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徐州。

作為州境第一福地, 蒼鷺山綿延數百里,遠望層巒疊翠,峻嶺青鬱, 一派生機勃勃。

然而,山間濃郁的靈氣正在漸漸消退, 林間的花草樹木, 也隱隱蔓了一層層黑氣,深入至根莖枝杈,又被茂盛的葉片所遮蓋,尋常修士都難以發覺。

更何況此時山府內一片忙碌,無數修士御劍來來去去, 大多數是鷺山府子弟, 也不乏群玉宮的人。

在山內的重要地脈和秘境入口處, 都聚集了許多人,他們正在努力轉移搬運這些重要資產。

在仙府門派之中,大門派和中小門派的區別, 不僅是高手的數量,也有這些先輩們留下來的底蘊。

當然,倘若小門派當真能出一個絕世高手,也可以將那些東西搶過來, 諸如秘境這種, 也可以自己做一個。

鷺山府在徐州屹立數千年, 近幾百年日益衰落, 然而底蘊仍在, 即使對於群玉宮這種大派, 這些東西也相當有價值。

“……師尊, 林門主已經走了。”

飛仙峰峰頂的殿堂裡, 一個容貌清雋、身姿瘦削的男人,正拿著長長的清單,眼神有些沉鬱。

當第一個人自願獻祭了他的劍骨時,王喬就發現這個計劃成功了。

畢竟,這邊各種事務尚未完成,他們尚未搬走山府內的諸多重要資源,論理說林獨山不該在這會子離開。

若是當年她沒有誤闖入秘境,沒有被魔物撕碎,而是為了自己獻出那雙眼睛,或許今日自己還能提一個小境界。

“她可有說什麼?”

他不僅付出了大半身家,還從飛仙峰的庫房內,拿了數樣鷺山府的秘寶,才從那些魔修手中取得了想要的東西。

至於這曾經的靈山福地,王喬作為一個化神境,對修煉環境已經沒有需求,因此也沒什麼心疼的。

當然,他也收了那機靈聰穎的地靈根,只是,這些人比起那悟性資質兼具的天靈根,又差之遠已。

反正能搬的也搬走了。

徒弟小心翼翼地道。

王喬只用數年就能成為他們信賴之人,又設局使得其中一人“無意”聽說師父身中惡咒,唯有天賜之體的獻祭才有一線之機。

當然若是成功就得當魔修,但除此之外,他也無路可走,還不如就此拼一把。

林獨山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靈壓,以他的修為,蒼鷺山走了一個化神境,還是能感覺到的。

那些人一個又一個獻出了天賜之體,給他換來了相當於化神境三重的修為,唯一令人遺憾的是,有一個人在獻祭之前就死了。

“沒有……林門主幫著轉移了那幾處大陣,然後就離開了,說這幾日都不會再過來。”

或者說他覺得濁氣變得濃郁了,而且這變化速度有些不正常。

“師尊?”

王喬正要說話,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若是等他們自行領悟,怕不是連一些聰明的地靈根都比不上,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作為現任的鷺山府掌教兼飛仙峰峰主,如今只是化神境三重的王喬,可謂是最差的一屆。

王喬偶爾會想起她,因為她的天賜之體,乃是最最罕見的一種,而且純度極高,遠勝他聽說過的那些。

然後他再接近他們,獲得他們的信任,甚至還收了其中幾個人為徒——有些天賜之體不能修煉,有些則是益於修煉的。

他感應到了濁氣。

他只以為她是臨時有事,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兩百年前,他的修為停滯不前,蒼鷺山的靈氣也漸漸稀薄。

