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開竅
第二十八章 開竅
聽到動靜的隊友們紛紛站起來,一股腦往外面衝。
“我靠,鐵樹開花了,隊長真丫帶嫂子回家了!”
“哎我去,這嫂子長得比電視上還好看!”
“滾蛋!嫂子好不好看,用他媽你來評價?”
在這裡,不光有圍觀的、看熱鬧的,還有吹口哨的、鞠躬的、鼓掌的,傻笑的。
“嫂子牛逼!嫂子萬歲!”
“嫂子你終於來了,我們等你等的好苦!”
“都胡說什麼呢?”蘇言警告把氛圍降至冰點,連懷裡的小毛球也嚇得發抖,撅著屁股往他懷裡鑽,“今天的任務都完成了?”
“報告隊長,早完成了!”
蘇言接過瓶身,湊到鼻尖,一股淡淡的甜薄荷味道湧進了鼻腔,就像是那天晚上,姜恩眠和他打遊戲時吹入窗臺的風。
他小心翻轉小貓,托起它的後背,一點點給小毛球餵奶。
“睡睡睡,這就去睡。”
不到一分鐘,熱鬧的訓練室瞬間寂靜無聲。
姜恩眠的視線往下落,停在蘇言的髮梢、眉毛和眼睛上。也許是受到陽光的影響,此刻的蘇言,眼神中開始有了色彩。
姜恩眠欣然答應,“好啊。”
蘇言拉上半扇窗簾,把小毛球放在嶄新的墊子上,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你等會有時間麼?能不能陪我給小毛球買點東西。”
姜恩眠發自肺腑,“沒有,我覺得他們都很厲害,年紀輕輕就能成為優秀的電競選手。”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蘇言又低頭蹭脖子,“我就是覺得那個味道,挺好聞的。”
“隊長,我們睡。”
房門緊閉,蘇言的態度緩和下來,“剛才那些話你別在意,他們玩笑開慣了,沒有惡意。”
在那一刻,世界都因為他們變得燦爛和柔軟。
蘇言拿來一瓶汽水,擰開瓶蓋遞給他,“這些話別讓他們聽到,否則得高興的找不到北。”
“那就去睡覺。不想睡的,加練兩小時。”
“是嗎?我和醬醬都是這麼認為的。”姜恩眠看到浴液第二件半價的標籤,又拿了一瓶放進筐裡,“這也是我給醬醬用這款沐浴液的原因。”
蘇言的房間裡很整齊,陳列了些簡單的傢俱,和姜恩眠想象當中,生活奢靡沒規律的電競選手和不太一樣。
奶粉喂完,蘇言托起小毛球,輕輕幫它拍出奶嗝,隨後把它摟進懷裡,耐心哄睡。
蘇言戰隊基地對面就有一家大型的寵物用品商店,他們買了毛毯和墊子,又繞到了洗護用品區。
“我知道,沒關係的。”
“隊長,我也完成了!”
“牌子?我記不太清了,你不介意的話,下次我帶一瓶給你,之前促銷我買了很多。”
姜恩眠跟著蘇言來到一樓南邊的房間。
明媚的陽光在房間內圈出一塊不規則的幾何光圈,把暖紅色的蘇言和奶白色的小毛球圈在了裡面。
“嗯,好。”姜恩眠沒再接話,他喝了兩口汽水,靜靜等蘇言收拾東西。
蘇言又蹭了蹭鼻尖,“和你身上的味道有點像。”
臥室南面有個寬敞的陽臺,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貓咪玩具,也是房間裡最熱鬧的區域。
陽臺有扇玻璃門,直通露天的小院。院子用柵欄圍了起來,擺放的也都是與貓相關的玩具物品。
“他們沒讀過什麼書,素質也差,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姜恩眠看了一圈,拿出西邊的架子上的白瓶,“醬醬只用這款,它喜歡這個味道,也好用。”
蘇言又拿起沐浴液瓶子,放在鼻尖,“哦,那個洗髮水是什麼牌子的?”
