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大坤山秘境的地洞內。

蘇陸頂著滿頭問號, 終於能確定韓靚是知曉自己身份的。

雖然內心裡有千萬個問題,她還是先回答了對方。

“是別人教我的法門,和半妖沒什麼關係。”

蘇陸遲疑了一下, “人族修士也能用,但好像也與體質有關, 有些人不行。”

她倒不覺得對方是在詐自己。

因為以他們的修為差距, 這種手段真的毫無必要,更何況他那麼不喜歡說話,一個搜魂之術能解決的事情罷了。

韓靚得到答案後點了點頭。

兩人相對沉默。

方才經過數個魔物聚集區域,都沒能發現哪怕一隻魔物。

前面的洞穴內瀰漫著濃郁的血氣。

蘇陸甩掉了後面的尾巴,發現吳睿的傷勢彷彿越來越重了。

巖壁和地面上潑灑著斑駁血跡,還遍佈著劍氣刮鑿出的刻痕,深深淺淺交錯在一起,能看出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戰鬥。

亦或是像自己的毒液。

但自己仍在秘境內待著, 並沒有人來興師問罪,就說明要麼後者不欲追究準備裝聾作啞,要麼另有計劃。

蘇陸仍然在山洞內流竄,以她現在的速度,可以輕輕鬆鬆甩掉這些低等魔物——

洞穴內昏暗一片,三個法寶被丟在一邊,劍身和玉牌上煥發著微弱的光暈,如同將熄的燭火,彷彿隨時都會徹底湮滅。

這才多久?

在趕路期間, 蘇陸掏出玉簡, 發現柳明朝和白晨的訊息, 這兩人都在奔波中, 顯然重傷的是吳睿。

三個人都在同一個地方重傷,法術印記的指引越發明晰。

灰暗的煙霧衝出狹窄的縫隙。

此時,知蹤之術的法術印記,已經越來越燙,幾乎要灼傷她的手腕。

韓靚微微搖頭,接著消失在原地。

她腦子裡快速閃過幾個想法, 最終想到既然此人早知道自己是半妖, 至今仍未說出去, 大約也沒事。

算算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三個築基境修士都已經重傷——

三個青年修士倒在地上,體內靈壓微弱得幾乎不可查覺。

她瞥見魔物被毀去形骸後的焦黑餘燼,殘渣散落在各處,正在漸漸消散。

若是這樣,他多半是將事情告訴了飛火仙尊。

只是蘇陸不由緊張起來。

蘇陸重新化形成人。

只是,濁氣越來越濃郁,魔物卻越來越少了。

附近的魔物被驚動,相繼追逐而來,十肢們暴力地抓撓著巖壁,發出咔咔嚓嚓的破碎聲。

若是擊傷他們三人的魔修,將魔物都召集到一處,那麼此時距離自己也不遠,應當能感應到越發濃烈的濁氣。

又飛了一段路,蘇陸震驚地發現,另外兩人也重傷了。

蘇陸又穿過幾座洞穴,來不及繞圈直接超了近路。

在秘境裡待了數年,她已經摸透了這附近的環境,對魔物分佈也大致瞭解。

——有人受了重傷!

透過改版知蹤之術, 她大致能確定傷者的方向, 下意識就趕了過去, 同時開始猜度是不是來了魔修。

空氣中的血腥氣息濃烈起來。

蘇陸:“……前輩可是還有問題,亦或是有什麼信件要傳給我的?”