他只是想快些進境。

他的弟子們皆天賦平平,雖有天靈根,那悟性也是一團糟,進境都要靠丹藥。

蒼鷺山的內門三峰,以飛仙峰為首,峰主乃是掌教兼任,歷任掌教也大多出自這一脈。

——這短短的大半年時間裡,蒼鷺山已經被濁氣侵染,等他們全部搬去揚州後,這裡就會變成魔修們的地盤。

王喬微微皺眉。

他尋找那些天賜之體,只挑年紀小的,又秘密遣徒弟徒孫們去將那些人的親族悉數殺死,使得他們無依無靠。

王喬咬牙聯絡了舊年相識的幾個魔修,其中就有從詭畫宗叛投至祭星教的。

雖說也有與他實力相近的,但以他掌教徒弟的身份,除非實力明顯強於他,否則也無法從他手中奪走掌教的位置。

前面的師兄師姐們早亡,門中又沒有比他更合適的競爭者。

林家與祭星教有合作關係,王喬帶著鷺山府向群玉宮投誠,林家那群人想將蒼鷺山獻上也說得過去。

旁邊的徒弟小聲道。

黑星給予了他難以想象的力量,那濁氣化作的靈力,進一步淬鍊了他的元神,使其強度更上一層樓。

他看著三十出頭的模樣,似乎頗為沉穩,一身華貴的白袍也顯出幾分仙風道骨。

其中最重要的兩樣,一是魂晶獻祭法陣,二是七絕祭生秘咒,從原本的咒印到各種變體咒印,用天賜之體換取力量,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換取的可以是天濁體質,也可以是能夠強化元神的特殊靈力。

久而久之,他更是覺得自己沒必要在這些人身上浪費太多功夫,有空指點指點他們,讓他們能幫自己做事就夠了。

王喬放下清單,看向旁邊的徒弟。

這抵得上其他化神境修士百年的修煉——還得是那種悟性天賦很好的化神境。

玉簡也開始發燙了。

王喬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竟然忽地回憶起舊事,此時回過神來拿起玉簡。

“——師尊!”

裡面傳來了某個弟子的尖叫聲。

那人是被派去處理小濰山秘境的。

王喬一愣,“老四?你那邊如何?”

他本來以為濁氣濃郁是那些魔修沉不住氣,想提前幾天過來接管這些地方,雖然想想有些不爽,但也忍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

“師尊!救命——”

他聽見四徒弟的慘叫,伴隨著凌亂的轟鳴和爆炸,以及各種哀嚎和沉悶的撞擊聲。

“有魔修打進來了?”

大殿內一位飛仙峰的長老疑惑地道,“他們怎麼——”

王喬猛地抬起頭看向那秘境的方向。

——這個靈壓?!

一道紫紅的火光從天際疾馳而來,在他的瞳孔裡急速擴大,轉瞬間已是近在眼前。

縱然是丹修,但作為化神境高手,王喬的反應也不會遜色,但這回他卻只來得及祭出法寶。

來人如同閃電般穿過大門,一拳砸下。

他手邊纏繞著熊熊烈火,火焰中又雀躍著青紫的雷光,雷與火交織爆裂,融成一團不斷嘶鳴作響的巨大光球。

這一招看似平平無奇,隨便一個雷火雙屬的開光境修士或許都能使出來。

然而,那光球中蘊含的恐怖力量,足以輕鬆毀去那些不夠堅固的元神。

王喬尚不到被一擊殺死的程度,但若是完全中招,也必然會受傷。

他躲閃不及,只能出劍接下。

——魔修。

那駭人的靈力必是由濁氣轉化而來,同為濁氣修煉者,王喬能夠辨認這一點。

轟!

雷火炸落在劍刃上。

狂暴的颶風席捲而出,整個大殿的穹頂剎那間被掀飛。

周圍的十數個修士都沒能站穩,一同被吹了出去。

華麗莊嚴的殿堂,頃刻化為廢墟,牆壁坍塌,立柱折斷,屋頂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外面。

王喬被迫後退了兩步,周身靈力有些紊亂。

“王掌教與上回比起來毫無進益,真是可惜。”

廢墟之上響起一道悅耳的男聲。

王喬抬頭看向前方的紅衣青年,“蕭仙君竟然還敢回來。”

——琅嬛天府之主也是掌教,然而沒有人會稱呼他為江掌教,因為他是飛火仙尊,人人都只會喚他仙尊。

只有宗門裡面少數與他輩分相差太多的,會以掌教相稱罷了,那也不會加姓氏。

可是,王喬只是一個化神境,外人要麼稱呼他為王仙君,要麼就只能喊王掌教。

金丹境以上就能被稱為仙君,九州仙府裡,有成百上千的仙君,姓王的更是一大堆。

所以無論哪一種,都會令他不舒服。

“王仙君這話說的。”