“嗯?”姜恩眠笑了一下,“是,不過我用的不是這個。”
姜恩眠剛把醬醬接回家那陣,它非常沒有安全感,也很依賴他,幾乎二十四小時都要在他身邊。但姜恩眠那時候臨近畢業,學校很忙,週末還要跑劇組,沒辦法全天陪著它。
隊友們嚇得落荒而逃,眼神仍依依不捨往姜恩眠身上飄。
“醬醬喜歡用什麼沐浴露?”蘇言問他。
後來姜恩眠找到一款和自己洗髮水一樣味道的寵物沐浴露,給醬醬用過以後,它會覺得姜恩眠一直在它身邊,只要能在自己身上能聞到和他一樣的味道,醬醬就會安心。
他的髮尾總是微微亂,但也不潦草,給人一種慵懶又冷酷的不屑感。他不喜歡直視別人,也不願意與人交流,骨子裡透露著濃烈的生人勿近。
小毛球歲數不大,吃起東西卻很著急,張著嘴吭哧吭哧的,沒兩下就會弄的滿嘴都是。蘇言也不嫌棄,時不時給它蹭兩下嘴角,實在粘得太多了,他就用溼巾耐心幫它擦乾淨,還不斷哄它安撫它,讓它慢點,不要急。
他心口鼓掌了兩寸,把瓶子塞進購物筐,“這個味道,好像”
小毛球懶洋洋眯著眼睛,倚在蘇言臂彎裡,很快睡了過去。
正午的燦爛陽光斜著窗臺打進來,剛好落在蘇言的紅色頭髮上,鮮亮的髮色被陽光稀釋成了淺淡的橙色。
“嗯,謝了。”
*
買完東西,蘇言給姜恩眠一個較輕的袋子,自己提著沉的出來。
經過兩天的相處,他們已經熟絡了起來。
姜恩眠問他:“我看到你房間裡有把吉他,是你的嗎?”
“嗯,學過一陣,原本是打算哄奶奶開心的。”
蘇奶奶這兩年迷戀上音樂選秀節目,尤為喜歡抱著吉他唱個歌的選手。後來蘇言就專門去學吉他,想隨時隨地唱歌給奶奶聽。
他是職業電競選手,手指靈活,學吉他易如反掌。但蘇言忽視了更重要的元素,他天生五音不全,根本唱不出好聽的歌。
“你真的很孝順。”姜恩眠由衷感嘆,“蘇奶奶能有你這樣的孫子,真好。”
“她不會領情的。”蘇言苦笑,“我在他眼中什麼都不好,連賺來的錢都不乾淨。”
“蘇奶奶只是現在不明白,她總有一天會知道,你是個很優秀的電競選手。”
“在她心裡,我就是個早早輟學,不學無術的混蛋。”
姜恩眠說:“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現在活的比很多人都好。”
“你不用替我開脫,當年就是我不對,奶奶辛苦撿破爛供我讀書,是我不爭氣,曠課、退學、打架當地痞流氓,都是我的錯。”
姜恩眠能猜到蘇言童年的生活並不算安定,但這些經歷卻是他沒想過的,他猶豫再三,“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
後面的話他不知該怎麼說,他沒打算指責,也不想表現得沒禮貌。
“為了不被欺負、不讓奶奶受苦,更為了不讓別人再罵我是沒爹沒媽的野種。”
從蘇言有記憶開始,他就和奶奶相依為命。關於他父母的流言蜚語,傳遍了整個童年和青春期。有人說他爸爸是罪犯、是賭徒、是酒鬼,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說他媽媽是坐檯女、是狐狸精,是勾引別人的小三,是潘金蓮、蘇妲己。
蘇言也曾問過奶奶,爸媽到底是什麼的樣的人,為什麼他們不在自己的身邊。
可奶奶每次只會告訴他,“你爸媽回不來了,但別信那些話,都是假的。”
可他的不信,一樣換不來其他人的半分尊重。
年少的蘇言可以接受這些指責,但他不能容忍年邁的奶奶也要承受這些,甚至是無理的丟石子、吐口水和永無止境的謾罵。
那時候奶奶為了供他讀書,捨不得吃穿,每天四五點起床去撿破爛,只為賺那零星半點的辛苦錢。
奶奶總和他說,“你要努力學習,要做個好人,這樣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那時的蘇言聽話懂事,完全按照奶奶期盼的樣子,做個好人、努力讀書,希望有一天能改變生活,讓奶奶過上好日子。
但有些時候,現實總不會善待真誠並努力的人。
當奶奶被小混混搶了錢,打得頭破血流,卻捨不得去醫院買藥的時候,蘇言徹底爆發了。只有十四歲的他找到了流氓,發瘋一般和他撕扯扭打。
那是蘇言第一次打人,當時有多衝動,他就有多害怕,但他並不後悔。
哪怕被帶到警察局教育,被奶奶拿掃帚打,他也從沒後悔過。那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人,是個可以保護奶奶的人。
