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溫辛見自己被看到了, 抱著小狐狸停在原地,掩飾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但他還沒來得及整理好情緒開口,就見坐在椅子上的紅袍人臉色大變。
老人站起身, 年邁的身體爆發出了二十多歲跑步冠軍的速度,眨眼之間連茶葉罐的蓋子都扣好了。
這是準備拎茶跑路!
立馬, 溫辛也顧不上管彆扭不彆扭, 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先按住了紅袍人的茶葉罐。
其他人見他就跑時什麼都沒顧得上管, 但紅袍人第一反應是帶走茶葉。
證明在紅袍人心裡茶葉比他自己更重要!
果不其然。
見收不走茶罐子,紅袍人的臉色發青, 都快急眼了。
“你把手給我撒開!”
溫辛罕見地強硬起來:“那你保證, 我鬆開手之後你不會跑。”
但他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
“以你們教皇或者神明的名義發誓。”
溫辛一直對此不解。
那就是自己手裡, 暫時沒有可以交換情報的東西。
“你看起來也不像要加入唯心教的樣子。”
其實他不認識什麼茶葉商,但他之前在李永明的祖屋裡看到過新鮮的茶葉。
歲月的沉澱讓老人的眼神透著股深邃的力量,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溫辛有種自己被看透的感覺。
“想到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
溫辛看向了紅袍人手裡的茶葉罐:“現在外面應該沒有多少人種茶葉了,但是a市基地裡有,產出也比較穩定。”
命脈拿捏。
不過他現在也算冷靜下來了:“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溫辛沒有露怯。
在那樣的情況下,就應該把茶葉什麼的往後放一放,先以高產量飽腹的農作物為主。
一問才知道,基地裡居然還有人在種茶。
之前氣氛劍拔弩張,雙方立場不同,溫辛可以毫無負擔地掏出槍來指著紅袍人的腦袋,列出各種條件。
紅袍人嘖了一聲,瞅了眼溫辛懷裡無辜眨眼的小狐狸,心裡那叫一個悽悽涼涼。
保證個屁,拿到就跑。
見溫辛沉默,紅袍人不算意外地笑了一聲:“說不出來了吧。”
太賊了這小子。
以情報換情報, 或許是最妥帖的法子, 溫辛卻沒法用。
很不幸,溫辛也沒信他的保證。
紅袍人重新坐了下來,對上溫辛的視線:“隨便探取別人的隱秘,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溫辛自己沒有體會過餓肚子,但他知道各種蔬菜瓜果的種植都在搶田地、搶溫室。
紅袍人:“……”
“我想了解一下唯心教。”
紅袍人想都沒想就應道:“我保證。”
其實溫辛更想了解其他勢力組織的劃分, 但剛才,他的想法稍微發生了一點改變。
紅袍人的表情沒有變化,眉毛卻猛然抽[dong]了一下。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回去後可以幫你引見那位茶葉商。”
“你說真的?”
因為他在基地裡的時候專注於訓練, 基本沒怎麼出去過,知道的事情大多都與訓練營和軍隊有關。
更何況唯心教對他的態度,還稱得上友好。
紅袍人將摔倒的椅子從地上撿起來, 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
溫辛確定紅袍人不會再跑,將手從人心尖的茶罐子上收了回來。
卻聽見青年清了清嗓子。
但現在不行。
那些事,不管算不算機密,他都不會透露出去。
a市整體也不算寬裕,還有許多人飢一頓飽一頓。
小狐狸正要抬頭。
溫辛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他的處境,說不好聽點就是寄人籬下,不說低調,至少不能太囂張。
也是後來,他才知道,那些茶葉是溫勁風允許種植的。
但不是賣給自己人,而是賣給其他基地的富商。
既然是富商,手裡必定囤積著大量的資源。
普通人吃不到的土豆麵餅泡麵,他們早就已經吃膩了,當然會去追求更好的、其他人輕易得不到的東西來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
事實也證明了,對外出售茶葉的這項決定,確實解決了基地裡不少人的飢飽問題。
溫辛至今記憶猶新。
可以說,那是他第一次在心中,填補上了溫勁風狀似空白的形象。
而不是隻朦朧地記得一個不苟言笑的高中男生,背對著坐在飯桌前的他,頭也不回地推開了家門。
從此除了幾個月才有的一通慰問電話,再也看不見身影。
對溫辛來說,現在的情況就正好。
紅袍人喜歡喝茶,在唯心教裡的地位不低,手裡應該有不少的資源。
完全符合茶葉售賣的目標客戶。
溫辛的這兩句話,簡直說到了紅袍人的心坎裡。
他喜歡喝茶,但一直苦於找不到穩定的門路。
高額懸賞委託僱傭兵去茶葉店裡尋找,但都很不湊巧,那些茶葉要麼被人提前給搜刮走了,要麼就被喪屍給拍爛了。
就算沒爛,包裝破損後沾上汙血,也根本沒法喝。
能找回來的只有那麼幾罐。
還都是陳茶。
一些茶葉,是放得越久,味道就越醇厚。
但一些茶葉,必須得挑選早春的嫩茶才好喝。
紅袍人懷念後者的滋味,當然不會拒絕溫辛的提議。
他琢磨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用一種全然像是新認識了個人的目光打量著溫辛:“看不出來,你還認識茶葉商?”
