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修士日夜以靈力鍛體壯魂, 肉身未徹底腐爛前,的確可以喚回一縷精魄。

然而,人死如燈滅, 恩怨因果亦隨之消散,只有最喪心病狂的魔修,才會開棺鞭屍,聽取元神的哀嚎為樂。

霍野理解沖和的震驚, 卻連眉梢也沒動,“我很清醒。”

“當晚的地牢, 唯有楚風和花容兩人,”視線掃過桌上散亂的棋子, 他隨意撿起兩顆, “既然‘兇手’的解釋不可信, 那便來聽聽‘受害者’的說辭。”

招魂搜魂, 最開始, 本就是魔修刑訊審問的辦法。

好歹活了幾百年,見多識廣,沖和當然曉得其中的關竅, “這法子快是快了些, 卻有傷天和, 雖然我相信以你的品效能力,定不會叫楚風魂飛魄散、斷了輪迴, 但萬一出現意外,你可想過是什麼後果?”

魔修妖修造成的混亂剛剛平復,即使霍野如今是人修交口稱讚、力挽狂瀾的大功臣, 照樣會被指指點點戳脊梁骨。

或者說,正因為霍野代表正道擊敗邪道, 所以才更不能犯哪怕一點錯。

若是換作以往,渡劫期的實力擺著,沖和或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但現下是什麼情況?妖魔最強者隕落,霍野獨佔鰲頭,真當所有人都希望青雲門再養出個重回巔峰的劍尊,老祖長老祖短地壓眾宗派一頭?

若真冒出個大義凜然將對方扼殺在搖籃的機會,用膝蓋想都知道,會有多少人蠢蠢欲動。

難道是看在自己最近為此焦頭爛額的面子上?

思及此,沖和胸口頓生熱流,放緩語調,“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但話說回來,即使到了必須招魂的一步,也是我這個師傅更有資格。”

霍野抬眼,罕見地露出詫異。

腦中突然浮現出青年安穩蜷於自己塌上的模樣,霍野冷冷想,柏長舒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到。

霍野搖頭,“並非閒事。”

什麼家事?儘管對方確實擔了個師叔的名號,可論劍峰頂,這人可沒給白羽絲毫偏疼,反而有些劍拔弩張。

記起對方素來喜好欣賞美色,霍野心頭無端湧起一股不適,哪怕他非常清楚,師兄向來是君子作風。

“先聯絡長舒,若他能找到花容,一切會簡單許多。”

找到花容?

“畢竟是我親自挑中了他。”

若對方早些表露,他定然要讓師弟做個副掌教替自己分憂。

認真算來,其實他們只差了十幾載的歲數。

“我不在乎,”輕描淡寫地,霍野答,“此乃家事,與青雲門無關,誰有意見,叫他提劍來明月峰。”

沖和登時一愣,“家事?”

“得得得,家事對吧?”半點沒往自己之外的方向想,沖和語重心長,“總之,你我要從長計議。”

況且,霍野本也沒打算讓青年自己出面討公道,對方身子虛弱,萬一被氣壞了怎麼好?

“對了,”話鋒一轉,沖和試探著提及小徒弟,“你那靈寵沒事吧?白羽已在執法堂思過數日,師弟也該消氣了?”

見面不相識,著實是近來最滑稽的笑話。

境界越高,越是容易駐顏有術、返老還童,對方以長者形態示人,不過是為了更契合青雲門掌教的形象。

“怎麼?以為我會輕輕放過?”捋捋鬍子,沖和神氣活現了幾秒,忽而嘆了口氣,“好吧,我確實考慮過。”

亦是師兄先遇到“花容”。

“不贊同便不贊同,一直盯著我幹嘛,”越琢磨越覺得古怪,沖和道,“你小子最近吃錯了什麼藥?竟有空管這些閒事俗務。”

“花容是妖,且對所有人撒了彌天大謊,論關係,也遠沒有長舒阿羽與我親近,可你這個師叔都能做到如此地步,我這個師傅又怎能退縮。”

劍修大多護短,他第一次見霍野養活物,還明晃晃把白兔的模樣畫到傘上,其地位,想來不比自己的徒弟差。

霍野淡淡,“聽聞他脾氣甚好。”

“年紀小,總歸是被嬌慣了些,”下意識地,沖和替自家徒弟叫屈,“況且你那靈寵雪球專往臉上打,換誰忍得了?”

霍野卻道:“看來傳聞不可盡信。”又蹙眉,“他有名字,宋岫,山由岫。”靈寵靈寵的叫,成何體統。

沖和萬萬沒料到對方會把名字起得如此“完整”。

這跟管一柄劍叫“張三”有什麼區別?怪得讓人接不上話。

反覆張了幾次嘴,他沉默數秒,才幹巴巴道:“怎地沒隨霍姓?”

最後一個字音節落下,沖和便感覺自己瘋了,偏偏坐在對面的男人十分認真地瞥來一眼,答,“這是他自己選的。”

沖和:怎麼選?撕下書頁按爪印嗎?

