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畢竟是被稱為死亡之疾的天花啊!

以前,便是有無私無畏的大夫自願到那隔離的村子裡替病患診治,也多多少少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沉重。

因此他們進入村子時的神情,也許冷靜,但絕不可能淡然,也許沒有動搖,但絕不會神態自若!

再聯想起傳聞說的,張大夫師兄妹已是找到了攻克天花的法子,很難不讓人覺得,這確實是真的啊!

他們常州,也許真的有救了!

小少年激動得話都說不完整了,那中年男人怔愣了好一會兒,從兜裡掏出一枚銅板道:“你繼續去那村子外看著,有什麼情況立刻回來與我說。”

“是!”

小少年頓時眼睛一亮,他到底年紀尚小,沒有男人那麼深沉的心思,收下錢後便歡歡喜喜地轉身跑了。

男人有些失神,慢慢倚靠在了身後的牆壁上。

莫非,當真是他們錯怪了魏侯?他帶領大軍來到常州,不是為了屠城,而是為了拯救他們?

可是,那男人明明說……

男人眼簾微垂,忽地彷彿想到了什麼痛苦的事情,猛地閉了閉眼睛。

他一直相信著那個人,相信他會帶領他們,衝破如今的困局。

只是,這滿心的信任,卻在今天早上起來,聽到常州城所有大夫都被殺害了的訊息時,產生了嚴重的動搖。

縱然他沒有被通知參與這次的行動,他又如何看不出來,這是那男人的手筆!後來看到官府的人抓住的幾個兇手中有他熟悉的面孔,他更是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那人確實是手段高明的,他跟他們不過接觸了幾回,便看出來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有哪些人會被他煽動,又有哪些人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

譬如他。

就算再絕望再惶恐,他都不可能對那些無辜的大夫下手。

那男人甚至一直沒有親自跟他們碰面,都是由他的小廝傳話。

即便如此,他還是把跟他接觸的每一個人的心性都摸得清清楚楚。

這般一回想,他只覺得通體發寒。

城裡大夫被害這件事發生後,便是局勢如何變幻,他都強迫自己不去找那個男人。

即便他已經習慣了聽從他的命令,也習慣了依賴他那神乎其神的佈局。

而且,如今的情況似乎表明,魏侯沒有放棄他們,也沒有要屠城的意思!

男人慢慢地蹲在地上,痛苦地雙手抱頭。

他先前做的所有事情,都不過是為了讓家裡人可以逃離常州。

只是他如今已是不知道,到底該聽誰的了。

……

此時,城東作為隔離點的村子裡。

陳歌正和張景在檢視情況。

因為她先前的提議,村子裡沒有發病的人都被另外隔絕在旁邊的一條村裡,因此這條村子裡,都是已經發了病的病患。

那些病患大部分都躺在被作為醫舍的屋子裡,因為生病痛苦難安。

整條村子空空蕩蕩的,到處瀰漫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

“夫人,您要小心些。”

在陳歌剛進村子時,跟隨著她計程車卒便沉聲道:“村子裡的大夫是被曾經在裡面的一個病患殺死的,雖然我們立刻找到了那個人並把他控制起來了,但難保這裡面沒有其他也被煽動了起來的百姓。”

陳歌沒說什麼,只是沉著臉點了點頭。

一些人處於絕望時便會走上極端,這種事情在現代也不少見。

有些得了絕症的人會持刀衝到街上砍人,有些得了傳染病的人會故意把病傳給別人,都是一些很經典的例子。

只是,這樣的人到底是少數的。

見到察覺到他們進來後,立刻用充滿希冀和渴求的眼神看向他們的病患,陳歌看向張景道:“我們開始罷。”

天花雖然死亡率高,但也不是絕對沒法治癒的,特別是一些輕型天花患者,治癒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天花的恐怖之處在於,它沒有絕對有效的治療方法,大夫只能給予一些支援性的治療,例如用一些增強患者身體免疫力的藥物,及時補充他們身體所需的營養等。

然後便是對他們出現的一些症狀對症下藥。

最後患者若能熬過去,便也就痊癒了。

在這個時代,醫療條件自然沒法跟現代比,但也只能能救一個,就是一個。

張景看著這躺了一地的患者,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陳歌就這樣,在這條村子裡做回了以前的老本行,倒是無端地生出了一種親切熟悉的感覺來。

第二天傍晚,魏遠派人從遠處的州鎮找回來的十三個大夫也進城了。

這對於常州城的百姓來說,無疑又是一個振奮人心的訊息,那些還聚在城門前不願意離開的百姓,頓時又少了一大半。

大部分百姓已是相信了,他們的君侯沒有放棄他們!他確實在做出行動拯救常州!

這個訊息是茅旭明親自來告訴陳歌的,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忍不住眉飛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

“嘖嘖,夫人,你都不曉得,那些百姓變臉跟翻書似的,先前我出門,他們見到我都是一口一個狗官地罵,這會兒竟然曉得叫我茅將軍了!

哼,也就屬下大人有大量,才沒有給他們甩臉子!這天底下如我這般長相英俊又寬容大量的男子已是不多了!”

陳歌笑道:“大部分百姓的心還是好的,他們躁動,根源只是沒有安全感。

只要他們能一直看到我們跟君侯的努力,自然便會相信我們,只是如今,大部分百姓的信任還很脆弱,基本都只是處於一種觀望狀態,茅將軍還是不能放鬆警惕。”

“夫人說得是!”茅旭明立刻點頭如搗蒜。

跟著茅旭明來計程車卒:將軍你注意一下形象啊喂!你這樣子就差屁股上有條尾巴搖啊搖了!

陳歌想了想,道:“那些新進來的大夫,便先不要讓他們進到這裡了罷,讓他們先種上牛痘,在種植成功前,可以跟吳大夫他們一起在外頭替百姓看診。”

茅旭明一愣,連忙道:“可是夫人,這裡就您跟張大夫……”

“雖然人手是缺了點,但與其讓那些大夫進來染上天花後增加工作量,還不如讓他們先在外面待著。”

陳歌道:“何況,這條村子裡先前種了牛痘的村民也會過來幫我們照料病患,再過幾天,吳大夫他們的牛痘種成功後,也能進來幫我們了,問題暫時還不大。”

陳歌先前提議讓疫區沒有病發的村民都種上牛痘,如今倒是派上用場了。

讓那些村民過來幫忙,是陳歌傳令下去的,他們很多人對自己已經有了抵禦天花的能力這一點還懵懵懂懂,或者不敢相信,但因為患病的人很多是他們的家人,便想也不想地過來了。

“好罷。”

茅旭明有些不情不願地應下了,若讓主公知道,他竟然讓夫人和張大夫兩個人照料這上百個病患好幾天,他的死期估摸又要近上一些了。

嚶嚶嚶,他可沒有虐待夫人的心思,那都是夫人自己要求的啊!

想到主公今天傳信進來時加的那句怎麼聽怎麼有威脅意味的話:“在所有身份之前,她首先是我的夫人,你們的主母。”茅旭明就欲哭無淚。

主公定然已是知道昨天夫人受辱的事了,可比這句話更恐怖的是,主公竟然沒有任何針對那件事的指令下來,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才最折磨人!

他明明應該當一個安靜的美男子,老天爺卻偏偏把他推到了這兩夫妻中間,真是太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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