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心機

沈宗年的口氣與其和平時並無差別,但姜恩眠全身灌滿硬化的水泥,根本動彈不得。

他被對方託著下巴,嘴唇周圍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腦海中浮現的,都是些少兒不宜的畫面,心跳頻率直達閾值。

更可怕的是,沈宗年還在他旁邊,漫不經心說著些驚悚的話。

“牛奶糖似乎味道不錯。”

姜恩眠的語言系統紊亂,除了呼吸,他什麼都不會幹。

直到對方鬆開他的下巴,姜恩眠低眉看到沈宗年手裡的那塊,還黏著褐色醬汁的白色溼巾。

好痛苦,好尷尬。

為什麼有的人,連擦嘴都能腦補出一部激烈的年度大戲。他剛才明明擦過嘴的,為什麼就不能自己擦乾淨!

掌心的糖紙被他攥得發潮,牛奶味道逸散得到處都是。

一路上,沈宗年再沒說話,姜恩眠更不會主動開口。

“主要是粘我。”

怎麼還有人吃糖喜歡吃指定某塊的?

好奇怪。

“我明天中午沒事,要一起吃午飯麼?”

下次他一定記住,搶著付錢。

沈宗年:“可以。”

“明天不行,我答應小樂和他玩的。”到家第一天晚上,姜恩眠就和林樂恩就說好了,“我明天去他學校找他。”

“上午九點行嗎?”

“挺開心的。”姜恩眠決定自首認錯,“那個,今天好像又成你請我了。”

“不久,剛來。”

是他心術不正,他有罪。

醬醬作為一週三個月歲大的成年貓,至今還沒斷奶,每晚睡前不喝一盒,貓生都不幸福。

今天不是說好他請客的,可除了霞姨白送的臭豆腐外,其他的錢,好像都是沈宗年出的?

姜恩眠把臉懟在醬醬後背上,拼命亂蹭。

途徑的人都能聽到他興奮的聲音,“恩眠哥哥,我可想死你啦!”

輪不到對方回覆,姜恩眠撒腿就跑,晚一秒都是對面子的褻瀆。

林樂恩來的也很早,他揹著黑色雙肩包,大老遠順著姜恩眠的方向跑。

他順了順醬醬的毛,蹲在旁邊陪它喝奶,回憶著沈宗年剛才的話。

林樂恩正準備往姜恩眠身上撲,就看到從駕駛座上下來,身著筆挺西裝的沈宗年。

所以沈宗年只是說了句正常人和貓都會說的話,但他怎麼就想歪了呢。

“那好吧。”

結束通話電話,姜恩眠拆開一盒羊奶倒進醬醬碗裡。

姜恩眠開門上車,“抱歉,讓您久等了。”

“會不會不方便?”

姜恩眠稍稍用力,咬碎了還剩一點點的糖果。他牙齒突然發酸,再次陷入尷尬。

“剛好,我明天要去他學校附近,你幾點走,我捎你過去。”

這個時間段,往大學城走的車不多,他們提前十五分鐘就到了校門口。

而後,醬醬的兩隻前爪按在他胸口,伸長脖子往他嘴邊湊,應該是聞到了牛奶糖的味道,鼻子使勁在他嘴角上懟。

完了,又丟人了。

與此同時,沈宗年的電話打了進來,“怎麼走得那麼急?”

姜恩眠胡編了個理由,“就是……怕醬醬想我。”

他開啟家門,醬醬跳下貓爬架,三兩下竄進他懷裡,如同往常一樣,叫著蹭著在他懷裡撒嬌。

“哦對了。”姜恩眠緊接著說:“牛奶糖您要是喜歡的話,我等下問問霞姨在哪裡買的,改天送一盒給您。”

人家是老闆,總給自己當司機,怎麼想都不太好。

隔著無線電波,沈宗年能聽到對面的貓叫聲,“它很粘人?”

“嗯,今晚吃的開心麼?”

電話那頭傳來很淺的笑聲,“沒關係,下次你來。”

“不用,我只喜歡指定的某塊。”

姜恩眠早就習慣了這種親熱,他揉了揉醬醬的後脊絨毛,“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的糖很甜、很想吃?”

