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約莫是從沒聽過這樣露骨的威脅, 青年的臉頰陡然失色,緊接著又似火燒般,唰地紅了起來。

“放開我, ”溼滑的尾巴難以著力,他身子微微搖晃了下,本能地夾緊對方,“我拒絕和你交易。”

不需要人魚幫忙, 自然也不需要付出代價。

這樣很公平。

明晃晃的排斥,卻讓祂笑了起來, 因為祂覺得自己的小獵物十分可愛,時至此刻, 竟還試圖和祂講道理, 保持著那副文明做派。

但祂只是個野獸——或者說野魚?沒有羞恥, 更沒有道德, 所謂交涉, 在祂眼中約等於退讓,除開暴露青年的柔軟、讓祂得寸進尺,什麼也換不來。

“安清, ”上身以違反常理的角度立起, 祂右手環住青年的腰, 用力把人往懷裡一帶,“我餓了。”

宋岫的鼻樑磕在對方肩頭。

很硬, 撞得他差點留下生理性的淚水,下一秒,有什麼尖尖的東西咬住他的耳朵, 伴著冰冷的吐息,強調般, “非常餓。”

是人魚的犬齒。

然而,正當這個念頭掠過青年腦海的剎那,一條“巨蟒”飛快捲住了他的腿。

青年終於認識到人魚過往的乖巧皆是假象,是哄騙獵物放下警惕的誘餌,當機立斷,他激烈地掙扎起來,趁亂跳下尾巴。

明晃晃的陷阱。

他精神力出眾,體質卻和普通士兵沒什麼差別,胸口的憋悶越來越甚,恍惚間,宋岫瞧見人魚故意張了張臉頰兩側類似鰓的細縫,接著,停在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咕嘟。

氧氣湧入,僅有零星的一點點,感知到對方捉弄般的不配合,他只能笨拙地,用舌尖撬開那緊閉的齒關。

如同被抽出了所有骨頭,人魚的尾巴比海草更加柔韌,輕而易舉纏緊宋岫,拖著對方往更深更遠的湖底沉。

提示般,祂輕輕勾了勾唇,笑容有些惡劣,透著股妖冶的陰鷙。

——自己現在的位置離岸邊最多七八米,算淺水區,手長腳長,只需兩三次划動就能回到陸地。

未曾受過工業汙染的湖水極其清澈,時不時有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在宋岫身邊好奇遊弋,又被霍野嚇得急速散開。

不屬於已知的任何語言,甚至連重複都十分艱難,但毫無疑問,任何生物都能聽出其中的愉悅。

身後的傢伙明顯還沒學會變人。

果然,下個瞬間,求生的本能戰勝了一切,青年主動抬起手臂,勾住人魚的後頸,帶著些洩憤的意味,狠狠吻住那抹薄紅。

鮮血獨有的鐵鏽味瀰漫。

那低啞的嗓音,彷彿真如傳聞中的塞壬,能直擊靈魂,原本遊刃有餘演戲的宋岫,忽地感到頭暈目眩。

人魚喉嚨裡發出聲古怪的音節。

對方毫無開玩笑的意思,話音剛落,某種溫熱的液體便從耳尖流下,順著脖頸滑落,最後被作戰服攔截在外。

細小的氣泡自青年嘴角溢位。

起初,青年還能眸子半闔,邊掙扎邊打量周圍的環境,尋找逃脫的路線,但沒過多久,他先前憋住的那一口氣、便被逐漸消耗乾淨。

卻讓人不得不跳下來。

無形的燥熱湧了上來。

“我……求你……”幾乎要被掠奪全部呼吸的攻勢中,他艱難吐出幾個字,用手朝頭頂更加明亮的水體指了指。

軟綿綿的示弱。

可憐又可愛。

這成功討好了某條兇性大發的野獸,尾鰭搖擺,祂輕鬆帶著青年向上,再向上,直至破開湖面。

雙手攀著人魚肩膀,青年整個兒掛在對方身上,狼狽地大口喘熄,黑髮溼漉漉貼著側臉,眼尾亦紅得厲害。

霍野心底無端升起一股陌生卻柔軟的情緒。

堪稱體貼地用尾巴撐起宋岫,祂低下頭,食髓知味,摸索著去尋青年的唇,未等碰到,便被某種圓形的金屬抵住左肩。

“別動,”一說話就能碰到的距離,青年語調冷硬地警告,“穿|甲|彈,再堅韌的血肉也能炸開。”

別說人魚,鯨魚都能打個對穿。

宋岫當然沒有真正傷害霍野的意思,可他必須讓霍野冷靜,種族差異,對方鱗片下藏著的大傢伙,自己絕對承受不來。

“鬆開你的手,”與人類肖似的蹼爪正牢牢按著他的脊背,宋岫咬字清晰,命令,“再帶我回岸邊。”

一秒。

兩秒。

短暫的僵持過後,人魚配合地鬆開了胳膊。

隨即,在電光石火間,頂著青年錯愕的目光,抓住對方的手,砰地,壓著宋岫的指尖扣動扳機。

鮮紅飛濺。

祂垂眸,在似血的殘陽中,如願吻到了青年的唇。

宋岫被這不要命的瘋狂震撼。

呼吸交錯,他瞧見崩裂的碎骨嶙峋地頂出血肉,人魚卻一無所覺,指尖撥弄著他僵硬的指尖,問:“繼續?”