蕭天煬抱起手臂,“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上回在你這裡翻車,這回我也有經驗了。”

王喬沒去在意他跟著師妹學來的某些怪詞兒,“還未恭賀令師歷劫進境,令師妹得道化龍。”

蕭天煬微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並不曾深及眼中,“多謝王仙君,你可以去死了。”

王喬:“……”

王喬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蕭天煬那一擊毀掉了大殿,也毀去了後殿藏匿的法陣,王喬只能憑本事逃跑了。

當然,只要稍稍拉開一段距離,他就有機會啟用身上的咒印,直接傳送去揚州。

但他做這事需要一點時間,若是蕭天煬近在面前,基本上是不成的。

而且,他頗為篤定自己能跑掉。

上一回他佯裝逃跑引得姓蕭的來追,實際上卻拿出了神器封仙印,將對方直接關到了神器裡。

有了這麼一遭,蕭天煬恐怕不敢再追他,或者說不敢追得那麼近。

王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疾馳,眨眼間已經在百餘里之外。

身側忽然襲來一道磅礴強悍的靈力。

他明明感受到了襲擊,卻愣是來不及躲閃,甚至來不及用劍去招架,只能憑著護體靈力硬抗——

王喬的身體猛然拋飛出去。

他聽見了骨骼折斷的聲音。

化神境修士的肉身何等堅固,就算不是體修,也絕非是尋常人能夠傷害的。

他從高空中墜落,摔到蒼鷺山外圍的一片荒原上。

這裡曾經也是繁茂青翠的綠林,只被濁氣侵襲得厲害,花木枯萎凋零,只剩下一片暗色的焦土。

王喬趴在地上,暗道不好。

那咒印被他刻在了胳膊上,方才這一下不僅是骨折,手臂上留的外傷,已經將刻印毀掉了一部分。

他無法再借之逃走了。

“你猜我為何敢追你?”

蕭天煬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不是因為我猜到封仙印被你上供給林家……我並不確定這一點。”

他走了兩步,似乎頗為謹慎地停在了三丈開外的地方,“只是因為有高手在側,我就算搞砸了沒關係。”

王喬站起身。

他並不完全相信對方,這會子說的話可能一句都不是真的。

蕭天煬手腕一翻,掌中出現了一杆長而沉重的黑矛,彎曲的長刃流淌著殷紅的光澤,宛如泣血般悽豔。

他輕鬆地翻轉著法寶,將長矛扛在了肩上。

“我原本還想閉關潛修一陣子再來找你,然而我已完全得知了真相,實在是忍不得了。

王喬沉聲道,“你是朝水蕭家的人?”

僅憑姓氏這麼猜好像有些武斷,但他方才還想著那個天目,不由就聯想到了蕭家。

王喬的徒弟們做過不少滅門的事,漸漸有了經驗,很多時候也不會自己親手去殺——對付普通老百姓,隨便的鍛體練氣境就夠了。

他們這些開光金丹境的,冒然出手,說不定還會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當師父告訴他們目標是喬家小姐,他們就將喬松亭調查了一番,然後找了四個散修和三個年輕的門中弟子一同動手,假裝成魔修殺人,還在前院裡用蕭家人的屍體擺了一個法陣。

那法陣也是有講究的,若是旁的修士來檢視,將之記下回給門中前輩,便知道那是一種煉血陣法。

魔物們通常不吃凡人,然而經過法陣煉化,這些人的血就可以餵養魔物,只是這些消耗品們必須得是關係很近的血親,而且需得身體健康。

蕭家人恰好符合這要求。

至於蕭家的那個養子,就被一個散修丟在柴房裡燒死了。

王喬並不確定蕭天煬是誰,可能是那個養子,也可能是蕭家的僕人——許多僕人年幼時被賣,記不清自己來歷,後來再用主家姓氏也不奇怪。

“是。”

蕭天煬隨口答道。

王喬正要再說話,紅衣青年的身影猛然一閃,已再次出現在他面前,長矛纏繞著烈焰與雷光,勢如狂風疾雨般掃來。

王喬只接了一招就心裡叫苦。

論理說,蕭天煬肯定沒有渡劫境修為,所以這場戰鬥,自己不該感到如此吃力。

偏偏他就是被捲入那瘋狂兇猛的攻勢內,從頭到尾被壓著打不說,靈力還沒法正常調動!