而蘇言打人的訊息傳遍了整個村子,也是從那天起,曾經嘲笑唾罵他的人開始忌憚他,他們不再找茬,甚至會躲著他走。
那件事之後,年少的蘇言有了錯誤的認知,原來能改變人生的不是讀書學習,而是打架成為老大。
從那天起,蘇言不再讀書,他招了一批小弟,開始在周邊鬼混。他從不主動欺負人,但誰幹壞事、誰欺負他,他就變本加厲收拾誰。
除了打架,蘇言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工。他把讀書的時間用來賺錢,奶奶既不用給他交學費,也不用再去撿垃圾。
那時蘇言年齡太小,只能打些靈活。等他十六歲時,找到了一份網管的工作,他發現,這裡有很多給人當代練的客人,只要遊戲打的好,收入非常客觀。
最早,蘇言也給人代練賺錢,後來他自己申請了賬號,參加各種有獎金的比賽。
在他十七歲那年,一個自稱戰隊的教練的人親自找上門,並跟他說,只要去他的戰隊,每年至少能拿到七位數收入。
這樣的數字,對只有十七歲的少年來說,一輩子都不敢奢望。他毫不猶豫,當天就加入了戰隊,並住進了裝修豪華的別墅。
教練還跟他說:“只要贏得比賽,他就能永無止境地賺錢。”
為了讓奶奶過上更好的生活,蘇言沒日沒夜的訓練,付出比別人多百倍千倍的努力。他每一場勝利的背後,都是別人想像不到的汗水和辛勞。
時至今日,蘇言成為了全球頂尖電競選手,他得到了財富、名聲和地位,他不再被嘲諷、被欺負,他擁有百萬粉絲,享受榮譽威望,他只是站在那裡,就能聽到眾人的歡呼與掌聲。
但可悲的是,他失去了奶奶的愛和信任。
他後悔,卻也不後悔。
“你為什麼不告訴奶奶,你真正的職業?”
“說了她也不會信。”
姜恩眠無奈笑了笑,“你就是太想當然,又太封閉自己了。不是人人都有讀心術,你不去主動表達,又有誰能知道你的心思?”
“或許你說的對,可她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她想要的是你們這種讀過書,有素質懂禮貌的大學生,而不是我這種,只會打遊戲的小流氓。”
姜恩眠說:“我們總在羨慕別人的生活,卻不知道,自己也在被人羨慕。”
買完東西,兩個人走到橋上,卻被美景吸引,不約而同停下來。
“羨慕什麼?羨慕我沒讀過書?沒父母?就剩一個相依為命的奶奶,還被我氣的不願意認我?”
“羨慕你雖然沒有爸媽,但至少還有奶奶。”橋邊的風撥亂了姜恩眠的髮梢,他眼前都是流淌的河,“不像我,都沒有。”
蘇言的表情凝固,風也吹不動。
“我不是爸媽親生的,我是他們從孤兒院領養來的,我沒有任何跟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蘇言的心口棉花被砸下去一塊,不算疼,但有種柔軟懸浮的奇特觸感。他看到了姜恩眠身上散發出的光,風吹不走光,也帶不動心口的那團棉,他竟有種想要擁抱對方的衝動。
想緊緊抱住,抱到無法呼吸,都不鬆開。
姜恩眠轉頭和他對視,彎起的嘴角比那團棉花還要柔軟,“好啦,不需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難受的。”
姜恩眠說出那些話,只是想給蘇言一些安慰,想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從來不羨慕別人,在他看來,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雖然他與爸媽沒有血緣,但他擁有了父母最熱烈的愛,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我愛我的爸媽,我很幸福。”
“嗯。”蘇言的嘴角罕見揚起,他想要配得上姜恩眠周身的光,“我們都很幸福。”
“快走吧。”姜恩眠拽了下他的胳膊,“趕緊回去,還有件重要的事要做。”
“幹什麼?”蘇言緊跟在他身邊。
“拿吉他,去醫院彈給奶奶聽。”
“她不會想聽的。”蘇言太瞭解奶奶了,要不是姜恩眠和他媽媽在旁邊說好話,奶奶根本不願意見他,更不要說聽他彈吉他。
“也許奶奶會願意聽我唱歌呢,你順便當個伴奏。”
“你會唱歌?”