“你應該有十二枚子彈。”

宋岫:……這個混蛋。

他難道真能把對方打成篩子?

“你在猶豫,”從勾連的銀絲中讀取到對方的情緒,霍野饒有興趣,晃了晃尾巴,“為什麼?”

這一動,立刻讓宋岫繃緊精神。

“殺害聯盟公民犯法,”敷衍地,他隨便扯了藉口,“我對坐牢沒興趣。”

儘管霍野是個未曾登記在冊的黑戶,但根據人魚早年簽訂的協議,只要對方活著,就自動享有聯盟公民的權利。

哪怕這傢伙不久前還嚷著要吃了他。

“我們得好好談談,”深吸一口氣,宋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忽視霍野肩頭的傷,“我理解,這裡的季節有些像春天,也許你到了發熱……”

話未說完,他的唇便再次被人咬住。

勢要將野獸的邏輯貫徹到底,霍野根本沒打算聽青年的長篇大論,指尖輕劃,祂精準割裂礙事的作戰服,碰到青年顫唞的脊椎。

坐牢。

聯盟的法律。

本質上,對方的猶豫,仍是為了順利回到首都星,自由地去找那個叫穆子謙的人類,並非為了祂本身。

這讓祂感到憤怒,彷彿有團火熊熊燒了起來。

宋岫則一頭霧水。

明明是自己被欺負,他居然從人魚鋪天蓋地的親吻裡,嚐出了某種莫名的委屈。

但很快,他就沒功夫再去想這些事,一下下,銀藍的尾巴來回擺動,像極了某種羞於描述的暗示。

而宋岫,正坐在這條“蟒蛇”最要緊的“七寸”。

“我答應,我答應交易。”發覺自己背部的冰涼正緩緩下滑,黑髮青年忙不迭開口,話音落下,又死死抿住唇,宛如被煮熟的蝦子,羞恥且不甘。

冷冷抬頭,他強行裝出副無所謂的淡漠樣,偏聲音細若蚊吶——

“但要用另一種方式。”

*

小十二離開小黑屋時,外頭已經有“月亮”升起來,圓圓的,兩個,清楚照亮它眼前的景色。

疲倦地閉著眼,黑髮青年側身枕在墊著襯衫的魚尾上,厚實的作戰服蓋住他,模樣卻十分古怪,金屬拉鍊完好,竟是從背面展開。

佈滿碎石的地面,也被一層果凍樣的膠質覆蓋,看起來q彈且舒適,小心收攏指甲,人魚有一下沒一下戳著青年的唇。

那裡明顯使用過度,泛起微微紅腫的豔色,近朱者赤,受自家宿主影響,4404穩定運轉的資料流中,當即閃過某些被它稱作廢料的畫面。

【想什麼呢,】冷不丁地,宋岫出聲,【我只是手痠。】

4404一驚,【你裝睡?】

【不然呢,】理直氣壯,宋岫反問,【我醒著還有完?】

他算明白了,電影裡都是騙人的,什麼高貴優雅海中精靈,一條未受馴化的人魚,和野獸毫無差別。

他的腿到現在還疼得很。

儘管某條魚表示,自己可以幫他解決這個小麻煩,可一想到對方治療的方式是舔舐,宋岫肯答應才怪。

羊入虎口自投羅網的蠢事,他絕不會再做第二次。

【你們倆……挺激烈,】努力斟酌了下用詞,4404道,【肩膀傷成這樣還能……也不怕暈在湖裡面淹死。】

宋岫:【他是魚。】

還是條瘋魚。

話雖如此,宋岫到底生出點擔心,七年前,原主奔赴戰場,蜂鳥23號上攜帶的武器,皆是聯盟最先進的型號。

萬一真落下殘疾怎麼辦?

神情自若,他翻了個身,攏著衣服坐直,道:“你的傷。”

霍野皺眉。

祂喜歡青年剛剛伏在自己尾巴上的樣子,區區半個肩膀,隨時能夠重塑,完全不值得在意。

下意識地,霍野去牽青年手腕。

卻被宋岫躲開。

“沒留下子彈,但碎掉的骨頭得取出來,”實在缺少繼續胡鬧的精力,他故作冷淡,“交易結束,我等著你的能源。”

霍野的眸色沉了沉。

尾巴和腹部仍殘留著青年指尖掠過的觸感,青年的態度卻變得生疏,不解地,祂問:“為什麼?”

“我接收到了愉悅的訊號。”

“你願意。”

這是無法辯駁的事實。

“感情和生理反應是兩回事,”面色平靜,黑髮青年道,“人類可以分得很清,還有許多翻臉無情的渣男。”

“非常不巧……”

尾音拉長,他終於露出今晚的第一個笑,“我就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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