*

第二天早上,姜恩眠去醫院送完早餐,便急忙往家趕。他來到巷子口,沈宗年的車已經停在了那裡。

車終於停到巷子口,姜恩眠如釋重負,迅速拉開車門,“謝謝您送我回家,拜拜。”

“不會,幾點?”

“哦,好吧。”

他停下腳,低頭抓上了姜恩眠的衣角,“恩眠哥哥,不是說好只有咱倆嗎?”

“就是咱倆。”姜恩眠明白他的意思,“沈總只是順便捎我過來。”

“哦,這樣。”林樂恩笑得燦爛,“謝謝宗年哥哥送我家恩眠哥哥過來,麻煩您啦。”

沈宗年的口氣很官方,“不客氣。”

林樂恩擺擺手,“那我們先走了,拜拜。”

沈宗年重點落在姜恩眠那,“你幾點結束,我來接你。”

林樂恩搶道:“我們今天有好多事要做呢,可能會很晚的,如果太晚了,就讓恩眠哥哥住在我宿舍。”

林樂恩親暱的挎上姜恩眠的胳膊,“謝謝宗年哥哥的關心,就不麻煩宗年哥哥了,我和我家恩眠哥哥會好好的。”

姜恩眠也順著說:“對,今天夠麻煩您了,晚上不用管我了。”

他實在不好意思再把沈宗年沈當司機了。

兩個人招招手,目送沈宗年的車離開。

林樂恩還挎著姜恩眠的胳膊不放,“恩眠哥哥,宗年哥哥對你太好了吧。”

姜恩眠的手機有簡訊,他掃了一眼,是沈宗年的訊息,很簡單的幾個字。

沈宗年:「晚上回家睡,不要去他宿舍。」

見林樂恩在身邊,姜恩眠沒立即回覆,“嗯,他對誰都很好的,其實剛才他還說捎咱們倆來著。”

林樂恩挎他胳膊的手又緊了一分,他餘光瞟向姜恩眠,試探道:“恩眠哥哥,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沒有,怎麼可能。”姜恩眠目前的重心只有賺錢和幫媽媽治病,根本沒有心思談戀愛。

“你沒有心思,不保證宗年哥哥沒有。”林樂恩酸巴巴的,“我看他對你很上心,分明就是很喜歡你的樣子。”

“非要這麼說的話,其實我也感覺到了。但我覺得,他應該把我當兒子或者弟弟了吧,有種尋親的感覺。”

“是這樣的嗎?”

“嗯,我覺得是。”不然,誰會用家長的口氣,命令他不許徹夜不歸,為他剝螃蟹、夾菜,還親自幫他擦嘴。

“可是,他對你那麼好,恩眠哥哥不會喜歡上嗎?”

“他的確很好,但我也有自知之明。”姜恩眠鄭重其事,“我和他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

自己是個為了幾十萬手術費,還掙扎在生活底層的普通老百姓,而沈宗年是高高在上,有威望有能力,可以一擲千金的老闆。

這種差距,不是踮踮腳就能夠得到的。

他沒想過,也不會去想。

“也對。”林樂恩抿了下嘴唇,“懸殊的身份差,可能是影響彼此相愛的最大阻力吧。”

“好了,不聊這個了。”姜恩眠笑著說:“難得清閒,你今天想去哪裡玩?”

“恩眠哥哥要先陪我去一個地地方。”

“哪?”

“理髮店。”

*

林樂恩的頭髮平時都紮起來收進衣服裡,這次洗完吹乾後,姜恩眠發現,他的頭髮都留到了後腰的位置,烏黑順滑,打理的十分整齊。

起初,姜恩眠以為林樂恩是來做髮質保養。當理髮師順著他的髮根利落剪下時,姜恩眠意識到,這頭長髮,他是真的不要了。

可一週之前,他還對這頭長髮如視珍寶。他想起林樂恩提過的事,留長頭髮似乎還有其他的意義。

理髮師將剪短的頭髮捆好,放在一個乾淨的盒子裡,繼續幫他修形。

等待的過程中,姜恩眠掏出手機給沈宗年回訊息。

「嗯,知道,我會回去睡的。」

沈宗年:「在做什麼?」

「等小樂剪頭髮。」

沈宗年:「剪頭髮?」

「是啊,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要把長髮剪短。」

姜恩眠瞟了一眼坐在鏡子前的人。

林樂恩還是長髮的時候,略微偏中性一點,藝術家的氣質很濃。但短髮後,少年感立即體現出來。

姜恩眠下意識又回了一條過去。

「有點期待剪完的樣子,應該會很好看。」

沈宗年:「很喜歡?」

「還行。」

姜恩眠低頭看手機,視線前方被陰影遮擋,“恩眠哥哥,好看嗎?”

