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簌簌——

晚風習習, 葉片搖晃發出悅耳的細響,脊背如蓄勢待發的獵豹般緊繃,霍野實在想不通, 自己究竟是哪裡露了破綻。

以暗衛的身份出師之後,他從未被人當場抓過現形,如今卻一而再再而三失手,這次還直接被堵在樹上, 進退兩難。

但青年的眼神太平靜,沒有半點嘲諷和敵意, 彷彿對方拖著病軀下床開窗,當真是為了賞景, 霍野本能地向後讓讓, 退進更深的陰影中。

莫名從男人的動作裡品出幾分可愛, 宋岫悠悠, “躲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霍野沒應聲。

對方眼神清明, 毫無昏迷整日的混沌,先前顯然是在裝睡,演技之高明, 居然將新帝和他都騙了過去。

“如果你想找景燁告狀, 他此刻還沒走遠, ”好似擁有話本里的讀心妖術,掩唇輕咳兩聲, 青年抬抬手示意,“請。”

霍野:……

宋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明日我便叫小壽撤掉。”

霍野:……

少了枝葉遮擋,逼仄的視野陡然開闊,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身後的天空僅寥寥綴著幾顆星子,壓根兒稱不上什麼值得欣賞的美景。

“怎地這會兒轉了性?”

霍野:……那時他以為對方當真叛國,自然只能做到敷衍的恭敬。

按照古時的歷法,五月已是仲夏,確實到了螢蟲出沒的時日。

——反正以青年的耳力,自己躲哪兒都沒有差別。

霍野遲疑兩秒,終是輕巧一躍,無聲地跳下樹梢。

青年卻指指那一叢被他驚擾的螢火,“照夜清。”

“在燕州,只有最熱的夜裡才能瞧見它,短短几天,比星星更難得,”偏頭,宋岫問,“如何?樹上守了一天,壯士可被咬了滿身包?”

霍野:“臨華殿四周皆有灑藥。”避免蛇蟲鼠蟻侵擾。

事實上,他得到的命令是保護和限制, 只要青年乖乖待在臨華殿,其餘的, 他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聖旨下達前,將軍仍然是將軍。”

更何況,除了他,臨華殿周圍仍有侍衛輪換把守,再往外則是禁軍,以青年此刻風吹便倒的虛弱樣子,想單槍匹馬逃跑,無異於痴人說夢。

四目相對,腦海裡突然跳出昨夜青年低低喊疼的模樣,霍野垂眸瞧瞧那件隨意搭在宋岫肩頭的外袍,終是開口,“高熱剛退,將軍應當愛惜身體。”

“景燁不會喜歡聽這種話,”武將們越是抱成一團,就越會讓渣男覺得自己決斷正確,輕輕摸了摸頸間的紗布,宋岫揶揄,“況且,若我沒記錯,壯士見我的第一面,叫的便是陸公子。”

久違的稱呼,讓青年褪去眉眼間的笑意,攏攏衣襟,他淡淡,“隔牆有耳,壯士慎言。”

霍野卻坦蕩,“燕州一事,尚未有定論。”明面上雖證據確鑿,可朝中依舊有許多武將替對方求情。

若非對方上次用匕首傷了自己,於脖頸留下血痕,他也不會急著向新帝傳信。

“行了,不拿你打趣,”倚著窗,宋岫道,“既如此,能否麻煩壯士下來說話,這樹太高,看得陸某脖子酸。”

“保護將軍是在下的職責,”提醒般,他道,“就算真被咬了滿身包,在下也不會退開半步。”

宋岫挑挑眉,“當真?”

霍野:“當真。”

下一秒,原本瞧著懨懨沒力氣的青年忽然撐著窗沿,傾身向外探了探,距離之近,幾乎與他鼻息交錯。

霍野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

撲了個空的青年卻慢吞吞笑,“壯士食言了。”

咚咚。

霍野久違感受到了心跳的加速。

或許是因為危險,面無表情地,他想,新帝對青年的特殊,稍稍懂得察言觀色的皆能領會,萬一被旁人瞧見,再添油加醋回稟,自己定然性命難保。

身為監視者,他應當離對方遠遠的。

不該有更多牽扯。

然而,正當霍野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剎那,半個身子懸在外頭的青年卻忽然洩了勁,搖晃踉蹌,眼看著要一頭栽倒。

動作快過意識,霍野立刻伸手扶了把。

五指收攏,寬鬆布料下,青年瘦得好似僅剩一副骨架,單薄得有些硌,讓他不由自主放輕了力道。

宋岫似模似樣閉了閉眼,“頭暈。”

識海里卻笑得狐狸一樣,【我就知道。】哪怕失去前幾世的記憶,霍野對他,也總是特殊。

4404:【是是是。】

否則對方又怎麼會一次次追逐宿主的靈魂能量在各個小世界穿梭。

“張院判叮囑,將軍需靜養,不宜吹風,”確定青年站穩才放手,霍野沉聲,“將軍請回吧。”