按照產權來算,a市最大的茶葉商就是溫勁風。
所以溫辛說話很有底氣:“認識。”
紅袍人眉開眼笑,態度明顯比剛才好了不少:“行行行,那你來這兒坐,那邊有椅子。”
溫辛便將摺疊椅拿了過來,抱著小狐狸坐到了紅袍人對面。
紅袍人問:“你心教的什麼?”
溫辛擺出一副好好聽眾的模樣:“我對唯心教的瞭解不多,為什麼會有唯心教的存在,裡面有些什麼事,什麼人,我都很好奇。”
紅袍人聽出了溫辛的潛臺詞。
對方心教的起源、人員分佈和事件資訊,並且來者不拒。
雖說是在拐彎抹角地打探情報,但因為青年表現出來的態度還算誠懇真切,看著也不讓人討厭。
紅袍人看了看小狐狸,專挑一些不會涉及到唯心教機密、說大也不大的事情說了。
從紅袍人的話裡,溫辛瞭解到了唯心教的起源。
其實唯心教的人並不都信什麼唯心主義,他們念著“唯心至上,唯心最好”,只是一句口頭上的宣誓語。
要真說起來,紅袍人還是個現實主義者。
在他看來,有情飲水飽只存在於想象中,天上掉餡餅是更不可能出現事。
唯心教的“唯心”兩字,在創立教派的時候有過更改,但真正的名字只有教皇才知道。
為什麼沒有采取,也是個未解之謎。
紅袍人說到這裡的時候,小狐狸悄無聲息地抬起腦袋,定定地看了溫辛一眼,掩去了眸中複雜的情緒。
溫辛問:“那貴教的教皇在創教之時得到過什麼啟示嗎?”
關於這一點,可能外界的大多數人都說不清楚。
他們只知道唯心教是突然興起的,教內成員的擴充速度快到遠超常理,幾天時間就建立起了一座倖存者基地。
可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幹出過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件出來。
紅袍人呷了一口熱茶,緩慢地說道:“因為當時的人們太痛苦了,很多差點就沒活下去。”
提起唯心教的教義教條,老人表現得很平靜,不像麻子臉那樣充滿了痴迷與狂熱。
溫辛看他不介意,大膽猜測說。
“你的意思是,當時大家在尋求一個精神支柱,剛好就有了唯心教的出現?”
紅袍人搖頭:“算是,但也不是。”
“如果你對一個糧食快吃完的人說明天一定會好,他也許能夠聽得進去,因為他的擔心憂慮在明天,而不是現在。”
“但你要對一個快要餓死的人說,未來一定會出現轉機,他只會吐你一臉口水,讓你有多遠滾多遠。”
末世來臨的時候,紅袍人親眼見過一個還沒有他大腿高的小孩,死在了喪屍的嘴裡。
他認識那小孩,是隔壁鄰居家的寶貝外孫女。
人還沒長大呢,說話帶著軟軟糯糯的奶音,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給一瓣甜橘子、一根棒棒糖,就會變得特別開心,手舞足蹈地說謝謝。
當時聽到小孩的哭叫聲,紅袍人眼眶都紅了,操起棍子就要打上去。
可等喪屍聽到動靜一轉身,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他手裡的棍子差點就掉到了地上。
因為那咬著小孩的喪屍不是別人,正是平日裡最疼愛小孩的外公。
那是多麼讓人痛心的事情。
但這樣的慘劇,在末世到來的那一刻,就在這片大地上頻頻發生,從未間斷。
無論什麼樣的精神寄託,都消除不了這樣的痛苦。
溫辛默了默。
他想到了麻子臉曾經使用過的迷香。
如果大腦過於清醒,要把所有的苦痛都記得清清楚楚,日日摧毀自己的精神和意志。
