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蕪菁蘆菔菘

吳起新政的事,身為秦王和秦王繼承人,秦王柱和嬴小政自然都研究過。

但朱襄這一聲譏笑,即便他們身處秦王的立場,也不免感受到吳起的悲涼。

戰國許多名臣良將不能簡單算作諸子百家哪一家。這劃分是後人劃分,大部分貴族都是什麼都學。吳起在打仗的時候是兵家,改革的時候更傾向於法家。他不僅是一個勇猛的將領,更是一位心思縝密,為了利益理性遠遠大於感性的“謀士”。

當年魯國被齊國攻打,吳起為了被魯王任用,殺了齊國出身的髮妻來展現自己的決心。

這一點不符合後世價值觀,但在此時是美談,奠定了吳起好名聲的基礎。

吳起還有一個美談,就是為兵卒吸膿血。但這背後又有一個故事,被吳起吸膿血的兵卒的母親慟哭,那兵卒的父親也是被吳起這樣感化而死在戰場。

他每一處感人的或者嚇人的舉措背後都有深沉的利益謀算。

在吳起死前,為了楚國改革能成功,他將自己也算了進去。

楚國不同於秦國,商鞅跑不掉,吳起想逃是能逃的。

秦王柱捂著嘴打了個糖炒栗子味的嗝:“他看到了楚國的困境但不敢與楚國大封君為敵,還成為了與楚國三姓封君一樣排擠人才的小人。這樣的人,居然有臉說想迎你入楚?”

嬴小政舔著手指道:“舅父不是在罵他嗎?”

朱襄那個時空的《呂氏春秋》感嘆,“吳起之智可謂捷矣”。

若吳起在秦國,秦王恐怕都會感動得捨不得把吳起的屍體車裂了。

提到楚懷王,秦王柱和嬴小政停止往嘴裡塞糖炒栗子,露出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然後,楚肅王把新政廢了。

楚國前行的最大的障礙就是封君太多,楚王被架空。現在楚國舊封君勢力幾乎被吳起一人拉著全部陪葬,楚王想用什麼新政就用什麼新政,從此政令暢通無阻。

“屈原看出了楚國的問題,想再次推行新政。‘屈’不僅是楚國三大貴族之一,原本還是楚國宗室,所以他沒有用吳起那樣激進的方針,只是想縮減封君的權力,讓楚王的政令能直達楚國每一處地方,重用外來人才。”

別說九泉之下的吳起,後世誰看到這一段歷史記載不撓頭。

朱襄道:“廢除新政後,到了楚懷王時,楚國又淪落到楚聲王時那種境地,封君勢力空前強大,王權旁落。”

但為了自己這一生中最偉大的成就——楚國新政,吳起甘願赴死,拉七十多家貴族滿門陪葬。

“楚國被昭、屈、景三大貴族世家把持,不僅排斥外來人才,也排擠朝堂上的有才之士,只推舉平庸之人給楚王,以免王權強盛再造吳起之‘害’。屈原希望改變這個局面。”朱襄嘆息,“最終楚懷王撐不住封君的壓力,背叛了屈原。”

嬴小政道:“實話實說不就是罵他?”

不到百年,楚國又進入了下一個迴圈,一個本來可以不進入的迴圈。

朱襄道:“我沒罵他,只是實話實說。”

吳起可能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為新政、為楚王、為楚國掃清了一切障礙,楚肅王也確實看懂了他的舉措殺得楚國血流成河。

楚懷王和他的兒子楚頃襄王放逐屈原,真的是又蠢又慫。特別是楚頃襄王,明知道楚國衰弱,急需亡羊補牢,也不敢任用屈原進行改革。

朱襄說起屈原,心中不由有些遺憾。他很遺憾沒見到這位給全國提供了一天假期的先賢。

給全國提供了放假理由的先賢都是好先賢。

楚懷王,秦王柱的君父和嬴小政的曾大父的臭名聲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外來客卿改革失敗,本國大貴族改革也失敗。還有誰敢相信楚王,拯救楚國?春申君雖然很有才華,但他同樣太過看重權勢,非常重視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不但不會改革,還會迎合楚國大貴族。”朱襄道,“因此剛才他臉色很難看,認為我在罵他。”

嬴小政鼓著腮幫子冷哼:“這樣的人,舅父為何還要與他多嘴?”

朱襄道:“好歹是個人才,假如我多說了那麼幾句,他就醒悟楚國不好,願意來秦國了呢?”

嬴小政和秦王柱祖孫倆同時給了朱襄一個“你繼續吹”的眼神。

朱襄揉了揉鼻子:“我就是隨口說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愛閒聊。何況逗逗他,看他表情挺好玩。”

嬴小政和秦王柱祖孫倆同時搖頭嘆氣。

朱襄不敢對秦王怎麼樣,但可以給他的外甥腦袋上一個爆慄。

“楚國的事很有教育性,政兒你以楚國吳起改革到屈原改革這段時間為題材,交十篇見解給我,每篇見解不得少於一千字。”朱襄佈置功課,“等你把這段歷史吃透,以後誰再說回到周朝的分封制,你不需要別人,自己都能罵死他們。”

嬴小政嘆氣:“嗷。”舅父的教育真是見縫插針。

秦王柱皺眉:“朱襄,你佈置的功課會不會太多了?”

