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打聽

第二天, 範雅君帶來了一個讓陶南風意想不到的人。

來人白髮蒼蒼、體態瘦削,行動間四肢略顯僵硬,但眼眸間卻有一股不肯服輸的堅韌。

葉初攙扶著老人, 範雅君向陶南風介紹:“南風, 這是我老師,葉蔭桐。”

葉蔭桐!這可是華國有名的結構力學專家。

陶南風聽說過範雅君的故事,知道因為範雅君的年輕不更事,被書記利用把葉蔭桐下放到了西北農村。原以為歲月催人老,沒想到當自己需要結構專家時, 葉老會第一時間過來支援。

陶南風伸出雙手與葉老相握,心中滿是感動:“葉老先生, 久仰大名!我在研究生期間選修的《結構力學》教材, 前面還有您的序言呢。”

葉蔭桐微微一笑,神態間少了一分傲氣、多了一分慈祥:“你們還在用那一套力學教材啊?那都是二十年前的東西,該更新了。”

不知道為什麼, 從葉老的笑容裡陶南風讀出了許多深刻東西, 她連連點頭:“是的, 新時代、新氣象, 一切都會更新的。”

葉蔭桐認真地看著陶南風:“南風, 聽雅君說你們公司需要結構設計人才, 我雖老矣, 卻依然想出來看看這個新世界。你看我……行嗎?”

這還用問嗎?求之不得!

水電、暖通組組長彭康伯,組員包括熊和平、蔣思嶺這兩名機動人員。彭康伯是熊和平的大學同班同學,在市政設計院乾得很不開心,一聽說南風公司招人,立馬辭職過來。

七十年代的華國什麼都缺,缺人才、缺技術、缺資源,而其中最要緊的,是缺管理。如何整合有限的人才、技術與資源,發揮出最大的效能,這考驗的便是管理水平。

於是,本著對後輩的提攜,葉蔭桐支撐著病體來了。

他記得當時領導語重心長地教育:設計院是為人民、為建設祖國服務的,怎麼能夠一天到晚談錢呢?難道不給錢就不工作、不奮鬥了嗎?

葉老是行業的標杆,留蘇專家能力強,性格謙遜寬厚,江城搞結構設計的人多多少少都受過他的恩惠。

二十天時間,從建築施工圖繪製、結構計算、結構施工圖繪製一直到水、電、暖通工程施工圖設計,大家全都在二樓日夜奮戰。

從範雅君口中得知南風公司首開先河,不僅拿下全國第一個招投標專案,而且將企業管理的那一套引進設計公司,制定出詳細的人力資源管理細則,葉蔭桐感覺自己看到了曙光。

人員組織到位之後,大家緊鑼密鼓地開始體育館設計工作。

向北將葉蔭桐請進辦公室沙發上坐好, 端上一杯溫熱的紅茶, 態度恭敬而熱情:“葉老你來當我們公司的總顧問, 不需要坐班,有空過來轉轉,您腿腳不方便那就在一樓辦公,我來安排。”

西北農村冬天嚴寒、條件艱苦,葉蔭桐年紀大抵抗力差,得了關節炎,去年平反回到江城一直養病。今年勉強能夠走動了,聽到兒子、媳婦在商量辭職到南風公司來,便多問了幾句。

他曾提過建議,將收入與專案經費掛鉤,給予專案組長一定的分配許可權,可惜被領導狠狠批評,說他思想落後、有資產階級的苗頭。

葉蔭桐在年輕的時候也感慨過設計院管理思路陳舊——那個時候的設計院承接設計任務不興出去接活,在家等著甲方找上門,費用按照國家統一標準收取,所有設計院工作人員根據工齡、級別發工資,多做少做全都是一個樣。一切都是公對公,沒有競爭、沒有市場。

只可惜,漂亮的口號之下,大鍋飯養出一群懶人。

把他推上批判臺的副院長、書記,哪一個是真正為人民服務的人?他們以權謀私,公車私用、公房私用、吃穿住都報銷……不知道做了多少損公肥私的壞事。可是那些真正兢兢業業工作的人,卻只拿些死工資,日子過得苦哈哈的。

基本工資 提成 獎金的薪酬結構,公司收入透明化,周到細緻關注員工需求,與員工共同成長,這樣的設計公司不就是葉蔭桐年輕時候的理想嗎?

葉蔭桐覺得自己必須支援。南風公司目前還只是稚嫩的小幼苗,不能讓它被狂風暴雨摧毀,應該不斷澆灌扶持,讓它不斷長大,進而推動整個行業的變革!