“我……”未等狡辯,宋岫面前的窗便咚地一聲合攏。

幾息過後,霍野又熟練從另一扇窗戶翻入。

活像和正門天生犯衝。

“其實壯士可以去陸某的榻上躲著。”眼見某人又要往樑上跑,真誠地,宋岫建議。

簾幔一拉,沒誰看得出。

天天這麼熬,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

回答他的是霍野沉默消失的背影。

宋岫裝睡躺了一日,此刻倒沒有再休息的意思,乾脆坐在桌邊倒了杯茶,沒一會兒便聽見院裡傳來幾聲窸窸窣窣的響動。

是侍衛來送晚膳。

仔細提著食盒,小壽輕手輕腳進門,發現青年醒著,眼睛立刻亮了亮,三步並作兩步湊過來。

一直在廚房熬藥,他熱得滿頭大汗,宋岫卻沒嫌棄,拿過帕子替對方擦了擦,“慢點,不著急。”

“啊啊。”貴人哪裡能伺候奴才?焦急地張張嘴巴,小壽想躲,偏被青年按住肩膀,道:“聽話,外頭起了風,若你著涼病倒,誰來照顧我?”

房樑上的霍野抿了抿唇:話講得好聽,有本事先以身作則起來。

但那腦筋不拐彎的小太監明顯被唬住,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再亂動,接著又被青年用花言巧語哄著吃掉食盒裡的大半飯菜。

這宮裡的主子,心情好時,也常常做些與民同樂的姿態,可沒有任何一位,能真真放下架子,和青年一樣自然。

不其然地,霍野想起,燕州一戰,朝臣奏報的傷亡名單裡,年紀最小的那位,只比小壽大了兩歲。

或許這便是對方經驗的由來。

知曉青年對視線敏[gǎn],霍野刻意閉了眼,僅用耳朵留神,殿門開合,期間小壽出去了兩三次,忙前忙後,給暖爐續碳,灌好湯婆子,再端來碗熱騰騰的中藥。

“這藥實在難喝,”濃郁的苦味中,他聽見青年問,“有蜜餞嗎?麻煩幫我拿幾顆來。”

嗒嗒嗒。

踏實勤快的小太監又一遛煙出了門。

緊接著就是陣微不可察的、像是什麼被倒掉的聲響。

霍野陡然睜開眼。

往下看,藥碗空空,黑髮青年神情自若,甚至連唇瓣都泛著微微的溼潤,霍野卻敏銳捕捉到角落盆景葉片上的褐色汙漬。

而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小小的紕漏,鎮定抬手,用指腹抹去了那一點破綻。

霍野:……

他從不知道,威名赫赫的陸將軍,私下竟是個如此“活潑”的人。

“啊啊。”沒等他開口,那傻乎乎的小太監已經小跑著捧來蜜餞,任由青年一口一個,放縱吃光了大半包。

霍野想拆穿,偏又無從拆穿。

誰叫他只是一道安靜的影子。

一刻鐘後,正準備更衣就寢的張院判打了個哈欠,剛剛將外袍搭上屏風,便驚覺後面多了個人,“藥,再熬一碗來。”

“敲門!敲門!”實在無法習慣對方神出鬼沒的古怪作風,張院判吹鬍子瞪眼,末了又問,“怎麼了?他疼得厲害?”

霍野搖搖頭,重複,“再熬一碗。”

“瞞著那小太監是吧?”明白對方專門來找自己的用意,張院判嘆,“且等著吧,急不來。”

霍野:“嗯。”

頓了頓,又道:“多謝。”

“謝什麼,”擺擺手,張院判回,“和你一樣,這也是老夫的職責所在。”

輕而易舉地,在後者的配合下,本該留在內殿值夜的小壽被支開,睡夢中感到有人靠近,宋岫警惕抬眸,起身,唰地拉開簾幔,迎面就是一碗苦到嗆鼻的湯藥。

白霧嫋嫋,他驚訝,“這是……”

霍野卻只把碗向前推了推。

“我還以為自己做的足夠隱蔽,”似乎有些無奈,青年嘆了口氣,定定看向他,“但現下的情況,陸某必須病著。”

霍野:“君無戲言。”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新帝著手替陸家翻案,縱使日後反悔,也很難隨意叫停。

“壯士怕是誤會了什麼,”一字一頓,宋岫道,“難道壯士覺得,我很想做景燁的寵妃?”

寵妃。

新帝好男色。

手中藥碗倏地變得滾燙難耐,燭火幽微,霍野猛然意識到,面前的青年有著副霞姿月韻的好皮囊。

“不過……”巧合般,青年適時握住他欲要收回的右腕,好脾氣笑笑,垂頭,粉白唇瓣抵著碗沿,貓似的,輕輕吹了吹,“既然是壯士親自端來的良藥。”

“陸某願意苦最後一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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