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蛇妖和蛇是不一樣的, 更何況半妖。

尋常蛇類每年都會蛻皮,還不止一次,然而自從她修煉出妖身至今, 已經有數十年,蛻皮卻是頭一回。

所以她其實沒什麼經驗。

這種徵兆來得更早些, 可能就在一兩個時辰之前, 但那時她沒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何事。

“如果早知如此,我就早些準備,找一處更合適的地方。”

對以尋常修士而言,這片山林距離楊家村,大約也只有一刻鐘的路程, 其實還是有點危險的。

而且在蛻皮期間, 蘇陸並不能維持最完美的斂息狀態。

“因為我有一點累。”

隨著時間流逝, 那一層乾燥剔透、花紋繁複的皮膜,緩慢地離開了漆黑的蛇身。

她體內的靈力如同潮水般湧動著,不斷聚集又在體內沖刷, 盤旋在正在剝下蛇蛻的部分。

她像是雕塑般靜止著, 渾身上下紋絲不動, 唯有蛇蛻緩緩地剝落著。

還好直至夜晚都平安無事。

妖身增長了近乎三分之一,如今已經接近兩丈。

黎饒有興趣地問道:“你選好地方了?”

她身上的鱗片也重新變得光亮黝黑,在北方冷寂的夜色裡,宛如流淌著月華的黑玉。

寒風捲著夜雪襲來,山麓間的大湖飄著碎冰,黑蛇悄無聲息鑽入水中。

入夜時分,蘇陸終於蛻下了一塊巨大完整的蛇皮。

“你是嗎?”

“沒有。我就這麼一說,而且我對營造一竅不通。”

“嗯?”

話音未落,一道綠光已經落在了院外。

蘇陸抱著一筐剛撈來的魚,“不了,鄒前輩要回來了,我還有事想問她,而且我已經感覺到靈壓了。”

黎不置可否,“我就不能是天賦異稟、無師自通麼?”

鳥妖們想要蓋樓造房是很簡單的,哪怕是在天上建宮殿也沒什麼難度。

她在蛻皮期間倒也一直關注周邊動向,包括楊家村方圓數里內有無魔修經過。

“我自己畫的圖稿,又請了些行家來一起參詳,有妖族的,也有人族的。”

“……”

蘇陸有些賭氣地道:“下一回我要在我的宮殿裡幹這個。”

鄒星煌立在雪地裡看著她,“仙君的氣色好多了。”

這過程並不是特別的痛苦,但確實不太舒服, 還是一場漫長安靜的等待和消耗。

周身掠過的水流泛著砭骨寒意,卻也沒穿透護體靈力,魚群三三兩兩地集散在湖底。

這導致他們的對話沒有很多意義,而且很浪費時間。

她在山間疾馳,沒有刻意調動靈力,速度仍快得不可思議,以蛇身斂息,沒洩露一絲一毫的靈壓。

蘇陸暫時離了打牌的年輕人們,轉身走去院外。

西荒也好, 東海也罷, 無論在哪一處, 除非她恰好看中了某個妖王的老巢,否則也沒什麼難度。

蘇陸小心翼翼地收起皮膜,有些惋惜自己並非丹修,否則這東西也是煉藥的好材料。

蘇陸想象了一下那熱鬧場面,“……你還能畫圖紙,一定看了很多書。”

蘇陸暗忖此人眼力非凡,“前輩在說什麼?”

“……方才我去了一趟瀾水城,那裡聚集了很多人,我們輪流觸碰了怨殺之劍。”

她恰好需要這樣。

蛻下的蚹皮越來越長,靈力的浪潮也緩慢地向下遊走,彷彿在洗滌每一寸骨血經脈。

“……不,我看了很多書。”

蘇陸轉身化作一道黑影沒入山林之中。

蘇陸很坦誠地道,又問了一句,“你的皦日天宮是怎麼修成的?”

更沒有妖氣。

蘇陸笑出聲來。

“雖然無論是誰找過來, 我應當都能察覺, 但終究不是什麼好地方……”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話題偶爾會偏歪得很遠,又或者因為一點無關緊要的事再次嗆聲。

鄒星煌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去糾纏這個話題。

當她回到楊家村時,另外三人在院子裡玩牌九,還招呼她一起。

雖然拿去煉器也是一樣,但她手上也沒有相關的圖紙了,就暫時擱下了這件事。

鄒星煌嘆道,“這附近有人犯事了。”

“什麼事?”

“我不知道。”

鄒星煌攤開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唯有查案的那幾位知曉,不過若是能找出真兇進行懲處,大約也會公佈的。”

“以前輩的本事,想要弄清發生了什麼,肯定也不難吧。”

“不難。”

鄒星煌淡淡道:“但我在參加仙盟大會,若無必要,我不會分心的。反正……李長老很快要去當翠微峰主了,在卸任律劍長老之前,最後一個案子,她大約也會認真些吧。”

蘇陸點了點頭。

她曾經覺得這人和虞錦書有些相似,相熟之後,發現她們倆其實性格迥異。

“前輩方才說的劍。”

蘇陸好奇地道:“怨殺之劍?你們門派的法寶?”

