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孟聽雨下樓的時候也沒有帶傘。

她沒有帶走那間公寓的任何一件東西, 包括秦渡送給她的馬克杯。

來的時候空無一物,走的時候也什麼都不要。

曾經一度,她都以為秦渡是這個世界上跟她十分契合的人, 她也不止一次為了他們的相識相知而歡喜, 所以她願意為了這一份“難得”而給他期待, 這一刻,她甚至在想,如果她沒有將秦渡當成是契合的那個人,是不是此時此刻她也不會這樣悵然若失?

她應該比誰都清楚, 徐朝宗為了他的目標付出了多少心血。

如果只是因為所謂的嫉妒跟憤怒,而去試圖毀了一個人的人生。

究竟是秦渡面目全非了, 還是她從未了解過他?

下樓時,外面淅淅瀝瀝的雨還沒停,她也沒繼續等著, 而是衝了出去, 在經過花壇時, 她停下腳步, 從揹包裡拿出了兒童套餐的小玩具,擺在了花壇上。

她跟秦渡, 從一場雨開始,也在一場雨中結束。

從公寓到宿舍,這一路她也沒停, 等到了宿舍裡時,頭髮也淋溼了,錢靜趕緊拿了大浴巾包住她, 將她推進了洗手間, “聽雨, 你快去衝個熱水澡,我給你用電燉鍋煮薑茶,這個天氣可要注意,我發現好多人都感冒了,天天在走廊上都能聽到人家擤鼻涕的聲音。”

她說過,如果那件事情跟秦渡有關,她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坐在辦公椅上,她斟酌了片刻,先給徐朝宗發了條訊息,問他方不方便接電話。

董曼最近在外地出差,她之前忘記複製一檔資料,這資料明天還得用到,其他人她放心不下,現在她也儼然把孟聽雨當成了自己的“心腹”,於是這事也只能拜託孟聽雨去做,讓她今晚或者明天一早去一趟社裡調出電腦上的資料。

國內這邊主要的新聞單位也就十多家,繁錦雖然算不上被稱為三大喉舌的媒體機構,但反響也非同一般,一旦轉正除了意味著有編制以外,還預示著走上了一條目前相對而言很光明的道路。

“你怎麼了?”徐朝宗問,“感冒了嗎?這幾天我們班上都有好幾個同學生病。”

訊息剛發出去一分鐘都不到,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徐朝宗的來電。

錢靜一邊幫她將薑茶倒進保溫杯裡一邊道:“我現在都不知道該不該羨慕你了,你這幾年如果都在那裡實習的話,畢業後留下來轉正就特別容易,但這幾年感覺你會一點自己空閒的時間都沒有哎。”

“沒事。”她回,“就是想跟你說一聲,那件事的確跟秦渡有關,他也跟我說了他是一時衝動,但……總之,你沒有被騙是最好的,你放心,以後應該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如果他還刁難你,你也別忍著,處理不了的話就告訴我,他這個人……”

錢靜正在掰姜塊,等孟聽雨喊了好幾聲,她才聽到,趕忙拿了卡就去樓下找宿管。等一通折騰完、熱水也來了後,已經是二十分鐘後的事了。

其實她還很享受這樣的時刻。

“算上秦渡的話,可能四次?”

孟聽雨接過錢靜遞過來的保溫杯放進書包裡,“我發現我還是忙一點好,這樣可以轉移失戀帶來的負面效果。”

趕緊進了洗手間,刷牙洗臉,準備沖澡。

那就這樣吧。

她失笑,剛想說些什麼,突然沒控制住,打了個噴嚏,趕忙抽了一張紙巾,一邊擦著一邊回,“好。”

除了那位方小哥、盛韜還有秦渡,另一位是何方神聖啊?s

孟聽雨打車來了社裡。

至少她還有事可做,跟秦渡分手的念頭,並不是突然有的,在冷靜的這幾天裡,她也想過了她跟秦渡之間的種種問題。也許從一開始她跟他就錯了,他們更適合當朋友,而不是當情侶,只可惜,到了最後他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孟聽雨也愛惜自己的身體。

這一來二去也就耽誤了,等孟聽雨回過神來的時候,辦公室只剩下她了。

“我什麼時候失戀也能像你這樣灑脫就好了。”

事到如今,她依然覺得在這一段戀愛中,她得到的快樂多過於不快樂。

換季也就意味著是疾病的高峰期。

徐朝宗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了過來:“我方便接電話。”

孟聽雨回,“多談幾次多失戀幾次,自然就練出來了。”

孟聽雨坐在椅子上感慨:“我今天真的太倒黴了。出門去說分手,結果碰到下雨,回來還是在下雨,想洗個熱水澡結果放不出熱水來。”

孟聽雨看了一眼課表,明天上午有一節課。

等孟聽雨都下樓了,錢靜才猛然回過神來:等等?四次?