那或許就只剩下藉助藥/物這一條路,可以幫助自己解脫。
但溫辛很快就排除了這個猜測。
不管是他所見到的紅袍人,還是其他的黑袍和普通教眾,氣色都比較健康紅潤,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不像長期服用了大量違禁藥/物的樣子。
溫辛摸了摸小狐狸的毛髮。
他冷不丁地問道:“教皇是否有特殊的能力,可以幫人們緩解精神上的痛苦?”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紅袍人並不奇怪溫辛能夠猜出來:“沒錯。”
除了在酒店房間門口出場時,老人對溫辛表現出了充足的氣勢。
其他大多數時間,他都像個花園裡四處可見的遛彎老大爺,手裡拿著保溫杯,時不時輕呷一口。
只有這個時候,紅袍人的眼中才算是浮現出了一抹宗教信徒的虔誠。
不似麻子臉那般瘋狂,卻飽含著發自內心的感激與順從。
他認真地說道:“等你到了基地,就會知道教皇陛下的存在有多麼不可思議,又有多麼的讓人慶幸。”
小狐狸動了動耳朵,被溫辛掌在手裡,輕輕地揉了兩下。
似乎想起什麼來,紅袍人別有深意地看了青年一眼。
“所以別說我沒提醒你,等你抵達b市基地之後最好是收收心,不要想著去打一些歪主意。”
紅袍人有一句沒有說出來的潛臺詞,相信溫辛一定能夠理解到。
——我知道你的主要目的是張泉勇,但不要想著把人帶走了,他現在是我們基地的人,你就安分守己點待著吧。
聽到溫辛被警告威脅,小狐狸不虞地瞥向紅袍人。
“嚶。”
紅袍人嘴角一抽:“這只是善意的提醒,提醒罷了。”
溫辛沉吟片刻,見狀淡定地說道:“您放心,我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歪心思?”
紅袍人懷疑地看著他:“那就好。”
唯心教現在的成員簡要分為四類。
普通教眾、神父、十二主教、三位紅衣主教以及權利最大的教皇。
衣服是區別身份最簡單的方法。
普通教眾一般穿著什麼花紋都沒有的素麻袍子,胸口沒有任何徽記。
神父則是穿著紋路簡單一點的黑袍,胸口有三瓣花徽記。
十二主教顧名思義,一共有十二個人,類比的話相當於a市基地裡的管理層,統轄管理著不同版塊的事務,黑袍上的樣式紋路也更精緻一點,徽記為四瓣花。
再往上,就是紅衣主教,穿紅袍,五瓣花標記。
溫辛以此類推:“那教皇衣服上的徽記是不是一朵六瓣的花?”
“怎麼會?”紅袍人理所當然地說道,“教皇殿下當然是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有需要的話,直接告訴我們不就行了。”
溫辛:“……”
可以,這很教皇。
說完了唯心教的起源、教內人員身份的劃分,就只剩下基地裡發生的大小事件。
也就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基地裡現在的運作模式。
如今的錢幣已經變成了廢紙一張,只有黃金還算保值,畢竟是不可再生資源,還能用於一些超高精度的電子元件製作。
在這樣的前提下,以物易物是基地裡最常見的交易方式。
如果暫時想不到需要的東西,可以兌換成貢獻值或者積分登記在賬目上,隨取隨換。
而基地裡涉及到的紛爭,大多都是一些貢獻值分配上的異議。
溫辛等著紅袍人繼續往下說。
可是人沒有開口。
他順著紅袍人的態度,得出了個不可思議的結論。
“大家只對貢獻值的分配有異議,不會為其他事情吵起來?”
