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衛生所

伴隨著一群人的驚呼喧鬧, 剛剛還略顯冷清的農場衛生所頓時便忙碌緊張起來。

陳志路懷中抱著一個瘦弱的身影,一條纖細的胳膊軟綿綿地耷拉著,鮮血自她指尖滴答落下。

陳志路身後還跟著幾個修路隊的隊員, 扯開大嗓門喊:“醫生呢?叫姜醫生來!有人摔下山崖, 快救人吶——”

姜坤是衛生所的外科醫生,專治跌打損傷、腰痠背痛。

劉麗麗從診療室走出來,看到情況危急也有些心慌:“姜醫生還沒來,現在值班的只有我。”

陶南風與喬亞東聽到修路隊員熟悉的聲音,趕緊跟著出來, 陶南風守在門口,留意著蕭愛雲的情況, 喬亞東跑到陳志路面前:“是誰?怎麼了?”

陳志路的白色背心胸口血跡斑斑, 面色焦灼:“細妹給修路隊送水,路滑摔倒,從山崖滾下來。”

懷中的瘦小身影動了動, 瘦得像根豆芽菜, 面孔煞白, 衣服扯破多處, 露出裡面的棉花。

是細妹!她額頭破了一個洞, 頭髮散亂, 渾身上下又是泥、又是血, 看著很是嚇人。

細妹一條腿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陳志路根本不敢碰觸, 稍微動一動, 細妹便會痛苦的□□, 顯然疼痛難擋。

喬亞東的笑容落在蕭愛雲眼中,彷彿春風拂面。她抬起手,緊緊抓著棉帽,眼中噙著感激的淚水:“謝謝你們。”

姜醫生檢查之後,表面有些凝重:“摔得太嚴重,小腿脛骨骨折有錯位,輕微腦震盪,我要正骨、打石膏,你們趕緊補個掛號,把費用交了。”

“謝什麼,我們是朋友。”陶南風挨著病床坐下,壓了壓被角。

“咔嚓”一聲脆響,昏迷中細妹痛得慘叫起來,嚇得陳志路面色大變,以為姜醫生把她的腿硬生生地掰斷了。

向北二話不說掏了錢,配合姜醫生正骨。

一陣兵荒馬亂,姜醫生和向北趕了過來。

幾個修路隊隊員一邊派人去喊向北和姜醫生, 一邊將人安放在病床, 安頓好了便開始罵那條該死的奪命路。

喬亞東擺擺手,開玩笑地說:“說什麼客氣話,我們革命友情深厚無比、堅不可破。”

喬亞東面色一白:“細妹是不是走的那條奪命路?”

“今天路面結冰,再加上風大,細妹人瘦,經不住,所以摔了。”

“沒事就好。”喬亞東微微一笑。

“就是那條破路!一邊是山崖一邊是石壁,一條路統共就只有一米寬,每次走那段路老子都心驚肉跳,就怕掉下去。”

軍綠色棉帽,內襯棕色毛皮,暖和厚實,蕭愛雲認得是喬亞東的帽子。

“好在這回細妹是和荷花一起來,荷花喊我們過去把她救上來。”

蕭愛雲悠悠醒來,看到自己身在醫院,雙手包裹在一頂棉帽之中,身旁站著陶南風與喬亞東。

見蕭愛雲終於醒來,陶南風終於鬆了一口氣,湊到她跟前:“你醒了?”