循著聲音的方向,是一頭黑色短髮的林樂恩。

上午十點的透明玻璃窗,擋不住熱烈的陽光,屬於初夏的溫暖顏色,全灑在林樂恩乾淨利落的短髮和揚起的嘴角上。

同樣是不足二十歲的年紀,蘇言是那種不苟言笑、冷漠無情的酷哥。他天生長著張拒人千里之外的臉,對萬事都不關心、也毫不在意。

哪怕走在街上,也不會關注路人的眼神,更不屑給予任何人回饋。像是讀書時,把情書的隨手丟進垃圾桶的冰冷校草。

而林樂恩更像是生在陽光下,活潑開朗鄰家男孩。他容易接近又喜歡交朋友,面對路人的圍觀尖叫,甚至會開心的和他們打招呼。

是那種每投進一個三分球,都會對著觀眾席招手的陽光校草,每一次揚起的嘴角,都包裹著最絢爛的陽光。

林樂恩今天沒有穿減齡的揹帶褲,只是搭了件白色t恤和黑色運動褲。像是籃球場上的青蔥少年,配著盛夏的驕陽與冰鎮的氣泡水,一個微笑就能融化千年的冰霜。

和他相處真的會變得年輕,姜恩眠站起來,滿目都是對方的短髮和微笑,“特別好看,你這樣的,在學校能把你同學迷死吧。”

林樂恩被誇得上了天,“不用迷別人,能迷倒恩眠哥哥我就知足。”

姜恩眠被他逗笑,順著他說:“行,我也被你迷倒了。”

林樂恩急忙上來攙扶他,“那我得照顧恩眠哥哥一輩子,我要對你負責。”

“好了,別貧了。”姜恩眠看著裝頭髮的盒子,“看來它還有特別的用處。”

林樂恩點點頭,“要麻煩恩眠哥哥再陪我去一個地方。”

隨著林樂恩的引導,姜恩眠以為對方會帶他去畫室或者展覽館。這些頭髮八成會被製作成有意義的紀念品,畢竟,藝術家總能創造出普通人不敢想的東西。

但林樂恩帶他去的地方,竟然是快遞站。

林樂恩把頭髮捆好,放進乾淨的袋子裡包好寄出。

姜恩眠看到了寄件的地址,“你留長髮,是為了患癌的孩子?”

社會上有些慈善機構,專門接受愛心人士的捐發,統一收攏後,會做成假髮,免費贈送給因做化療而脫髮的孩子們。

“是啊。”林樂恩繼續低頭寫地址,“這是我第二次捐贈了,贈髮長度要三十厘米以上才行,好難留。”

姜恩眠看著林樂恩的側臉,心口燃著團火焰,“你真的很善良。”

“我這叫知恩圖報。”林樂恩說話的時候,語氣很輕便,“我以前也接受過好心人的頭髮。”

姜恩眠的心口空了一下,但很快被林樂恩的微笑填滿。

林樂恩眨了眨眼,“看不出來吧,其實七年前,我是個白血病患者,也沒有頭髮的。”

姜恩眠的心臟再次發沉,又被人錘了幾下。

“但別擔心,我早就痊癒了,現在身體非常健康。”林樂恩眉眼彎彎,“但我媽媽就沒那麼幸運了。”

林樂恩的語氣平靜到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骨髓,媽媽在我八歲的時候,就永遠離開我了。”

“其實我從小就很愛哭,那時候只要我哭了,媽媽就會拿顆糖來哄我。可媽媽離世以後,身邊所有人都告訴我,林樂恩你長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了,你要堅強、要勇敢,要做個男子漢。”