“是,它可以鑑別一段時間內你殺過多少人。”

鄒星煌沉吟道,“我是十二。”

“都是魔修吧。”

“嗯,所以我將記憶示於他們,就可以走了。”

鄒星煌好笑地道,“我之所以在那耽擱許久,是因為穆蘄和他們吵起來了,說他們不配逼他做事之類的。”

“哦,你那位嬌生慣養的師弟啊。”

蘇陸狀似無意地道:“他是大酉穆家的子弟?和穆采薇是同族?那小姑娘比他正常多了。”

“他們是堂兄妹,只是關係並不算親近。”

“是否因為那把仙器萸蕊認主了穆采薇,穆蘄心有不甘?”

“我覺得有這緣故。”

鄒星煌笑道,“雖說穆家並不止那一把仙器,我那四師弟也被仙器認主,但他用了很長時間……我還曾聽他和小穆師侄吵架,他嫌她身邊的同門好友皆出身平平。”

接下來的幾日都風平浪靜,蘇陸在外面遊蕩清理魔物,閒暇時分回來幫著村子裡的孤寡老人、或是那腿腳不便身體不好的乾點活兒。

直至她收到紀衡之的傳訊,說兇手已經找到並被處死,那位受害的村民也被送回了家。

“這兇手的行徑著實可惡,而且能做出這種事,可見心思之惡毒,這種人若是不趕緊抓出來,以後還不知道要害死多少無辜百姓。”

紀衡之的字跡也頗為娟秀文雅,“我本來想去一趟,不過我這邊才動身,他們就找到人了。”

收到訊息時,蘇陸正與隊友們在深山老林間打轉,並且殺完了一批被新放出來的魔物。

“……隙點裡面肯定還有個魔修,把這些東西放過來。”

鄒星煌搖了搖頭,“倘若還有下一波,說明這人仍未離開,那我就再進一回。”

顯然沒有哪個正道修士願意反覆進出魔域,所以能不去還是不去。

蘇陸正在看紀衡之發來的訊息,聞言只敷衍地點點頭。

鄒星煌也沒在意,因為她也掏出玉簡,看了一眼就微微皺眉,“仙君可還記得上回我去濫水城的事?”

另外三人都在遠處,蘇陸瞧了她一眼,“所以真相被公佈了?”

“有人在清理魔物時沾染了濁氣,幾日前就已是神志不清,故此對一群普通人出手。”

她又說此人在半個時辰前被處死,那會子已經近乎是魔物的樣子。

次日清晨,蘇陸去了洈水城西的王家莊,循著地址找到呂燕的院落,發現對方不在家。

她又去了墓地,這才找到了人。

呂燕失魂落魄地坐在父親墳前,“仙長……他們已拿住兇手,那人死了,我也算大仇得報,只是心中仍然空落落的。”

蘇陸在幾座墳前放了一些野花,“許多人報仇之後都會有這種感覺吧。你見到了仇人了?”

呂燕點了點頭,細說起自己的經歷。

幾日前,有兩個萬劍宗修士找到她,向她闡明身份,將她帶去了濫水城,並且拿出了一些畫像。

“那畫像極為逼真,就彷彿、彷彿是——將人臉直接搬上去了一樣。”

他們說這些人是近日裡出現在洈水城周圍的萬劍宗弟子,問她其中有沒有兇手。

她記得兇手的長相,立刻就指了出來。

過了兩天,他們將她帶到城外一處森林裡,讓她看到了一個半人半怪物的東西。

那張臉仍然能看出曾經的樣子,正是她的仇人,而她也眼睜睜看著他被一眾同門殺死。

他們又將她送了回來,給了她一筆銀子。

蘇陸:“他們相信你見過兇手卻能活下來?你將地眼的事告訴他們了?”

呂燕繼續點頭,“他們讓我碰了幾個擺件兒,然後信了我的話。”

蘇陸又安慰了幾句,這才打道回府。

又過了幾日,仙盟大會第一輪的時限到了,楊家村小分隊也完美結束了任務,方圓數十里的雪山裡,連濁氣幾乎都沒有了。

——鄒星煌來回往返了三次魔域,又殺了幾個魔修,終於沒有人再敢靠近那個隙點。

周圍的山中再沒了遊蕩的魔物。

一位萬劍宗長老前來檢查了成果,十分滿意地表示他們五人已經透過。

蘇陸看著鄒星煌與那位長老寒暄說笑,兩人以師姐妹相稱,關係頗為熟稔。

她則是轉身去了洈水城西邊,想再看看呂燕如何了,誰知這一回沒找到人。

墓地也沒有。

一行人隨即返程回武神山,據說仙盟大會的第二輪抽籤在十天後,這回則是要每個人親自參與。

“有一大半的人已經被刷下去了。”

章熹小聲道,“我也是聽我師姐說的,還有些人受了重傷甚至沒熬過來的。”

張唯瞭然道,“那也就剩下幾百人了?怪不得要親自抽,我還尋思著人多了也不好安排呢。”

王子祿搖了搖頭,“這回抽籤應當挺快的,畢竟是同境界相搏,除非你提出要與更高境界的交手。”

“最終名次是怎麼排的?”