“我——”她聲音有些嘶啞。

姜醫生的確有一套,不借助儀器裝置只憑眼睛和手便能判斷出骨頭受傷情況,一推一拉再一轉,錯位的脛骨歸位,打上石膏、用紗布纏上,再清理全身上下的傷口,該縫針的縫針,該消炎的消炎,該包紮的包紮,一直到中午才完成治療。

“去年向北帶我們在這條路邊密密地插上木樁子,做了個護欄,這才好了一些。”

到了這個時候,知青們越發意識到修路的重要性。如果道路修通,細妹就不會摔倒。退一萬步講,就算摔倒也能及時送往曲屏鎮中心醫院,不至於在條件簡陋的農場衛生所心驚膽戰。

今天人雖昏沉,但並非完全沒有意識,只是如同飄在海浪中的一艘小船,晃得她完全沒辦法說話、思考。陶南風揹著她、陪著她,給她喂水、擦汗,她都知道。

蕭愛雲拉著她的手,眼中滿是依賴:“陶南風,多虧有你把我背到衛生所來。你不知道高燒的時候我好痛啊……感覺骨頭縫都在痛,痛得我只想哭。”

陶南風點了點頭,她知道高燒是什麼感覺,痛到在床上踡成一團,只有不斷地喊著“媽媽”才能抵擋這種痛。

從七歲母親去世,父親再婚將馮清娥娶回家,陶南風已經很久不敢觸碰“媽媽”這個詞語。陶悠很快就適應了繼父的存在,熱情親密地喊陶守信為“爸”,但陶南風卻只稱呼繼母為“馮姨”。

父親和自己給予了馮春娥、陶悠最大的善念與尊重,可是換來的卻不是溫暖和感恩。陶南風有很多心事,一直藏在心底,因為她不喜歡激烈的衝突,擔心讓父親為難。

旁邊病床的細妹一直沒有清醒,甚至開始嘔吐。姜醫生眉頭緊鎖,對向北說:“腦震盪,我們這裡治不了,趕緊送鎮醫院去拍片子,別耽誤孩子病情。”

細妹的父親範五福收到訊息趕來,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拼命地磕頭:“向北,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她還只有十二歲。醫藥費我會還給你的,將來有錢一定還。”

向北將這個才四十幾歲就被苦難壓得蒼老的莊稼漢子扶起,道:“範叔你放心,我一定救。”北坡與南坡雖然通行不易,但兩邊的村民沾親帶故,論起親戚來向北得稱呼細妹的父親一聲“叔”。

範五福千恩萬謝,哽咽難言,黑瘦的臉上滿是淚水,蹲在牆角捂住腦袋,自責與擔憂讓他整個人看著老了十歲。

看到這個為女兒生死揪心難過的父親,陶南風心裡很不是滋味。

細妹為什麼會滾落山崖?說到底還是細妹感謝修路隊開通隧道,想把最甜最清的羅漢泉水送給修路隊員們喝。

若是刁鑽之人,恐怕早就哭鬧不休:我家細妹是因為你們摔下去的,那就得你們管!可範五福是個老實人,明知細妹是因為給修路隊隊員送水而受傷,內心卻對大家全無埋怨,提都不提送水一事,反而對大家送來看病感激涕零。

這樣的村民,讓陶南風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原來這世間有馮春娥、陶悠那種得寸進尺的小人,更多的卻是知恩圖報的好人。

知道範五福家裡困難,陶南風取出兩塊錢遞給範叔:“叔,這錢你收著,給細妹補營養。”

其餘人看到陶南風拿錢出來,紛紛翻口袋找錢。一毛、兩毛、五毛、一塊……零零碎碎的鈔票送到範五福手中,他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嘴裡不停地說著謝謝:“你們都是好人,都是好人咧。”

接下來,向北安排一副擔架,由四名體格健壯的修路隊隊員輪流抬著,在範叔的陪同之下將細妹送下山去,囑咐了一句:“看這天氣,馬上就會下雪。你們快去快回,如果大雪封山……恐怕難得回農場,只能等雪化。”

聽到這話,陶南風心中一驚,明眸清澈,認真地看著向北:“大雪封山?”

