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心尖月

“蕭蕭哥哥, 早呀。”

免免打了個哈欠,然後眯著眼睛,像沒睡醒的小貓一樣,軟綿綿地靠在她哥背上, 還不忘跟蕭蕭打招呼。

因為昨晚那一通折騰, 免免睡得太晚了, 回家洗漱收整完上床的時候,都已經是兩點多了, 這對於早睡早起的免免來說算是破了個大紀錄了——她平常上床睡覺的時間都是不超過晚上十點的。

蕭蕭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免免, 這謝家妹妹平常見著生人,總是有點拘束的, 會讓人覺得有幾分距離感, 今天大約是實在沒睡醒, 那種拘束也沒了,只有一種對外界毫無防備的可愛。

對, 可愛。

蕭蕭用舌尖在嘴裡翻來覆去地模擬著這兩個字,感覺心尖子都又軟又甜的。

好笑的是, 免免不拘束了,他自己反倒是加倍地拘束了起來。

“早……早!”蕭蕭從心尖一直紅到了耳根, “你,你吃過了嗎?”

免免軟軟地笑了笑:“吃過啦, 蕭蕭哥哥呢?今天這麼早呀。”

“我靠!我回去拿!”

蕭蕭這才猛然發覺自己把腳踏車都給忘了,他平常也是騎車上班的,結果今天滿腦子都想著快去六單元找免免跟謝旋,就知道拼命往六單元跑,連自個兒的車都給忘了個乾淨。

“我……我也吃過了, 吃了荷包蛋,還,還喝了玉米粥, 配了雪菜, 雪菜是我奶奶自己醃的。嗯, 還吃了……吃了鹹鴨蛋白,因為我妹妹只吃鴨蛋黃,不吃鴨蛋白……”

聊了半天謝旋才想起來:“哎,不對啊,你們軍工廠不走這條道啊,不是在沐春路那邊麼?”

腳踏車騎到中華中學不用多久,這會兒正是孩子們上學的高峰期,學校門口匯聚了不少學生,騎車的走路的都有,揹著書包往裡邊去。朗朗讀書聲從學校裡傳出來,大約是早到的學生們已經開始早讀了。

“唔……怎麼回事,哥哥?”免免揉著眼睛支起身,謝旋就見蕭蕭又明顯地緊張了一下。

等蕭蕭騎上車,三個人兩臺車並行,一道往外騎。路上間或聊幾句天,蕭蕭一直想把話頭往免免身上引,但免免坐上車前槓以後就半靠在她哥哥懷裡打瞌睡,蕭蕭說了什麼她似乎也沒聽進去,最後就變成了兩個大男孩聊了一路。

蕭蕭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免?”謝旋睨他。

說完就也匯入了學生的人流中,往校園內部湧去。

此時謝旋跟免免已經騎到了車上,謝旋瞥了還站在地上不動的蕭蕭一眼:“你沒騎車?這怎麼跟我們一道啊,咱仨前胸貼後背擠擠麼?你這麼偉岸的身形,挺為難我的。”

“停停停。”謝旋道,“寒暄,大哥,你知道什麼叫寒暄不?沒人查你作業。”

蕭蕭隨口道:“這讀的什麼呀,什麼草屋淋雨媒人吃饃的,半個字都聽不明白。”

馬路前邊一隻流浪貓“哧溜”一下從旁邊草叢裡竄出來,兩個大男孩都一捏龍頭,腳踩地剎住了車。貓平安越過了馬路,兩輛腳踏車車頭卻撞在了一起,謝旋跟蕭蕭也面面相覷。

“哦。”蕭蕭囫圇道,“我這不是尋思著現在,呃,秋高氣爽的麼,早上空氣又新鮮,就早點兒出門吹吹風,鍛鍊鍛鍊,順便也跟免……”

蕭蕭說完就又撒丫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跑,真有他的,這一大清早的,什麼都還沒幹呢先熱身運動往返跑了兩圈,這兩天降溫倒是凍不著他了。