“不要小看我。”姜恩眠笑著說,“我三年前是以愛豆身份出道的,唱歌跳舞都可以,我受過專業訓練的。”
三年前,公司簽下十幾個大學生後,專門把他們送去了培訓基地。但公司沒資源,姜恩眠又喜歡拍戲,才走了演藝圈這條路。
“好吧,不吹牛了。其實我唱的很一般,但奶奶應該不會嫌棄我。”姜恩眠抱著堆東西在前面自言自語,“不過,我當練習生那陣還真的有個夢想,希望能出一張屬於自己專輯。”
那時候姜恩眠的想法很簡單,他沒指望火,就是想留個紀念,哪怕給爸媽聽也好。
兩個人上了車,姜恩眠坐在蘇言身後,“對了,奶奶有什麼喜歡聽的歌嗎?我先學學。”
蘇言提著兩袋子東西,不方便倒手,“你從我兜裡拿mp3,裡面有首煙火,奶奶很喜歡。”
姜恩眠塞上耳機,輕緩悠揚的歌聲在耳邊擴散,“原來奶奶喜歡聽流行歌曲,我還以為他會喜歡夕陽紅或者廣場舞熱門歌曲。”
“那些也喜歡,但這首最喜歡。”
“為什麼?”姜恩眠下意識猜測,“難道奶奶也喜歡煙火?”
“不知道,我沒問過。”蘇言回顧姜恩眠的話,“你喜歡煙火嗎?”
“嗯,很喜歡。但現在國家管制不能隨便放,我有十年沒見過了。”
兩個人回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四點,每天四點到六點是媽媽做治療的時間,也是奶奶最無聊的時候。
此時,奶奶正獨自坐在病床上百無聊賴,見姜恩眠推開門,老人眼睛裡放光。
“哎呦,眠眠你終於回來啦!”話到一半,奶奶發現了身後的人,態度大轉,“你自己來就行,叫那臭小子幹什麼?”
“我是專門唱歌給您聽,順便抓他來做伴奏的。”
“他還會伴奏?”蘇奶奶的眼睛落在蘇言揹著的吉他上,“這臭小子不就會打架嗎?”
姜恩眠沒猜錯,奶奶果然不知道蘇言會吉他的事。如果他不提,蘇言真的會瞞一輩子。
“這不正好叫他過來,看看他有沒有吹牛。”
“行,那就讓他彈彈看。”蘇奶奶還加了一句,“不好聽咱們就讓他走。”
“行,都聽您的。”等蘇言拿出了,姜恩眠和他使個了眼色,“奶奶,那我要開始唱了。”
“誒,行!”
撥動的絃音和悠揚的歌聲一併響起,在溫暖乾淨的病房內穿梭盤旋。
奶奶的眼神從不可思議,到心曠神怡,再到眼含淚花。她跟著節奏拍手、點頭,不自覺地哼唱。她看著折進陰影中的孫子低頭不語,還像小時候那樣的聽話安靜。
無數人見過蘇言打比賽的影片,卻只有兩個人看過他撥弄琴絃的頻率。像清涼初春掘地萌發的青草,是燥熱盛夏突如其來的大雨。
姜恩眠的腦海中是歌,奶奶的淚花中是蘇言,可蘇言的世界裡,只剩姜恩眠。
他的歌聲比想象中還要好聽百倍,清澈乾淨的嗓音,隨著絃音,聲聲敲打著蘇言的心。
奶奶伴著歌聲入眠,兩個人關上房門,一同走下樓。
姜恩眠說:“今天我爸休息,我回去幫他做飯,拜拜。”
“等一下。”蘇言叫住姜恩眠,卻迴避了他的目光,“那個,你還願意坐摩托麼?”
姜恩眠回身,“怎麼了?”
“正好我順路,要不送你?”
“好啊。”
今天蘇言的速度慢了不少,姜恩眠有點感動,他終於知道安全的重要性了。
車平穩停在家門口,姜恩眠摘下頭盔,“謝謝你送我回家,拜拜。”
“等一下。”蘇言低頭看方向盤,猶豫了幾秒才說:“謝謝你給我奶奶唱歌。”
黃昏遮不住姜恩眠的燦爛嘴角,“不客氣,能有聽眾我還挺開心。”
“你明天還來嗎?”
“當然。”
“你早上還想吃包子嗎?”
“好呀,明天見。”
姜恩眠消失了幾分鐘,可蘇言的視線裡,還是他被暮色染紅的影子。
*
蘇言訓練到凌晨一點半,平時躺在床上就睡的他,今天卻難得失眠了。
他滿腦子都是姜恩眠在病房的歌聲,每一個動聽的音節,都生生撞在他心口,混著白天落在上面的那團柔軟棉花。
他揉了揉躺在枕頭邊,呼呼大睡的小毛球。掏出手機,登陸微博,發出了註冊賬號以來,唯一的一條原創內容。
蘇言su:「誰能聯絡到唱片公司,並儘快給@姜恩眠出張專輯,我無償和他籤一年的代言合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