,但她還是主動勾住了商邵的手指:“阿邵哥哥。”

怕老杜察出端倪,兩人腳步再度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穿過坡下的田埂和梨園,沿著坡道一路緩緩上行,老杜的聲音在前頭忽高忽低:“這裡一年也就做一個梨花季的生意,沒什麼人來,經濟基礎差,可得勞您將就一下。”

柯嶼下意識扭頭看向商邵,見他輕微頷了下首,便點點頭,問老杜:“能不能安排?”

快住腦!

賣棗子的老奶奶正在廚房裡切洋蔥。這兒冬天不僅短缺水果,綠葉菜也很珍稀,番茄洋蔥土豆一年吃到頭,配上手擀麵片和一些羊肉星子,便是一餐燴麵了。

“咦。”還是俊儀能認路,“昨晚上埋硬幣的奶奶家。”

“那咱們邊走邊聊?”老杜躬身,探手引路:“這邊走。”

“不喜歡這個。”商邵聽了,又反悔,漫不經心地暗示叫別的。

應隱一身的戲服,戲裡的扮相,樸實之中,更顯得面龐清麗清澈。商邵為她攏好衣領,笑了笑,幫她把垂落的髮絲別到耳後,微垂的眼眸裡只看得進她:“見了半天了,連句商先生也不叫?”

“那你幫他埋的時候,有沒有順便想一想你想見的人?”商邵藉著俊儀的遮擋,捏一捏應隱的指骨。

應隱臉上染上薄紅:“嗯。”

老杜雖然覺得他添這一句多少有些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但還是陪著笑,又寒暄著問:“您不能今天來就今天走吧?一轉眼都快三點了,今晚上就在這兒歇下?”

“商先生。”應隱朱唇輕啟。

柯嶼早看出了。黃泥土砌的牆,木枝條做的籬笆門,頭頂連片像樣的瓦都沒有。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柯嶼的神色,見柯嶼又回頭看那“助理”的意思,助理首肯了,他才說:“也行。”

“見到了,是柯老師。”

柯嶼在他肩上拍了拍:“我不挑,就這裡,你幫我好好感謝老人家。”

商邵將這一句聽清楚了:“什麼埋硬幣?”

老杜順勢將留宿一晚的請求簡單提了,奶奶便帶他們去西邊廂房裡看房間。她有一大一小兩個兒子,這一雙房間便是為兩個兒子準備的,不過現在年輕人都去城市裡打工,只在農忙時回來幫幫工,因此房間清潔整齊,在這個冬天還沒被住過。

“一個很老套的習俗,在樹底下埋一枚硬幣,想見的人會從遠方回來。”應隱解釋,又嘴硬:“是我替老奶奶埋的,她兒子在外地打工。”

老杜完成了差事,終於曉得告辭,扔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匆忙趕回了片場。他一走,柯嶼只覺得耳根子清靜,體貼地跟商邵說:“我出去抽根菸。”

應隱本能地搖搖頭,但商邵還是摘下羽絨外套給她。

商邵也不計較,散漫地哼笑一聲,抬手揉了下她那枚點睛之筆的耳垂,道:“柯嶼的醋我也是會吃的,你生病了,要更小心禍從口出。”

應隱一心一意地聞著。

俊儀哪有命聽這個,趕緊當先一步跨過門檻,逃到了堂屋裡。心想,想不到商先生也會說這些話,而且是用這樣一本正經的口吻。商先生做什麼事都很認真的樣子,難道做那種事也很認真正經?

兩人誰也沒說話,只是肩挨著肩並行,風吹過,應隱撇過臉去咳嗽兩聲,商邵才站定:“感冒了?”

應隱帶著俊儀一塊兒跟在身後。老杜話密,原本心裡還嘀咕柯老師又該嫌他談興好,沒想到今天柯嶼卻對他無比耐心,天南海北地跟他搭著話,倒像是不遠萬里來看他的。

“啊。”俊儀掩住唇,來回看看應隱和商邵。

“見到了?”他更低沉了聲,眸底不顯眼的笑意。

那陣熱淚來得猝不及防,商邵不能幫她擦,只能無奈地說:“別哭。”

他抽菸,把俊儀也給帶走了,兩人像兩尊門神似的蹲在房門口。

俊儀兩手託著腮,蹲著往柯嶼那邊挪一挪,小聲問:“柯老師,路上是不是很煎熬?”