她沒猶豫,按了接通鍵。

錢靜安慰她,“否極泰來,今天之後的每一天都是你的幸運日。”

相反這是一個無論是誰遇到都會緊緊抓牢的機遇。

錢靜詫異地,“我可沒看出你像失戀的人,不過,秦總,他沒有挽留你嗎?”

很多事情都是趕早不趕晚,她也不想明天去體驗生死時速,只好換了衣服準備回社裡一趟。

她無奈地仰天長嘆,這什麼破日子!!

今天是不是就非得跟她過不去?

她揚聲喊:“靜靜,放不出熱水啊,凍死我了。”

想到秦渡,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徐朝宗。

她到的時候,組裡還有前輩沒下班。本來她只要將董曼電腦裡的資料複製出來傳送過去,但董曼又給了她一些別的資料,讓她整理一下再交給別的同事。

“說得好像你已經身經百戰了一樣,你明明也就談了……”錢靜突然抓住她,“等等,你究竟談了幾次戀愛?”

孟聽雨故作高深地回她,“那已經不再重要,還好戀愛關係只要有一個人不願意都可以隨時解除,不需要繁瑣的步驟。”

像繁錦這樣的通訊社,每年轉正的畢業生是鳳毛麟角。

所以,她們也不會覺得孟聽雨是白忙活。

等脫了衣服開啟了花灑,水都放了老半天,還是沒熱水。

還沒喝上錢靜煮好的薑茶,孟聽雨接到了董曼的來電。

錢靜一時迷糊,孟聽雨趁機溜了。

她思慮了幾秒,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沒受到過什麼挫折,我也不是要為他開脫,不管他是不是一時衝動,他有這樣的想法,還付出了行動,那的確很可怕。現在你知道了,我也知道了,他為了自己的面子,他應該都不會再做類似的事了。”

徐朝宗壓根就沒在意這件事。

別說他自己沒跳坑,即便他跳了,他也絕不可能如別人期盼的那樣一蹶不振。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還是比較關心這件事,“我聽你聲音都有些不對,帶了點兒鼻音。”

“可能吧——”孟聽雨回,“不過這件事還是要看你怎麼想怎麼做,畢竟差點被坑的人是你。”

徐朝宗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正如,外人永遠別想從他身上佔到一毛錢的便宜,他也絕不會讓別人坑了他還毫髮無損地全身而退。

徐朝宗確實也是這樣想的。

他又不是慈善家,也不是什麼聖人。

不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跟秦渡對上,無疑是以卵擊石,即便秦氏在開始走下坡路了,也絕不是他現在能對抗得了的。

他現在對抗不了,不代表一輩子都對抗不了。

“沒事。”他大方地說,“這件事我還應付得來,我也犯不著跟他對上,我巴不得他趕緊忘了我姓誰名誰,免得真要較真,都不用他動手,老王跟殷明都能宰了我,他倆也付出了不少心血。”

孟聽雨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徐朝宗卻聽不得她這樣嘆息,“這跟你又沒什麼關係。”

“至少他在做這件事時,還是我的男朋友,畢竟對你來說這也是無妄之災。”

靜默幾秒,徐朝宗問,“那他現在還是你的男朋友嗎?”

孟聽雨沉默。

徐朝宗卻明白了她的意思,語氣輕鬆起來,“你看,你們現在什麼關係都沒有,那更沒必要了,而且,你知道我的,我也不怕這種事,商場上更下作的手段我都見過,這才哪到哪。”

“你不怕是你的事,你能避過也是你自己的本事。”孟聽雨說,“你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我也沒偏頗到認為你去回擊都是錯的。”

徐朝宗聽出了她的意思,在心裡訕笑一聲。

有時候太瞭解也不是什麼好事。

就像現在,他就沒辦法在她面前企圖表達他善良大度的一面。

他真要假惺惺地說“哎呀都是小事,就算我被騙那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啦,我可以把這當成是對自己的一次考驗的”這樣的話,她也不會相信。

徐朝宗尷尬地轉移話題,“我看你像是感冒了,你在宿舍嗎?我給你買點藥?”

