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和悄然變涼的天氣一樣, 朝堂上的風向開始轉變。

登基時端方溫厚的新帝,最近整日耷拉著臉,比起聽政, 更像是用一雙陰惻惻的眼睛審視仇敵。

高壓之下,眾臣皆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觸了對方的黴頭,牽連到自己。

但饒是如此, 每日早朝也總有那麼幾位臣子會被拎出來訓斥,今天更是見了血:新晉的兵部侍郎, 直接被丟下來的硯臺磕破頭,染紅半邊臉。

理由很簡單, 陸停雲歸京後, 北韃蠢蠢欲動, 於十天前發動數場小型突襲, 燒殺搶掠, 來去如風,叫邊境百姓苦不堪言。

要知道,以往陸停雲在時, 無論前線再如何交鋒, 都不會殃及平民, 這幾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鐵律。

因為陸停雲敢孤軍深入、窮追不捨,雷霆般千倍百倍地償還回去。

北韃生在馬背上, 最擅遊擊,燕州城,說到底只是一座城池而已, 面積有限,護不住邊境沿線的所有子民, 但陸停雲的威名可以。

繼任的守將顯然沒這個能力。

眼下最好的辦法,是將陸停雲調回燕州,儘管對方傷了身子,無法再提槍征戰,卻能安撫人心,堵住悠悠之口。

殊不知院內兩人此刻聊的話題,危險得足以被株連九族。

夜夜噩夢又如何,現實中,所有人還不是要俯首稱臣,沒膽子頂嘴一句。

常言道,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一時間人心惶惶,哪怕禁軍日日巡邏,仍抵不住京中非議。

想活命,唯有跪拜他景燁。

負傷告假的兵部侍郎便是引沸油鍋的那一點火星。

然而景燁卻忘了,古往今來,朝臣能容忍昏君,是因為昏庸者容易操控,方便替自己謀取利益;

但他們卻難以容忍暴君,因為暴烈者喜怒無常,時刻會危及自身性命。

而皇上似乎也把對方徹底拋在了腦後,遲遲未召人歸京,久而久之,侍衛僕從們難免懈怠。

當今陛下卻並未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咬定皇陵塌陷是人禍,於金鑾殿上大發雷霆,接連抓了幾個大臣下獄。

“他很矛盾,”精準掌握外界動向,霍野道,“數次召法華寺住持進宮解夢,偏偏又篤定皇陵塌陷是人禍。”

霍野怕他曬,亦步亦趨地撐著把傘跟在他身側。

九月初九,祈求長壽的重陽節,昏迷半月的兵部侍郎重傷不治,死在家中。

——放著最省力的人選不用,偏要捨近求遠,一個無兵無權的陸停雲,怎就將對方嚇成了這樣?

難道民間盛傳的冤魂索命竟是實情?

唯有景燁自己清楚,再過兩月,北韃首領會急病暴斃,到時其內部政權更迭,自然沒精力騷擾大靖,反而會送上可乘之機。

可兵部侍郎額頭的傷,已然證明了陛下的態度。

收到這個訊息時,宋岫正在打理院子裡的葡萄藤,後頭跟著排黃澄澄的小雞,遠遠瞧去,著實是道新奇風景。

明面上,眾臣自是順應景燁心意,紛紛另想主意,私下裡則暗暗犯嘀咕,懷疑新帝的腦子出了問題。

其餘僕從則見怪不怪:都說每逢休戰,邊關將士需得和百姓一起耕種,囤積糧草,現在看來半點不假,青年住進別院這一個月,養雞喂兔,下河摸魚,只差沒劃出一塊地來開荒,栽些稻米蔬菜,自給自足。

既是註定的勝局,他何必要為此放虎歸山?

至於那些一夕成為俘虜流民的百姓,從始至終都沒被景燁放在心裡,有舍才有得,他要讓整個北境知道,如今的陸停雲,早不再是那個救人於水火的鎮安大將軍,往後能庇佑北境萬民的,唯有皇權。

同夜,雍州地動,震塌了皇陵。

活脫脫副解甲歸田的架勢。

他自認手腳乾淨,實在不知哪裡露了行蹤。

宋岫:……怎麼說,畢竟景燁重生過一回,在對方上輩子的記憶裡,雍州從未生亂。

所以只能是人禍。

可這番內情,宋岫沒法和霍野講明,便道:“無妨,重要的是百姓相信。”

兵部侍郎為民請命,卻被景燁打破頭顱喪命的事蹟,早已在林相的運作下,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景燁越是不承認自己有錯,就越是如逆水行舟,大肆捉拿可疑官員調查的舉動,更似火上澆油。

因為在霍野的刻意引導下,景燁所抓之人,皆是林相一派,落到外界眼中,這無疑是帝王借題發揮、排除異己的慣用招數。

先是將軍府,再是丞相府。

下一個又會是哪家?