柯嶼指尖夾著煙,聞言笑一笑:“誰心裡惦記人,誰比較受煎熬。”

正說著話,聽到屋裡頭一聲“砰”,不知道誰撞上了櫃門。

羽絨服從應隱肩頭掉到了地上,她那件藍白花色的棉襖很難脫,盤扣絞得很緊。兩張唇吻得熱烈,卻是四隻手一塊兒去解那盤扣,彼此忙亂一陣,無功而返,商邵便撤了吻,半眯著眼凝視她一會兒,一手抵著她柔軟的掌,專心致志地吻她。

那面衣櫃是乳白色的,當中鑲嵌一面穿衣鏡,想必是奶奶請了木工打好,要給兒子娶老婆用。

穿衣鏡裡照出西裝革履的男人,和穿藍布棉襖的女人,男士皮靴步步緊逼著那雙黑布千層底棉鞋。

都不像一個年代的,但女人被他吻得眼皮泛紅,眼淚從鬢角滑進濃密的發裡。

商邵許久沒接過這麼素的吻,大拇指只能難耐地抵進她掌心,不住地揉捏著。

但饒是如此素,他還是起反應得厲害。

火熱的唇舌摩攃,帶來充沛津甜的汁水,應隱喘不上氣,微張著唇,對他心甘情願予取予求。

“妝花了。”他不能再吻,拇指擦著她微腫的唇線。

“沒關係。”應隱把自己的臉追逐著他寬厚的掌,讓他貼著自己的半邊臉,玉立的鼻尖深深嗅聞他的掌心。

他的味道。

商邵被她聞得渾身燥熱,將領帶扯得很鬆,領結下的喉結反覆不住地吞嚥。

“聞一聞就溼了?”他貼著她耳,冷峻沙啞地問。

指骨頎長的手沒處為非作歹,單單只是扣著她的背就用了全力,玉色的手背泛出青色的筋絡。

應隱還是聞著他,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閉著緋色的雙眼,踮腳環住他的脖子:“給我你的香水,給我你的煙。”

商邵兩手在她身後交疊用力:“痴線。”

他輕喘著說,找到應隱的耳,從耳垂一路吻至唇,又流連至下巴。

“公司還有事,明天下午就得走。”他低了聲。

剛見面就安排離別,他不知道在折磨誰。

“嗯。”應隱仰著下巴,把身體貼著他。

“告訴我,你想不想我?”

應隱睜開眼眸,蒼白的臉如凝脂玉,被商邵的指側愛憐地撫著。

她一瞬不錯地仰望著他,漆黑的瞳裡只倒映他的面容:“每晚都在夢你。”

冬日三點多的太陽正是天堂光時刻,山腳下,演員副導演正拿著大喇叭漫山遍野催人返工:“來來來瓜葡萄車厘子都放一放了,各組就位,五分鐘後下一條,所有群演這邊集合!”

下一條是拍英玉華給村民進行文化掃盲,許多群演是從村裡現找的,很逼真,就是每次開拍前都把副導演累個夠嗆,因為溝通成本太高。

應隱將頭髮捋一捋,帶著俊儀準時下山。

十幾分鐘的會面,分明什麼也來不及說。他們說得少,吻得多。

幾步路的功夫,她總覺得還有事忘記跟商邵交代了,可到底是什麼,一時半會也沒想起來。

商邵公司還有會,便沒有跟著回片場。柯嶼也不想去打擾他們工作,搬了張小馬紮坐門口曬太陽。晚上少不了一頓應酬,好愁。

他邊愁邊曬,曬不了十幾分鍾,聞訊的慄山果然闊步流星地趕來了,身旁跟著幾個柯嶼並不熟悉的身影。

柯嶼曬了半天太陽,起得又猛了些,眼前不免一陣暈眩,定下神時,先恭恭敬敬地問候慄山一聲“老師”,又順著他的介紹一一把人喊全。最後被介紹的那個女生,顯然是圈內無關緊要的,只是劉宗身邊的法務代表。柯嶼客氣地叫了她一聲“於小姐”。

總覺得這個於小姐看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呢。

黑粉?柯嶼沒有頭緒。

“你一來,他們就派人來喊我,”慄山拍一拍柯嶼的肩:“特意來探應隱的班?一個人不遠萬里的,難為你有心。”

“也不算一個人。”柯嶼側一側身子,讓出通往屋裡的視線:“還有個助理跟我一起。”