向北還沒回話,幾個修路隊隊員搶著說話。

“你們這些新來的知青還不知道吧?秀峰山海拔高,十二月底就會下雪。一旦下雪山路難行,只能困在山上,這就叫大雪封山。”

“前一陣子不是讓你們儲藏土豆、玉米嗎?就是冬天缺蔬菜,要存口糧啊。”

“不過你們也別怕,下雪也不是隻有壞處。按照農場慣例,只要一下雪就會殺豬分肉。”

聽到這裡,幾個江城來的知青不知深淺,眼中帶出絲興奮:“真的?有肉吃!”

向北點點頭:“後勤科已經開始做準備。”眼前這些都是孩子,光知道有肉吃,卻沒有想過養豬場那十幾頭豬能夠頂多久?到後來食物匱乏、嚴寒難擋,秀峰山的冬天真的非常難熬。

陶南風問:“下雪了,還能修路嗎?”

向北搖頭:“不能,所有工作都得停下。等到下雪你們就會知道,山上的風雪非常大,根本沒辦法出門。”

陶南風定定地望著向北,從他的眼中看到隱憂。如果連門都出不了,那得是多大的風雪?

剛剛還期待著分肉吃的知青也明白過來,開始緊張起來。

“只能呆在屋裡嗎?那我們得多備些柴火。”

“農場會按時給我們發米糧嗎?”

“郵遞員不能上山了吧?那我怎麼和家裡人聯絡?”

“完了完了,我得趕緊下山跟家裡人說一聲。誰知道這雪要下多久,要是我爸媽一直收不到我的信,連年都過不好。”

聽到知青都在擔憂與家人的聯絡,陶南風抿著唇、雙手緊握。到底為什麼,寫了幾封信回去都沒有迴音!不會是父親出了什麼變故吧?

越想越怕,雙手越攥越緊,指節開始泛白。

向北的目光落在陶南風的手上,若有所思:“這樣,明天放大家的假,你們一起到曲屏鎮去一趟,郵局、供銷社、布店……想寄信的寄信,想買什麼就買,趕緊安排一下。如果要預支工資的,等下去財務室打個條領錢,我來簽字。”

聽到向北這話,所有知青都歡呼起來。

“好耶!向場長真是我們的好領導。”

“回去就寫信,多寫點,讓家裡人放心。”

“快點快點,領錢買雞蛋糕,哦不,雞蛋糕不經放,還是多買點發餅存著。”

發餅是當地一種零食,發酵的麵餅,烤得硬硬的,小麥香混著鹼味,風味獨特,很扛餓,還耐儲存。

一時間,剛才因為蕭愛雲發燒、細妹摔傷而沉鬱的氛圍漸漸消散,就連蕭愛雲都恨不得從病床上爬起來趕緊回去寫信。

因為有姜醫生攔住,蕭愛雲只得眼淚汪汪地拉著陶南風的手叮囑:“你幫我領錢,等下帶信紙和鋼筆過來,我把信寫好你明天記得幫我把信寄出去啊。”

思鄉心切的知青們此刻一顆心全在如何與家人聯絡上,劉麗麗笑眯眯對陶南風說:“你放心去吧,這裡有我呢。”

陶南風點頭離開,與眾人一起到財務室預支了下個月的十六塊錢補助,給蕭愛雲送去紙筆之後,匆匆趕回知青點。

李惠蘭和葉勤還沒下工,屋裡只有陶南風一個人。

寒風在窗外呼嘯,陶南風卻覺得胸口似有一團小小火焰在燃燒。她坐在桌前,鋪開信紙,拿起鋼筆,提筆寫下一行字。

“爸,你還好嗎?”

眼前的字跡變得有些模糊,陶南風抬眸看向木窗。淺色窗簾輕輕揚起,彷彿在溫柔地安撫著她。

“爸,我在農場挺好的,天氣漸冷,眼見得大雪將至,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能給你寫信……”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山海盡是少年

也開白

末世妖君

莫一川

娛樂:內娛嚇尿了!你這是綜藝?

婪依

都市君臨天下

張龍虎

究極之路

羔羊壓一壓

絕品天醫

紅心芭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