蘇陸扶額。

大概是怕影響戰鬥,這法術給的不適感頗為短暫,很快就褪去了。

他們也時常做些斬妖除魔的任務,論理說經驗大概比自己還豐富。

透過法術的聯絡,她已經能感覺到,他現在幾乎就要失去意識,已是最後掙扎的狀態。

畢竟連人面瘤都不能追上她,對付這些更是小菜一碟。

蘇陸正思忖著,忽然感覺不對勁。

當然,也可能他已經說了。

她在幽邃的巖洞中穿梭轉繞,灰霧在陰影中疾馳,速度越來越快,快得超出了它們的反應。

雖說也是築基境,但萬劍宗對弟子要求頗為苛刻。

他是萬劍宗出身的劍修, 年齡最長。

一般來說,同境界的修士之間,這點時間很難分出勝負,除非有特殊情況,譬如一方手持極厲害的法寶。

下一秒,那些光芒消失了,整個巖洞陷入了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蘇陸。”

黑暗中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蘇陸沒有立刻說話。

方才她只看到倒了一地的三個人,並沒有看到第四人,也沒感覺到靈壓,所以這人應當是隱藏起來了。

這人大抵也是故意弄出這樣的環境,但或許是覺得這樣更適合戰鬥?

不過——

蘇陸花了一點點時間,確定自己的視覺並未被剝奪,而是這裡真的很黑,因為毫無光源,她連任何模糊的輪廓都看不到。

當然她其實不需要看到。

“又想用你那些花招了麼?”

黑暗中傳來那人的嗤笑聲,“你不妨試試。”

蘇陸心裡一沉。

她能感覺到環境內的溫度的變化,然而依舊無法定位對手,顯見對方可能用了某種法術,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此時此刻,除了對方可能是個男性之外,她所掌握的資訊,就只剩下對方可能知道自己的半妖身份了。

為什麼說是可能,因為聲音當然也可以是假的。

雖然說在這樣的戰鬥裡沒必要讓人誤會性別,因為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給她更多的線索去猜測其身份能力。

“你倒是乖覺——”

耳畔倏地傳來那人悅耳的嗓音。

蘇陸已經抽出了晚霜,刀刃卻並未向身後掃去,反而整個人向前閃避。

果然,背後猛地爆發出一陣強悍的靈壓。

接著是地面陷落和石塊粉碎的聲音。

若是她方才急著攻擊並未躲開,恐怕已經要硬吃對方的一記重擊了。

“——或者該喊你尹姑娘?”

蘇陸倒是想說我並沒興趣改姓,但她仍然沒有說話。

“嘖。”

那人嘆息一聲,“你以為不回我的話,就不會中招麼,你是否也太小瞧我們的手段了?”

我們?

這是她想的那種意思嗎?

蘇陸一直試著感知對方的靈壓,然而靈壓時有時無,有時也宛如存在於四面八方,無法確定位置。

“我聽說尹家的人已經知會過你,看來你對今日也早有準備——”

那人冷笑一聲,“就算證據在你身上,你也沒機會將它公之於眾了。”

此人實力極強,這感覺更甚於當日面對何蒿。

蘇陸強行平復心情冷靜下來。

現在,此人對她有些誤會,他認為她知道了某些事,所以說話才肆無忌憚。

她想到了先前和慕容冽一起分析的尹家的狀況。

假設尹家得罪的是林家或是群玉宮,而尹朦和蛇妖知道了他們的秘密,蛇妖才被滅口。

總結這人剛剛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和這種分析對上了。

他認為自己有“證據”。什麼東西會被稱作證據?

為人作證?要曝光澄清一件事?

倘若這就是那個尹家掌握的林家或群玉宮的秘密,一切就說得通了。

而且此人剛剛說“我們的手段”,我們指的是什麼?