蕭蕭緊張得舌頭都要打結了,大腦更是一片空白,免免問什麼他就照著答什麼,還不知道停,一疊報菜名報得謝旋耳朵都要長繭子了,只覺得他這兄弟今天好像哪裡不大正常。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是《離騷》。”免免被剛才顛那一下弄得清醒了不少,她回答完蕭蕭的問題,又抱了抱謝旋,跳下車,乖巧地向兩位哥哥揮手:“哥哥,蕭蕭哥哥,我走啦,你們倆路上也小心。”

他話音剛落,謝旋差點一腳沒踩穩把車弄翻了,好容易停穩當,一臉又好笑又嫌棄的表情瞪著蕭蕭。

他眯起了眼睛。

“……跟你們聯絡聯絡感情,呵呵。”

早讀聲還在繼續,聲聲鮮明,蕭蕭剛才鬧了笑話,臉一下子就紅了。

他嘆了一口氣:“唉,早知道做學生的時候該用功點,好賴讀個高中,也算是有個還過得去的文憑,也能少鬧點笑話。”

這倒是有意思,蕭蕭生來就不是讀書的料,天賦興趣努力這三者是一概都沒有,從前也從未聽他為自己那點兒文化水平惋惜過,這會兒倒是感慨上了。他文化水平不高又不是一天兩天,就他肚子裡那幾滴墨水,笑話是從來沒少鬧的,平日裡別人嘲笑他,他也跟著人哈哈笑,現在知道要臉了。

謝旋不動聲色:“怎麼,又不是多大事。你雖然沒多好的文憑,但是這會兒在軍工廠不是挺好的麼,你之前不是說車間主任都跟你客客氣氣的,沒事還能一塊兒吃吃飯打打牌,工資也不錯,多少人羨慕啊。”

蕭蕭卻搖搖頭,喪氣道:“那都是表面工夫,外強中乾,就是那種感覺,這人吧,瞧上去還挺人模狗樣的,但經不起推敲,仔細一推敲了人就發現,你就是一豆腐渣工程,只有殼子,沒有芯子,我覺得我就是這樣兒。”

“多的是人從殼子到芯子都沒有呢。”謝旋道。

蕭蕭半晌沒說話,最後還是搖頭:“嗐,你不懂,你跟李培都明白不了。”

謝旋瞅著他那悵然若失的樣子,冷不丁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蕭蕭一個激靈:“沒……沒啊!哪有的事。”

“是麼。”謝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你好好上班去吧,別一大早的糾結那些有的沒的。”

*

等到中午,太陽當空掛到頂的時候,離中華中學大概一站多路的曲廊巷裡,一家小修理鋪剛拉開門營業。

拉開門的是個年輕人,身量不高,一頭自來卷,嘴裡還叼著帶沫兒的牙刷,明顯是剛起床。

周圍別的店都已經忙忙碌碌一上午了,這店家也是真不著急。自來卷把門簾兒往兩邊鉤子上一掛,還優哉遊哉的呢,結果就看到不遠處一個熟人往這兒來。

他叼著牙刷招呼了一聲:“喲,軒哥。”

來人正是歐陽軒,他是騎著他那嘉陵70來的,人跟車剛到店門口,自來卷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道:“聲不對啊,大哥,你別說你剛拿的車就出毛病啦?”