他這麼說了,雖然是不重要的細節,但所有人還是下意識順著他的側身而向裡看去。屋裡一股陰涼涼的暗,縱深四方的空間內,只見到一個穿西服的男人正站著打電話。他身形優越,側對著門,左手自然地收進褲兜中,露出一圈白色的襯衣袖口,以及一支考究的黑色鱷魚皮紋陀飛輪表。

於莎莎一瞬間如墜冰窖。

她當然認得出。她怎麼會認不出?即使是隔著距離。

他微蹙的眉眼,他側臉的輪廓,他久居高位難以掩藏的氣度,以及那把即使打著一樁簡單的電話也十分動聽沉朗的嗓音。

門口的動靜商邵自然注意到了。他既然託了柯嶼的情,場面上自然不能讓他難看,遂收了線,自屋內走出。

日頭在低矮的門楣上晃悠,他邁過門檻,不自覺眯了眯眼,看清於莎莎時,眼眸中的危險如野獸匍匐而出前的殺機,轉瞬即逝又無比強烈。

於莎莎吞嚥了一下,兩手絞緊了手提包的手柄。

真的是他。

他怎麼會在這裡?是順路,碰巧?還是……不遠萬里來探班的其實是他。

商邵的目光卻絲毫沒在她臉上停留,跟著柯嶼的介紹一一老師地叫過去。但那股紆尊降貴的味道怎麼都消弭不了。在場的都是大佬,圈內舉足輕重的人物,結果除了慄山,其餘兩人在他面前,都莫名有種心頭髮緊不敢拿捏之感。

“你好像是……上次頒獎禮那個金總?”製片人不太確定。

“您認錯了。”商邵禮貌地略一頷首:“姓林,叫我小林就好。”

簡短地寒暄完地,他還得回去繼續剛剛那一通電話,便不做停留。轉身時,於莎莎終於忍不住叫他:“阿邵。”

當著眾人面,商邵停下腳步,轉過身:“於小姐有事?”

劉宗對這位新得的干將十分喜歡,不過短短一段時間,他就把她當乾女兒看,問:“你跟小林認識?”

“我們是同學。”於莎莎看著商邵的眼睛。

“這麼巧?那怎麼剛剛沒認出來?”劉宗似笑非笑地問。

商邵略勾一勾唇:“現在也沒認出來,於小姐,我們是在哪裡有一面之緣?”

於莎莎張了張唇,商邵的電話響了,他首先接起,繼而掩住聽筒,一一頷首致歉道:“失陪。”

於莎莎剛編好的話,便只能咽回肚子裡。

反倒是柯嶼,饒有興致地回味了過來。這個於小姐,原來就是商邵的前任,當年設局把他和商陸逼到差點公開出櫃的絕境上的女人。

這件事過去了數年,柯嶼從沒見過她,事情的面貌也都是在商陸的隻言片語中被拼湊出來的。

那一年,於莎莎唯恐商邵真為了她放棄繼承權,也唯恐商邵為她抗爭到底後,商檠業真的廢了太子。因此,她先下手為強,試圖逼迫商陸公開性向,從而廢掉他被商檠業另立太子的可能性。

她做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商邵抓住了蛛絲馬跡,又剝開她一層又一層轉嫁的海外代理,恐怕沒人會懷疑到她頭上。柯嶼不知道商邵處理這件事的經過,只聽聞他從懷疑到確定再到設局利用,前後不過一支菸的時間。

他有時候會覺得很對不住商邵,因為於莎莎會有此念、能傷害到商陸,都因他而起。

但,柯嶼有時候也會覺得,大哥真的很可怕。

兩年的相處,馬上要訂婚的進展,能為她違抗商檠業的感情深度,他說懷疑就懷疑,說設局就設局,連一絲絲掙扎、猶豫都沒有。

這種繼承人,真的只有他才能當。

柯嶼佩服商邵當斷則斷的魄力,和毫不留情的果斷,但往深處想時,也會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幸好他人格端正。

幸好他人格端正。

“我看晚上,就我們大家一起吃個飯好了。”總製片客氣的聲音響起,將柯嶼的思緒牽回來。

這裡面慄山最德高望重,製片人說完,目光徵詢他的意見,他點點頭:“也好,把小隱一起叫上,還有你這個新助理,讓老杜現在就安排下去。小島,我們也有段時間沒聚,晚上一定要盡興。”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重生沒有未來的記憶

世不為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