現今的朝堂,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僅需再多一個有分量的砝碼,便能讓一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順手摘了顆葡萄用帕子擦淨,宋岫放進口中,立刻被酸得皺起眉頭。

不過他還是堅強地把話說完,“再過十天,景燁的生辰就到了。”

百官來賀,正適合搞個大驚喜。

霍野卻沒應聲。

宋岫偏頭,只見對方蹙著眉,過了好半晌,才道:“……將軍倒記得熟。”

明明聽徐伯講,這人連自己的生辰都時常忘,總要靠廚娘的長壽麵提醒。

話出口才驚覺幼稚,原以為按青年的性子,怎麼都要調侃自己兩句,未成想,對方竟誘哄般,遞給自己一粒葡萄。

霍野咬下。

酸得牙倒。

宋岫笑眯眯,“比之霍兄的陳年老醋如何?”

回答他的是一個藏在傘下、落於指尖的吻。

“阿岫投餵,”喉結滾動,霍野面不改色,“當然是甜的。”

這下牙倒的成了4404。

但它並未出聲打擾,誰讓這般悠閒避世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

十天後,宋岫意料之中地收到聖旨:帝王壽宴,召陸停雲回京。

宋岫非常理解渣男的心態,自己過得不痛快,便要狠狠掃了旁人的興,尤其是這種對原主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行為,大概很能滿足對方的虛榮心。

一別數月,再次踏進皇宮,陪在宋岫身邊的仍是霍野。

因得今日場合正式,黑髮青年久違穿上朝服,繡有麒麟紋樣的紅袍,將他蒼白的側臉襯出幾分豔色。

依照禮法,唯有皇室子弟、三品以上官員能進內殿,宋岫與林相對坐,一左一右,身側卻明顯要冷清許多。

最叫人驚訝的是,原本屬於各親王的席位中,居然多了個麻布僧袍的光頭和尚,認出對方正是法華寺的慧覺方丈,宋岫抬眼,遙遙衝對方點點頭。

新帝夢魘纏身,饒是壽宴,殿內也燃著淡淡的安神香,霍野一襲黑袍,存在感極低,護在宋岫身後。

“陸停雲,”總算在人群中發現個熟面孔,自覺格格不入的楊思文三步兩步湊上前,吊兒郎當,“你竟真敢來。”

“不怕那位把你納進宮?”

後面那句,他說的很小聲,宋岫懶得計較,淡淡,“你怎麼在這兒?”

“我怎麼不能在這兒?”公雞似的梗著脖子,楊思文驕傲,“好歹楊家也是三代皇商。”

宋岫平靜地看著對方。

“……好吧,其實是我爹病了,這才換我來頂包,”莫名弱下幾分氣勢,楊思文聳聳肩,又動動鼻尖,“我說你拿什麼燻的衣服,還挺香。”

然而,尚未等楊思文靠近細聞,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就擋住了他,“楊公子自重。”

得,又是那個冰塊臉侍衛。

楊思文想,真不愧是新帝的鷹犬,把人看得和囚犯一樣。

近來禁軍大肆在京中捕人抄家,連帶著街市冷清生意難做,他真是煩透了這群狐假虎威、只會朝內揮刀的兵。

但還沒等楊思文嗆聲,外頭就傳來李延福尖細的嗓音,“陛下駕到——”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連楊思文這樣刺頭的紈絝都閉了嘴,偷偷溜回自己的位置。

比起敬畏,空氣中湧動的氛圍更像是恐懼,宋岫瞧見了林靜逸,對方走在景燁身側,似是瘦削許多。

景燁則更誇張,印象中溫潤的五官,已逐漸露出陰鷙的底色。

伴隨著吾皇萬歲萬萬歲的跪拜,他拂袖落座,正欲抬手叫眾人平身,餘光卻掃見端坐原位的宋岫。

嗓音嘶啞,景燁開口,“陸卿這是何意?”

“病體未愈,”古井無波,宋岫答,“陛下見諒。”

“既如此,跪就免了,”知曉對方是故意激怒自己,景燁視線掃過青年殷紅的唇,沉沉,“過來替朕斟一杯酒。”

斟酒佈菜這類伺候人的活兒,向來是太監負責,此言一出,幾位武將的臉色當即黑如鍋底:

再怎麼說陸停雲也曾為大靖立下汗馬功勞,怎能在眾目睽睽下,受此等羞辱?

偏偏位於視線中心的青年淡定如初,起身,脊背挺直,一步一步,行至首座。

嘩啦。

清冽佳釀溢滿瓷杯,宋岫抬臂,語調恭敬,“殿下。”

他音量極輕,唯有首座附近的幾人能聽到,行動間,絲絲縷縷甜膩的香味襲來,細品卻隱隱夾雜著腥氣,仿若鐵鏽。

這般熟悉的稱呼、這般熟悉的角度,景燁神思恍惚,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夢是醒,未等他細想,下一秒,青年胸口便綻開大片血跡。

又來!

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場景!

連生辰也不讓他消停!

急怒攻心,景燁條件雙目泛紅,血壓飆升,條件反射伸手去掐宋岫脖頸,卻忽然感到眼前一黑,砰地向後摔去。

喉頭腥甜,他猛地噴出一口粘膩,引來周遭兵荒馬亂的叫喊,“陛下!”

“陛下您醒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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