歐陽軒從車上跨下來,用腳尖點點摩托車的前輪:“前面軸承的問題,有異響,借你店子跟工具用用,我自己修。”

說著他就把摩托車往店裡推。

自來卷抓抓他那頭亂蓬蓬的頭髮,跟著進去了。

他叫何小滿,小時候也住大院裡,後來舉家搬走了,跟歐陽軒是發小,也是當年的軍屬大院裡唯一能跟歐陽軒玩得來的人。

玩得來沒別的原因,一是何小滿的人就跟他那頭軟綿綿亂蓬蓬的小卷毛一樣,沒脾氣,歐陽軒欺負他也不生氣;二是倆人也算有點共同愛好,都喜歡搗鼓帶輪子的玩意兒,小時候沒少湊在一起拆別人腳踏車。

所以這倆人,一個小霸王,一個搗蛋鬼,在院裡名聲都不好,沒人願意自家孩子搭理他們,就連這兩人各自的家長,一瞅見兩個人湊到一起都腦仁疼。

何小滿溜溜達達地跟著歐陽軒,看歐陽軒麻利地套上藍色工裝,長臂一伸從架子上把工具箱拿下來,一手鉗子一手螺絲刀在那拆軸承。

“怎麼就壞了啊?”大中午的何小滿左右閒得很,兩隻手揣在袖管子裡在旁邊圍觀。

“昨天跑猛了點,晚上又路牙子上磕了一下,問題不大。”歐陽軒說。

“哈哈,你可真是物盡其用,才提回去幾天哪,就瘋上了。”何小滿笑他。

“正事。”

歐陽軒也懶得跟何小滿多解釋,手上攥著工具麻利地拆卸檢查,白手套被滲出來的油染黑了點。

何小滿道:“您悠著點兒吧,昨天我才遇上了個客人,送來個嘉陵50,也挺闊的,這不,拿了好車得意忘形的,載著姑娘去大橋邊上飆車,激情得很呢,結果晚上太黑了沒看清,車速又快,直接撞破江邊上的欄杆衝江裡去了,好在運氣不錯,江邊上有幾個人,給他們撈上來了,小情侶差點泡傻了,車是徹底泡廢了。還想叫我給他修,我給他修屁呢。”

歐陽軒手底下頓了一下:“哪來的那麼多屁話,你閒得很呢?”

何小滿可能是世界上最瞭解歐陽軒的人,歐陽軒這語氣雖然波瀾不驚的,但他立馬就聽出來,得,這哥大概是想踹他。

何小滿連忙往後退了退,退到一個歐陽軒一腳踹不到的安全距離,順便反思了一下自己剛剛哪句話逆著他毛摸了。

好在歐陽軒倒也沒那麼無聊,非得揪著幾句話跟何小滿算賬。他手法專業,操作迅速,沒過多久就把車修好了,拿出去重新發動了一下,沒什麼問題,就放了心,把車停在了何小滿店門口。

“不回去啊?你前兩天不是說你爹把你扣家裡不讓出去了麼?”何小滿忽然想起來這茬,“你怎麼還能又是飆車又是在我這賴著?”

“他臨時被他老戰友抓走了,這幾天都回不來。”歐陽軒道,“而且都這麼大人了,哪有什麼扣不扣的,他還真能把我關禁閉不成。”

何小滿搖頭:“你們這父子倆,真是……我看你們這彆彆扭扭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是誰都打死不願意跟誰低頭呢,累不累哦。”

歐陽軒不理他,喝了口茶水道:“幹活吧,我幫你一起。”

“行。”

何小滿的店生意還算過得去,幫人修車,也修點兒機械什麼的,只是他不接急單,所以總是悠悠哉哉的,但終歸也是總有活要乾的。

兩個人一人拿個工具箱在店裡忙忙碌碌一下午,到差不多四點的時候,歐陽軒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抬頭問何小滿:“你知不知道高中一般幾點放學?”

“哈?你問我?我又沒上過高中。”何小滿想了想,說,“我記得對面麵館大爺家孫女就在附近上高中,一般六點放學吧,好像說畢業班要到晚上,她不是畢業班。”

“哦。”歐陽軒道,“那我再過一個半小時走。”

說完,他就又繼續埋頭折騰手上那臺摩托車去了。何小滿挺納悶,也不知道他這哥們兒鬧得哪出,高中幾點放學……跟他這個社會閒散人員有什麼關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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