一個基地最少都有幾萬人,幾萬人生活在一起,資源分配就是個大問題。
總會有人吃不飽穿不暖,也總會有人吃得太飽。
溫辛加入訓練營之前,李永明曾經派人帶他熟悉了一遍基地。
私人交易市場是吵鬧聲最大的地方。
有人在稱上做手腳,有人藉著資訊差暗自提價,有人拉團體搞私人壟斷,還有請演員哄抬高價,在自己的貨物裡摻假。
一旦被發現了,就開始混不吝打架,打到頭破血流,慘叫連連。
私人市場的負責人忍不住叫來了護衛隊,拉走兩邊人才作罷。
這還只是冰山下的其中一角。
面對溫辛的不敢置信,紅袍人神秘地重複了那句話。
“等你到了我們的地方,就清楚了。”
大概花了七天,溫辛跟隨著唯心教抵達了b市的基地。
大約是和溫辛相處得不錯,路上青年問的其他問題,紅袍人也不吝解答。
他告訴溫辛,現在的勢力組織大概以方向劃分。
第一基地位於正北方,當初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將周圍兩座城市一併納入麾下,成立了當前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倖存者基地。
無數倖存者被第一基地解救收容,感激涕零。
不過第一基地也流傳著一些不好的傳聞。
傳聞喪屍病毒和變異體,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畢竟第一基地的前身就是病毒起源地h市,對喪屍和變異體的研究也深刻得不像才研究了短短几個月。
但無奈,第一基地權勢滔天,沒有人可以證實這件事。
北部偏西,基本上就是a市溫勁風的地盤。
由於和第一基地的位置比較遠,又有著地形上的優勢,在後者籠絡權利和擴張地盤的時候,a市剛巧避開,沒有被強行收服。
南海一帶,則是被一隻巨大的鯨魚變異體稱霸著。
這隻鯨魚對人類格外看不順眼,經常會捲起一場小海嘯,將周圍地區的居民折磨得苦不堪言。
雖說一般都不會死,但誰也遭不住家裡時不時被水給淹沒。
居民們也只好舉家搬離,基本上沒有漁民和僱傭兵敢靠近那一帶地區。
至於東西兩邊,都很混亂。
東邊曾經出現過大量的蛇群,以及其他危險無比的變異體,這些變異體對人飽含仇恨,只要遇見了,就一定會發起攻擊。
去過之後僥倖活下來的僱傭兵,這麼膽戰心驚地形容。
——每一步都像走在懸崖邊的鋼絲線上,從未感覺過死亡如此接近。
再東一點的地方,是眾所周知的禁地。
因為那裡正發生著令人膽寒的非自然天災現象,比如逆氣候的龍吸水、長達幾公里的雷暴。
沒人敢往深處走,也無法窺見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引起了這樣的異常。
“如果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者事情,可以往西邊去,那裡的暗市盛名在外,有著規模最大的交易行,但我勸你最好遠離一個叫薔薇城的地方。”
紅袍人冷幽默了一句。
“他的主人上位不久,氣焰正盛,非常熱衷於把忤逆自己的人填進土裡。”
.
眨眼時間,b市基地已經近在咫尺。
溫辛記得唐啟的父母就在b市。
喪屍出現時,唐啟擔心父母,也來了b市。
溫辛生出了一絲慶幸。
既然唯心教在b市建立起了倖存者基地,那麼這裡的人應該有很大的可能性活下去。
不知道人現在過得怎麼樣,還有布偶貓歡歡,是否還健康。
車停下,唯心教的成員陸續下了車。
守衛們在城牆上看見了他們的影子,很早就跑到門口排成一列,恭敬地等候。
溫辛跟在紅袍人的身邊,走過去時,震耳欲聾的吶喊響起。
“恭迎教——”
話還沒說完,被突然醒悟過來的紅袍人重重打斷:“叫什麼叫!皇帝都死幾百年了,少學那些封建的思想,都回去做自己的事。”
請安的教眾頓時卡殼:“……”
他們彼此對看,茫然地應是。
紅袍人和小狐狸同時看了眼溫辛。
見人臉色如常,似乎什麼也沒發現,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一進城裡,溫辛就明顯產生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感覺。
這種感覺虛無縹緲,卻讓他下意識地放鬆了身體。
對兄長溫勁風、隊員林南、還有許久未見的好友唐啟的擔心;
對是否能夠成功接見張泉勇的憂慮;
對逝去軍人們的傷感;
還有連日來無法言喻的疲累。
都像被人拿了一塊橡皮擦,擦得乾乾淨淨。
溫辛忍不住看向走在街上的人們。
這些人明顯和他受到了同一種魔力,個個臉上都帶著燦爛無憂的笑容。
彷彿世界是美好的,生活是可以期盼的,再也沒有煩心的事情可以打垮自己。
哪怕是面黃肌瘦的人,也不會像外面逃難的那些倖存者一樣麻木和呆滯。
溫辛越看越出神。
他見多了那些絕望的面容,聽足了歇斯底里嘶吼著的聲音,竟然都快忘了,人們的眼中也可以像這樣充滿了希望。
堪稱奢侈的希望。
溫辛無法不為之動容。
紅袍人將他的輕鬆看在眼裡,笑著說:“現在知道了吧,這就是教皇殿下的偉大之處。”
唯心教雖然和傳統的宗教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但他們還是遵循禮節,建造了一座教堂。
瓷白沉重的大門推開,溫辛抱著小狐狸踏上了鋥亮的地板。
沒走幾步,他就被掛在牆壁上的畫給吸引了。
“那是……你們的教皇?”
小狐狸瞳孔一縮,飛快地順著溫辛的目光看了過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