朱襄道:“我沒規定時間,不會累著他。”

嬴小政道:“大父,我不會被累著。”

“好吧。”秦王柱道,“慢慢寫,不急。”

嬴小政點頭:“嗯。”

朱襄道:“認真寫。寫完後,我讓荀子把你的見解給咸陽學宮的學者們分享。”

嬴小政小臉一垮:“他們會來煩我。”

朱襄道:“現在他們習慣你的言論,將來你才不會為他們為難。畢竟現在你還是個孩子,哪怕他們不同意你的見解,也不會與你一般計較。再者,君上也需要有人來敲打他們。”

嬴小政嘟囔:“為何不讓阿父去?”

朱襄道:“你阿父那個身體,經得住人幾次圍堵謾罵?你年紀小,他們不好意思來罵你。”

嬴小政嘆氣:“知道了。”

秦王柱失笑:“政兒,好好努力。”

“是,大父。”嬴小政垂頭喪氣。做功課沒什麼,與那些煩人的學者相處,讓嬴小政分外不滿。

若他是秦始皇,生氣了大不了把人埋了。現在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王孫,只能被指著鼻子罵,真煩人。

“我沒人讓你受氣,是讓你仗著自己年紀小,去氣氣他們。”到了范雎房間前,朱襄讓人打來水,替嬴小政擦臉擦手。至於秦王柱,他會自己洗臉洗手。

“誰欺負你,你就告訴荀子,荀子會幫你教訓他們。”朱襄道,“若是普通學子欺負你,你就告訴韓非。韓非罵人的水平也很高。”

嬴小政嘟囔:“韓非結結巴巴地罵人,確實折磨人的水平很高。”

嘟囔完之後,嬴小政被自己的話逗笑了:“好。”

秦王柱笑道:“有荀卿和韓非,政兒確實不用煩心。韓非是個人才,可惜心不在秦國。”

朱襄道:“早點滅了韓國,為了養活韓國宗室一家老小,他估計就只能來秦國當官吏領俸祿了。”

秦王柱一愣,然後為朱襄這一條“毒計”捧腹大笑。

范雎正打瞌睡,聽到門口大笑聲,默默從床上爬起來坐好。

果不其然,秦王柱牽著他的大孫子來探望自己。

范雎和秦王柱客套。朱襄幫范雎剝了點板栗肉後,離開房間,讓秦王柱和范雎自己聊天。

朱襄前腳剛走,范雎後腳就把板栗肉全給了嬴小政,活脫脫一個揹著子輩溺愛孫輩的老人模樣。

嬴小政吃板栗肉吃得腮幫子鼓鼓,心裡嘆息。

看來應侯病逝的時候,他會為應侯掉幾滴眼淚了。

朱襄離開房間後,去庭院裡的小菜園看了看。

他沒有抽出白菜,但現在已經有了白菜的祖宗“葑”。

葑是古代能食用的十字花科蔬菜的總稱,白菜、青菜、扁蘿蔔(蕪菁)、蘿蔔(蘆菔)、芥菜的老祖宗都是葑。

葑不同品種自然雜交出“菘”,即青菜。菘與蕪菁雜交出了後世葉子包裹在一起的成熟結球白菜品種。

結球白菜出現的時候,已經是清朝。

朱襄人工選育不同性狀的葑進行雜交,想提前兩千年把成熟的白菜培育出來。

他無論走到哪,院子裡都培育著葑。從邯鄲到咸陽,從咸陽到成都,從成都到吳城,現在又回到了咸陽。現在菜園裡的葑已經迭代十數代了。

朱襄已經雜交出了青菜和根莖更加脆甜的蕪菁和蘆菔,正在向白菜進發。

他還讓芥菜也與蕪菁、蘆菔雜交,想雜交出芥菜疙瘩,即大頭菜。

大頭菜用來醃鹹菜,拌點辣椒粉和花椒粉,能下一切飯。

朱襄一邊觀察菜園裡的葑,一邊記錄觀察日記時,韓非提著一桶水來澆地。

他自韓王來咸陽後,心情一直很不平靜。荀子便讓韓非代替朱襄的僕從伺候朱襄的寶貝菜園子,讓韓非在幹農活中獲得平靜。

別說,這個辦法還挺好用。現在韓非每當心情不好,就來菜園子裡逛逛。

在咸陽學宮住了幾日,韓非又與人吵了一架,沒吵完對方就喊著“不和結巴吵架”跑了。他心情鬱悶,從咸陽學宮回來請假回住處,調整心情。

“朱、朱襄公!你怎麼在這?”韓非許久沒見到朱襄,手一抖,差點把水桶打翻。

“這是我家,我不在這在哪?”朱襄先開了句玩笑,才道,“我三日前就回來了。範公生病了居然不告訴我。”

韓非紅著臉道:“應侯、應侯不讓。”

“我沒怪你。”朱襄對韓非招了招手,“聽說你在學宮裡交了個叫李斯的友人,他衣衫不解地照顧生病的你,是個好人?”

朱襄雖然很忙,但也沒忘記打探咸陽學宮中正籍籍無名的李斯、張蒼。

張蒼在咸陽學宮中沒什麼存在感,連風流的名聲都還沒打出來。李斯倒是挺有名氣,但居然是以無微不至照顧暴躁小結巴韓非而聞名。

朱襄下巴都差點驚脫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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