還是對方的耐性已經好到足夠教靈寵開蒙?

“行吧,”槽點太多,無從下口,沖和努力讓自己顯得雲淡風輕,“那宋岫和白羽的衝突,算扯平了?”

霍野勉為其難頷首,“暫時吧。”

具體如何,他尚要問下青年本人的意見。

“偏心也要有個限度,”險些被氣笑,沖和爭辯道,“這些天白羽沒少被議論,輸了切磋,又當眾捱了一兔爪,對那孩子的打擊可不小。”

霍野卻直接跳過了這茬,“青雲門的風氣,師兄何時著手整頓?”

“日日聚在一起嚼舌根,長老們佈置的功課還是太少。”

乍聽去,確實像在為白羽考慮,但唯有霍野自己清楚,他想著的究竟是誰。

“這兩年我忙於閉關突破,難免出現些疏漏,”並未推卸責任,沖和點頭,“既然你懷疑邢冥,我會暗中調查。”

霍野丟掉黑棋,隨性地一拱手,“有勞師兄。”

“少來,想趕人就直說,”憑空摸出個白玉瓶,沖和笑罵,“裡頭是傷藥,你若無礙,便給那兔……宋岫吧。”

霍野自然沒有拒絕。

待他送走師兄回到暖閣,先前氣鼓鼓的青年已扯了薄被,蜷於竹蓆睡下,對方似乎剛剛洗過澡,散落的髮尾微微泛潮,疊好鶴紋外袍,遠遠地放在一旁。

這擺明是個劃清界限的舉動。

霍野本該安靜地離開,留下雙合腳的鞋子,等人醒了,任對方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可他卻選擇了坐到青年身旁。

習慣了時常抱著白兔摩挲把玩,宋岫化形這兩天,霍野竟有些不適應,總覺得手裡空空蕩蕩少了什麼。

連相伴百年的佩劍亦無法填補。

內裡虧空,外在的表現就是嗜睡易累,盯著青年顏色淺淡的唇瓣,霍野無端記起柏長舒那柄妖火鑄造的若水。

燃燒內丹也要幫後者達成願望,對方應該是喜歡柏長舒吧?

所以在自己提出結契時才會心懷抗拒猶豫良久。

當時霍野只想著救下白兔性命,並未在意這許多,此刻或許是道侶間冥冥的感應影響,他居然罕見地品出點酸澀。

——一個聽了幾句挑唆便對同門揮劍相向的蠢貨,哪裡值得記掛,哪裡值得青年為之傷心難過。

沒眼光。

時時將報恩掛在嘴邊,柏長舒八成救過青年性命,功過相抵,因果兩消,又何須再記掛。

平白牽連了後來者,自己比之柏長舒又差在……

猛地收攏思緒,霍野驚覺、自己竟暗暗生出要贏過個毛頭小子的念頭,自信也好,傲慢也罷,柏長舒與他,本不該放在同一天平。

心潮翻湧,近乎閃躲地,霍野收回注視青年的目光。

暖閣臨近湯泉,酣眠整晚亦無懼感染風寒,凝神閉氣,他重新加固識海的屏障,留下一整套衣袍鞋襪,起身離開。

接下來的幾日,明月峰內外皆相安無事,青年像是在暖閣紮根,再不曾踏足臥房,霍野本該感到輕鬆,晨起練習時的劍意卻愈發肅殺。

直到新一次授課日來臨。

遠遠地,踱步至暖閣的霍野瞧見閒散侍弄花草的宋岫。

廣袖寬袍,青絲如瀑,僅用了條火紅的繫帶草草束起,順著清瘦挺直的脊背向下,霍野注意到,對方腰後的位置破了個小洞,探出條白白軟軟的尾巴來。

早早就聽到外頭細小的響動,五感敏銳的宋岫回頭,“劍尊有事要吩咐?”

嘴角帶笑,雙腳卻一動未動。

一同下山的邀請陡然卡住,霍野忽然厭極了所謂禮貌客套,寧願青年像往常一樣和自己鬥嘴吵架。

氣性真大。

霍野暗道,看來他聽得的傳言又錯了一遭。

“論輩分,你應當喚我一聲小師叔。”劍尊兩個字太過生疏,霍野緩聲張口,頭一次體會到長輩這層身份的好處。

宋岫卻淡定,“劍尊忘了,我已叛出青雲門。”

“最遲月底,真相定會水落石出。”見青年仍站在原地,彷彿和自己隔著道無形的鴻溝,避之如洪水猛獸,霍野驀地抬腳,大步上前,在宋岫錯愕的表情中,生疏卻強勢地,抬手抱住對方。

腰間一緊,宋岫驚訝:“你……”

“是我的錯。”靈力相交,青年僅是隻受契約牽引、本能想要親近他的白兔,自己不該陰晴難測,把道心動搖這一結果交給對方承擔。

妥協地,霍野反省,“若你實在喜歡,大可以和從前一樣。”

貼貼而已,他受得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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