“看元嬰境的大佬們的排行,倘若元嬰以下的有人不服,可以挑戰元嬰境裡的最後一名。”

“……那沒事了。”

蘇陸也收到了衛饒的訊息,他如今正在冀州中部的一處小鎮上,正準備前往夜闌城。

她本來在去往武神山的路上,看著地圖上的距離和方向,自己再和隊伍向東行進幾個時辰,就可以拐向北邊了。

屆時應該能和衛饒在同一日內抵達。

為了遷就另外三人,蘇陸和鄒星煌都放慢了速度,反正洈水城距離武神山算不得很遠。

他們這一路很是輕鬆,每逢大城就停下歇腳。

鄒星煌帶著一群外地人四處吃喝玩樂,逛了許多當地有名的酒樓和小吃攤子。

抵達望雲城時,蘇陸說自己要去見一個朋友,與大家分別,約定武神山再會,遂化靈飛走。

鄒星煌看著隊友的身影消失在天際,招呼另外幾人進城。

“城西有家賣蒸餃和抄手的攤子,還是我那小師弟推薦的,他每回經過都要去嚐嚐。”

他們才走至城西的鬧市,忽然感到前面傳來了一陣靈壓。

人群先是驚呼著散開,又在稍遠處聚攏起來,似乎在看熱鬧。

鄒星煌臉上的神情不變,心裡卻有些無奈。

她甫一進城就辨別出一道熟悉的靈壓。

正是那位與自己不和、或者說與諸人都不和的四師弟。

本來他們沒必要在這裡見面,然而穆蘄忽然飆了靈壓,多半又是他無端生事了。

這集市上很是熱鬧,少說有數百居民遊客往來,更有途經此處的別派修士。

但他若是想作妖,除了她也沒人有能力攔著,或者被殃及池魚。

鄒星煌心裡十分不耐,身形一閃,越過密集的人群,立在了最前面。

她抬頭就看到了穆蘄。

後者抱臂站著,腳邊躺著一個正在呻|吟的年輕修士。

他看著地上的人,面露厭惡,“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如此編排我——”

鄒星煌認得那受傷的修士,正是與穆蘄同組的一個開光境,出身琅嬛,乃是嶷山一位長老的徒弟。

嶷山一脈的長老,多為飛火仙尊的同輩。

很多還是前任琅嬛掌教的弟子們,劍聖和飛火仙尊的師弟師妹。

穆蘄若是讓這些人的徒弟傷筋動骨,他們可不會因為他是劍仙弟子是穆家嫡系就偃旗息鼓。

屆時必然會鬧得很難看。

鄒星煌一邊想著一邊用內視之術檢視那人傷勢,發現只是體內被打了一道靈力,估計熬上幾個時辰就沒事了。

她暗自咒罵這令人倒胃口的師弟,同時準備阻攔穆蘄繼續打人。

忽然間,鄒星煌感應到了一陣微弱的濁氣。

在吵嚷喧囂的鬧市上,街邊皆是圍觀打架的行人。

穆蘄並不給他們半個眼神,但他終是身經百戰的劍修,還是元嬰境高手。

因此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摔過來時,他仍是敏[gǎn]地側過身,沒讓那人碰到自己。

那是個蓬頭垢面的中年人,身上穿著麻布舊衣服,甚至還散發著一點酸臭味。

她身形有些瘦弱,方才好像是不知被誰擠了一下,這才摔了過來。

穆蘄躲了過去,那人倒在地上,伸手四處摸索著,然後顫顫巍巍站起身。

她的眼眶空空蕩蕩,顯然是看不見的。

“我的手杖、我的手杖呢——”

那人伸出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竟再次向穆蘄靠近。

“滾開!”

穆蘄美貌的面龐上浮現出嫌惡之色。

他的手指在空中一劃,靈力凝聚成氣刃,竟直接將那盲人的雙手削掉了。

“?!”

鄒星煌才張開神識搜尋魔修,回頭望見這一幕頓時頭腦溢血,“四師弟,你——”

緊接著異變突生。

那被砍掉雙手的盲人,竟不喊不叫地立在原地,光禿禿的手腕噴出大團血霧。

在噴薄潑灑的血液裡,很快瀰漫起點點黑霧。

無數細細的血絲相互連繫,眨眼間織出了肌骨,然後組成一副新的手掌。

幾乎是同一時間,盲人的身形急劇膨脹。

在人們的驚呼和尖叫聲中,她化作一丈高的怪物,乃是由無數手腳組成的肉團,身上纏繞著大團黑霧。

那肉團的正中,則是一張畸形的嘴巴,上下唇都是不斷蠕動的、佈滿血管的肉瘤組成。

那些肉瘤互相碰撞著,發出了嘶啞怪異的尖叫。

那叫聲極為駭人,乃是數重高低音組成,多數聲音都在狂叫,至少在大多數人聽來是這樣。

但是,鄒星煌卻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藏在那些絕望瘋狂的吶喊之中,彷彿有一道嘶啞低沉的女聲在說——

“還我兒性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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