這一問,便動了重出山門的念頭。

葉蔭桐在西北農場的時候,看著廣袤的田野陷入沉思——國家的建築業應該何去何從。

景觀組組長鄒榮濤,組員只有一個,姚小桃。鄒榮濤是園林局的一名工程師,他科班出身,大學畢業多年卻一直不受單位重視,便辭掉鐵飯碗來南風公司。姚小桃是學建築學的,離畢業還有半年,被分配到景觀組配合鄒榮濤開展工作,兼任曬圖員。

再加上向北這一次大刀闊斧的薪酬改革,那些專業技能突出的人過來之後都非常滿意。運動期間知識分子被打成臭老九處處受排擠,沒想到南風公司卻將知識、能力、努力程度與收入直接掛鉤,怎麼能不讓人心動呢?

一呼百應。隨著葉老的到來,一個又一個江城知名設計師來到南風公司,不到兩天時間建築類專業全部配齊。

陶南風大喜, 緊緊握著葉蔭桐的手:“行!當然行, 您如果能來我們公司坐鎮, 那結構這一塊我就不怕了。”

陶守信、葉蔭桐掛帥建築、結構組總顧問;

建築組組長範雅君,組員包括範至誠、蔡強;

結構組組長周斌,組員除了葉初之外,還包括邱實、肖琳這兩位從其他設計院挖來的結構工程師;

向北全力保證後勤,從早餐一直到宵夜,從清潔衛生到洗涮衣物、帶孩子,樣樣安排得週週到到。

忙碌一週,建築施工圖大功告成,陶南風終於感覺輕鬆一點。

九月的星期天,初秋,陽光正好。

江城建築大學的校園裡香樟樹搖曳生姿,隱隱飄來陣陣桂花甜香,牆角的月季、一串紅開得嬌豔。

陶南風、陶守信帶著三個孩子在家屬區的小花園裡閒逛,兩人坐在石椅上,看著芝芝領著弟弟、妹妹在草叢裡踢小皮球,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撫平了所有的疲憊。

陶守信問女兒:“向北搞這一套管理辦法,公司還能賺錢嗎?”

公司新引進這麼多人才,每個月光是基本工資就是一大筆錢,設計費拿出30%,年底利潤分出10%,扣除成本女兒女婿還能有錢賺?

陶南風毫不在意地回應道:“應該有錢賺吧?你看以前向北開香菸批發部、辦菸廠,哪一樣沒賺錢?您不是教過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嘛。”

陶守信想想也對,不由得笑了:“我還沒你們想得通透。也對,前期投入大一點沒關係,萬事開頭難。”

父女倆正聊著天,從小徑走過來兩個人,十分熱情地打招呼:“陶教授,南風,你們今天怎麼這悠閒?”

陶守信抬頭一看是這兩人,臉色頓時就變得冷淡起來,倒是陶南風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歐陽教授,周阿姨,你們好。”

歐陽丞今天家裡有喜事。

小兒子歐陽敏行終於談了一個物件,約好了週末上門。他和周紅纓一大早就出門買菜,提著一籃子菜往屋裡走。看到陶南風父女倆帶著孩子在花園裡玩,歐陽丞與周紅纓交換了一個眼神,換了條道特地過來搭訕幾句。

周紅纓滿面堆笑,看著玩得正歡的三個娃娃說:“南風啊,咱們這棟小紅樓就屬你家人丁興旺。現在計劃生育政策抓得嚴,家家只能生一個,你一口氣生三個,可真是好運。”

陶南風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俗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周紅纓這個人心眼比針尖還要小,她那一張嘴向來沒什麼好話,現在突然套近乎肯定別有用意。

小花園的石桌旁有四把鼓形石凳,歐陽丞將菜籃子放桌上一放,一屁股坐下,衝著陶守信笑。

“老陶啊,我們倆門對門住著這麼多年,關係這麼好,怎麼南風公司要人的事也不跟我吱一聲?就算我在學校教書幫不上忙,沒課的時候來搭把手、推薦個把優秀人才還是蠻可以的嘛。”

這人,象是得了健忘症一樣。明明找他參加的時候被他拒絕,現在卻倒打一耙說什麼公司要人不跟他吱一聲!

陶守信淡淡道:“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歐陽丞知道陶守信心中有怨氣,他其實也有些後悔。

以前陶南風與江城建築大學合作,因為公司剛起步沒有名氣,收到的專案小、設計費少,分到每個參與老師手上只有幾十塊錢。再加上陶南風沒管理經驗、收入不透明,這給了歐陽丞一種為她服務、替她賺錢的錯覺,很不爽。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這兩天系裡老師都在傳,說葉蔭桐老先生重出江湖為南風公司站臺,說南風公司高薪聘請各類專家,一個月收入能夠有五、六百塊錢!