“後來的那幾年,真的再也沒有人會在我哭的時候給我糖吃,更不能奢望會有人哄我了。”

而姜恩眠是在他媽媽去世後,唯一會給他糖吃、並耐心哄他的人。

最早,姜恩眠以為林樂恩是因被過度寵愛,才會這樣愛哭和喜歡撒嬌,可恰恰相反,他所表現的,全是年幼時拼了命都奢求不來的東西。

姜恩眠下意識幫他撥弄翹起的額髮,“以後你不開心了,我都給你糖。”

林樂恩興奮的往姜恩眠懷裡撲,“恩眠哥哥你真好,最喜歡你了!”

姜恩眠拍拍林樂恩的後背,他終於明白對方為什麼粘他了,原來是把他當媽了。

媽就媽,如果能換來開心,也沒什麼不好。

郵寄完快遞,兩個人去了上次的餐廳吃午飯。

飯菜上桌,姜恩眠想到和沈宗年相處時,自己全程是被照顧的那個,今天終於輪到他了。

姜恩眠不斷給林樂恩夾菜,並把蝦剝好,放進對方碗裡,“多吃點。”

“謝謝恩眠哥哥。”

“不客氣。”

見林樂恩嘴角黏上了米粒,姜恩眠想都沒想,抽出溼巾對著那個方位伸了過去。

見此情況,林樂恩極為配合,還特意抬著下巴等他來擦。完全不像自己昨晚那樣,臉紅心跳,亂想一通。

可手伸到一半,姜恩眠卻停了下來,“你自己擦吧,我這個姿勢不太方便。”

他還是覺得沈宗年這方式不可取,弄弄螃蟹,剝剝蝦就夠了,擦嘴這事太肉麻了,我媽在家也不給我擦嘴。

“好吧。”林樂恩接過溼巾蹭了蹭。

飯菜掃蕩一空,林樂恩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揉肚子,“恩眠哥哥,我們回宿舍午睡嗎?”

“你困嗎?”

“我不困。”林樂恩撐住桌邊坐直身體,“但是恩眠哥哥困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睡的!”

“那就不睡了吧。”好不容易和林樂恩出來,去他宿舍睡覺也不太合適,“你想去哪,遊樂場還是商場?”

“都想不去。”林樂恩握著飲料杯,時不時偷瞄他的眼睛,“恩眠哥哥可以滿足我一個小小的願望嗎?”

“什麼願望?”

“你先答應我嘛。”

“行,我答應。”

兩個人從餐廳出來,姜恩眠跟著林樂恩走進一棟教學樓。他們坐電梯上了樓頂,來到最西頭的空曠教室。

這裡應該是間標準畫室,北側牆根擺放著幾個畫板,正午的陽光把周圍曬得乾淨透亮,窗外的風撩動褶皺的窗簾下襬。

林樂恩搬來沙發椅,擺在他覺得合適的位置,“恩眠哥哥你先坐,我去準備一下。”

姜恩眠看著周圍的環境和正前方的畫板,“你要給我畫人像?”

“嗯。”林樂恩開啟燈,拉上了厚實的避光窗簾,並把門反鎖,“恩眠哥哥不會拒絕吧?”

“當然不會。”姜恩眠環顧周圍封閉的空間,遲疑道:“可你反鎖門幹什麼?”

連窗簾都拉上了。

林樂恩轉身,一步步朝著他的方向走來,微微眯起雙眼,挑起的嘴角似有似無,“這樣才方便啊!”

“方便什麼?”姜恩眠撐著柔軟沙發往上坐,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林樂恩半蹲在姜恩眠身前,手已經貼在了他胸`前的紐扣上。

“你要幹嘛?”姜恩眠按住他的手腕。

再抬頭時,林樂恩的眼底已然泛紅,淚水開在他眼眶中打轉,“恩眠哥哥,我們剛才不是說好的嘛?”

姜恩眠恍然大悟,“你要給我畫裸.體?”

林樂恩的眼神楚楚可憐,但他分明看出了強烈佔有慾背後的危險。

“恩眠哥哥,你不會拒絕我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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