濁氣和靈力!

遲了一刻,王喬驚恐地意識到,對方的力量似乎在這兩種形態間不斷轉化。

那種轉化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頻率,導致自己體內那些完全由濁氣修成的靈力,處於一種不太穩定的失控狀態。

一會兒想要吞噬那些純淨的靈力,一會兒又發覺那些靈力其實是同源的,在躁動與平息之間快速變化。

這種變化次數多得難以想象。

他體內的靈力很快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混亂狀態。

“啊!”

血紅的長刃貫胸而過。

那矛刃撕開了護體靈力扎入血肉,燒灼感源源不斷擴散,外來的靈力在四肢百骸間蔓延著。

蕭天煬反手向下一紮,想將王喬被洞穿的身體摜倒在地。

後者面上還維持著痛苦之色,低垂的雙目裡卻是精光一閃,手邊接著爆開一蓬巨大的金光。

兩人不過一臂之遙,蕭天煬還在進一步破壞他的肉身,此時也閃躲不及,被那一團金色的光焰吞沒。

王喬後退幾步,才要掏出丹藥療傷,卻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他現在的“身體”並非血肉之軀,已經是元神了。

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間,在鷺山府神器威光的攻勢下,蕭天煬硬是頂著那股力量,完成了對他身體的破壞。

那一團燦爛的金色光焰漸漸黯淡,四散的焰火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映出淒冷的幽光。

王喬心中冷笑。

他體內的靈力失控,接招困難,引動神器卻不難,剛才那一擊,他幾乎耗盡了僅存的力量。

化神境修士用威光發出的全力一擊,足以完全毀掉另一個化神境修士的肉身,並且重創其元神。

重創到什麼程度呢——

隨便來個元嬰境都可以將其殺死。

此時,鷺山府的修士們也陸陸續續趕來了。

他們交戰的靈壓波動太大,掌教的徒弟們以及幾位長老悉數出現。

王喬本想招呼他們快上,卻是忽然愣住了。

所有人都面露震驚。

——半空中有一團不斷鼓動的黑霧,霧氣中散落著模糊的血肉,以及一些細碎的金色光絲。

它們彷彿被某種力量牽引著,迅速向中間合攏,眨眼間就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人體。

“濁神化骨?!”

王喬不可思議的喃喃道。

那被打碎的元神、被毀去的肉身,都化作濁氣,在一瞬間重塑!

唯有對濁氣掌控臻至化境的魔修,才能修成這般境界,據說整個北域,除了舜華仙尊之外,能達成濁神化骨的屈指可數。

居然在這隻有一百多歲的年輕人身上出現了?!

王喬正想逃跑,重陽橫飛而來,將他的元神釘在了地上。

“不錯。”

蕭天煬懸浮在空中,修長精瘦的身軀裸露了片刻,才又給自己披了件外袍。

“你是不是特別生氣?特別嫉妒?特別憎恨我這種人?我只用幾個月時間,就能領悟你一百年都無法參透的力量。”

他湊近過去,一手攥住了王喬受損的元神。

“我只是去魔域逛了一圈,就這麼學會了。”

那張英俊森麗的臉龐上,浮現出扭曲的笑容。

“你看,王喬,你這個廢物,你再如何費盡心思不擇手段變強,也比不上老子靈機一動的收穫更多。”

說完之後,美貌的青年愉悅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癲狂,笑著笑著眼中又流出了淚水。

“怎會這樣呢,你這廢物,竟然也能奪走我的一切,讓我從十二歲那年痛苦至今——”

他的雙頰不斷有淚水滾落,“阿孃,我該怎樣讓他死得更痛苦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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