五、六百?驚得歐陽丞臉色都白了。

周紅纓氣得牙癢癢,在家裡摔盆打碗,把陶守信罵得個狗血噴頭:“這樣的好事不來找對門,卻到別的設計院挖人,簡直一點良心都沒有,白瞎了你媽生前對他們那麼好,每年幫他們做丸子、送雞湯,現在人走茶涼,有好事一點也不想著好鄰居。”

歐陽丞也很鬱悶:“先前陶守信倒是來找過我,被我拒了。”

周紅纓半點也沒覺得自己有錯:“先前拒絕他怎麼了?老陶來邀請你的時候也沒說一個月有五、六百塊錢啊。好哇,自己人竟然還玩這種心眼子,故意模糊重點,只說讓你幫忙畫圖,半點不提多少錢。等你拒絕了他再去花大價錢找別人,太不地道了。”

歐陽丞嘆了一口氣:“我也不要五、六百,每個月能給我兩、三百塊錢也行啊……”

兩夫妻越想越覺得虧,今天難得在院子裡碰到陶守信父女倆,打算問個清楚明白,順便從南風公司撈點好處。

歐陽丞裝作沒聽出陶守信話語中的嘲諷,臉上依然掛著親切的笑容。

“老陶,你這麼說可就見外了啊。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我們做了這麼多年鄰居,我媽在世的時候對南風那麼好,現在南風開公司,我肯定要幫忙的嘛。而且我在學校工作,不用你們發工資,還能替你們省一筆錢是不是?”

陶南風聽到這裡,終於明白這對夫妻倆在打什麼算盤。原來,歐陽丞看南風公司現在的薪酬水平遠高於同行,眼紅想加入。

“歐陽教授原來是想義務給我們幫忙嗎?那太感謝了!等接到下一個專案一定第一個找您。”

周紅纓一聽義務幫忙?聲音頓時變得高亢起來:“什麼叫幫忙啊?我聽說你們公司現在手筆大得很,只要是參加專案的人都能分到五、六百塊錢,好多設計院的人都蠢蠢欲動咧。你把這錢給別人捨得,怎麼到了我們歐陽這裡就死摳死摳的?義務幫忙!虧你想得出來。”

陶南風與父親交換了一個眼色。

陶南風搖了搖頭:“我剛開公司沒經驗,您可別嚇我。要是每個人都給這麼多錢,那我不得虧死?”

周紅纓將信將疑地看著陶南風:“南風,你向來老實,可不能騙阿姨。你們公司最近不是招了不少人嗎?外面可都傳遍了,說你們抱著一摞錢到處發,來一個發幾百。”

陶南風聽到這裡,哈哈笑了起來:“周阿姨,您可真會開玩笑,我哪有那麼多錢。”

周紅纓的眼光從她身上移到陶守信身上,再移到在遠處玩耍的孩子們,在心裡暗自嘀咕:看他們家這打扮,似乎也不像是有錢人的樣子……難道旁人傳的都是假的?

向北開菸廠雖然賺了錢,但本著低調做人的道理,一家人穿衣打扮都十分樸素,大人孩子平時都是梁銀珍這個老裁縫親自扯布料裁剪縫製。

除了手腕上一支梅花牌手錶、一個古法銀手鐲之外,陶南風身上一點首飾都沒有,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有錢人。

周紅纓哼了一聲,站起身來,一改剛才的殷勤,趾高氣揚地對歐陽丞抬了抬下巴:“把菜拿著,我們走!”

歐陽丞此刻也回過神來,夫妻倆招呼不打一個,轉身便走,彷彿剛才過來熱情聊天的人不是自己。

看著這對夫妻離去的背影,陶南風笑著對父親說:“爸,你信不信從明天開始,那些每人發五、六百塊錢的謠言就會中止?”

歐陽丞夫妻倆本來就見不得南風公司發展得好,這一回跑過來問東問西,聽到陶南風親口否認,肯定會到處跟人說——

“哪裡賺了錢?一家子窮酸樣。”

“怎麼可能發那麼多錢?難道設計公司不賺錢了嗎?”

陶守信也覺得好笑,搖了搖頭,嘆道:“真沒想到,歐陽是這樣的人。”

明明以前君子之交淡如水,歐陽還有幾分知識分子的風骨。沒想到市場經濟就像那海中的大浪,浪潮一來,帶來金錢迷人的味道,不知道多少人能守得住那份風骨。

短暫的靜默之後,陶守信囑咐陶南風:“孩子,不管你將來賺了多少錢,都切記要低調。國家現在雖說鼓勵改革,但誰知道會不會再來一個政策不讓搞這些?咱們把腳步放慢一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

“爸,您放心,我知道的。”

陶南風想到存摺上的幾十萬,暗自慶幸沒有告訴父親,如果陶教授知道向北開菸廠這麼賺錢,恐怕要驚掉下巴,慌到睡不著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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