魅修。

唯有他們精通各種控制手法,譬如以聲音迷惑引誘對手。

蘇陸迅速思索著,冷不防背後靈力襲來,倉促閃躲仍然中了招,幾乎是眼冒金星地倒在地上。

血腥氣息揮之不去,在這逼仄昏暗的空間裡,絲絲縷縷滲入感官世界。

她咬了咬牙。

從唇畔發出極輕極快的怪異嘶聲,宛若狩獵者模糊不清的低語。

細長的舌芯自齒間掃過,在口中閃動著伸出,橫紋肌不斷收縮,感受著所有的氣味來源。

那一瞬間,她眼前彷彿出現了千百道虛幻的紅線。

它們在幽暗的洞穴裡延伸,有些在近處停留,有些延伸向遠方,柔軟彎曲,或薄或厚,如同海浪般波動著。

這是氣味。

雖然她無法分辨哪一道來自敵人,然而對方不斷變換位置,帶起的勁風就會讓那些紅線彎轉。

蘇陸:“林前輩請聽我一言。”

彎折的紅線倏地定格。

她知道自己賭對了。

來人大機率姓林,或者至少是林家派出來的。

蘇陸:“蘇之嵐將我託付給她妹妹一家撫養,當時我身上唯有襁褓和長命鎖,襁褓早就不知道哪去了,長命鎖也被我當掉,後來被周家管事買走,沒再落到我手上。”

將周家滅口的不是尹家就是林家,但他們肯定都知道長命鎖不在自己手裡。

蘇陸:“……我身上再沒有什麼是來自我父母的了。”

黑暗中又響起一聲輕笑,“我早聽聞妖族血親之間能傳承記憶,你那蛇妖母親應當也給了你不少提示吧。”

這句話再次印證了她的猜測。

若是尹朦知道某個林家的秘密,那麼蛇妖多半也知道,後面還因此被滅口。

而且這姓林的口口聲聲證據,是否說明尹朦手裡有一些東西,能夠曝光林家的陰私之事?

蘇陸:“前輩是在開玩笑麼,我若是真有母親的記憶,必然知道自己是妖族,焉能跑去玄仙宗當修士?”

那人默然片刻,才悠悠道:“你本是個不怕死的,知道又如何?”

蘇陸才要說話,眼中的紅線相繼破碎,越來越多的斷口出現,急速向自己逼近。

這快得幾乎超過了她的反應速度,好在她發現這一幕的同時就已經躲避。

黝黑的洞穴之內,倏地出現了一團鬼魅的綠色鬼火。

接著是一隻纖秀瑩白的手掌,雪膚冰骨,光潔無暇,五指修長精美如同玉雕。

那火焰就在掌心下方幽幽燃燒著,將這隻美麗得攝人心魄的手,照耀得纖毫畢現。

蘇陸只看了一眼,就沒法再挪動視線。

那一刻,她整個人都變得遲滯懈怠,腦內活躍的思維和變換的想法,彷彿也都一同停了下來。

僅有那隻手越發清晰。

她的一切精力,似乎都開始用來思考,這世上怎會有如此漂亮的手。

蘇陸幾乎著魔般地盯著,看著那隻手漸漸靠近,心中的喜悅越發狂熱。

甚至洞穴內飄散的那些血腥氣息,都讓人下意識感到愉快。

在魅術的影響下,她的精神漸漸渙散,雙目上的幻形之術已經散去,露出一對豎瞳銳利的燦金色蛇眼。

那籠罩著鬼火光焰的手掌,已經貼近了她的臉,指尖即將拂上少女的額頭。

在看不見的陰影中,另一隻手已經捏出了搜魂咒的法印。

來人一步一步走近了,幽綠火光閃爍明滅,漸漸已經照出他的身形,以及那張英俊面龐上的笑意。

兩個境界的差距,足夠劍修一招擊破敵人的護體靈力,也足夠魅修一招控制敵人的心神。

世人只見劍修開山裂海的威能,卻不知後者的一招制敵,甚至連武器都不需要出鞘。

他看著面前失去神智的少女,知道對方大抵只剩下一點本能——

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說,她要麼會乖順地蹭他的手,要麼會沉浸在淫|欲幻想之中,露出各種醜態。

他見慣了那些修士在這種時刻的表現,對此倒是沒抱什麼期待。

手指落在了額頭上。

蘇陸渾身巨震。

下一秒,她一口咬在了面前白皙光潔的手腕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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