孟聽雨見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回道:“不用,我在社裡,還要忙工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掛了。”

徐朝宗只好將關心嚥了回去,等她結束通話電話後,他也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他想起了曾經的種種。

事實上,在他看來,她也是一個很堅定很自我的人。

她剛進入電視臺工作的那幾年,比誰都要刻苦認真,有的人不願意做的事,她會去做,不願意去的外景,她會跟著去。

她也抱怨過,也覺得很辛苦,有時候被欺負了,晚上會找一部電影,然後哇哇亂哭,卻非要騙他說是電影太感人了。

不管哭得多麼傷心,第二天早上也要急急忙忙起來,還要拉他不停地問,她的眼睛還腫不腫,聽到滿意的回答後,她又揹著電腦去坐車上班。

後來,見多了各種紛爭,她自己也倦怠極了,對工作也不如之前那樣有拼勁。

好像無論在什麼事情上,她都是這樣,在沒失望前,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勸,她也不聽,一旦她失望了,誰也拽不回來。

比如對他,比如對曾經的事業。

因此他比誰都知道,想要讓她回頭看他一眼有多難。

只是他也同樣堅定、自我。

孟聽雨掛了電話後又投入到了工作中,與此同時,手機振動了一下,是銀行發來的工資簡訊。

一看卡里的餘額,她一掃之前的鬱悶。

其實,這些事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過是一個不再跟她合適的男人罷了。

不過是一段只是人生路上的風景。

現在分手,是及時止損,也是全新感情生活的開始。

等忙到差不多八點半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些頭暈,抬手撫在額頭上,的確在發燙。

她並不經常生病,一年到頭,可能就感冒一次。

發燒感覺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趕緊關了電腦,起身時太急,踉蹌了一下又站穩。

這下感覺更暈了。

還好這裡地處中心地段,去醫院或者診所都很方便,她收拾好桌面,又檢查了有沒有漏掉的東西后,這才拖著逐漸變沉重的步伐往辦公室外走去。

進電梯時她還在回憶是怎麼發燒的。

淋了雨後沒及時吹乾頭髮,等回宿舍後又在洗手間裡等了很久的熱水……

再加上現在又是生病的高峰期。

她無奈地靠著電梯壁,看著數字一點一點地在下降。

走出電梯,大廳裡空無一人,該下班的都下班了,偶有加班的也都不是跟她一個部門的。

等走出大廳、下了臺階,她還在猶豫是走一站路坐公交車,還是去對面兩條街打車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道聲音——

“聽雨!”

她順著聲源處看去,竟然是徐朝宗朝她而來。

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你怎麼在這?”

徐朝宗往後一指,“我跟學長借了輛車,居然還是手動擋的,我都多少年沒開手動擋了。這一路踩離合踩到我都沒了脾氣,學長也很黑,非要我去加滿油,花了我兩百多。”

孟聽雨還是看著他。

大概是生病發燒的關係,她的思維變得有些緩慢,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她在試著聽清楚他說了什麼,是什麼意思。

殊不知,生病尤其是發燒的人,眼眸都會異常水潤,臉頰也在微微泛紅。

被她這樣盯著,徐朝宗不自在地偏過頭,喉結連著滾動了幾下,語氣也變得飄忽了很多,“……我是來接你的。”

“你看這個點這裡附近都是寫字樓,該下班的都下班了,計程車也基本上不往這邊來,你很難打到車,要不,你就當我是計程車司機?”徐朝宗再接再厲,“在電話裡你還在咳嗽,估計是要生病了,別看現在是春天,晚上氣溫也很低,你要是走一段路再坐車,沒病都要生病。別跟自己身體過不去啊。”

孟聽雨往這周圍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關係,她感覺一陣一陣的發冷。

徐朝宗有句話說對了,人永遠都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那師傅,”她語氣也有些低沉,“麻煩你送我去一趟醫院,打表收費,謝謝。”

徐朝宗清冽的氣息傳來,他皺眉,沉聲道:“你生病了?”

“嗯。”她應了聲。

幾分鐘後,他們上了車,徐朝宗還在摸索著發動引擎。這輛車稍顯簡陋,這也是學長自己淘來的不知道是幾手的車了,徐朝宗還不太習慣,卻也相當鎮定,車子緩緩駛出地面停車場,匯入了主幹路。

孟聽雨頭有些暈,就想閉眼休息。

徐朝宗一邊要注意路況一邊還要留心她,見她有睡著的跡象,他趕忙叫醒她,“別睡,你這樣睡,當心雪上加霜。反正這裡離醫院也不遠,就十來分鐘,要不這樣,我們聊天,聊一塊錢的。”

孟聽雨勉強打起精神來,窩在車座裡,語氣也顯得很輕,沒什麼力氣,“聊什麼。”

“你先告訴我,你現在心情怎麼樣。”徐朝宗手握方向盤問她。

“不喜不悲,無慾無求。”她平聲回。

這八個字,的確就是她目前心情的真實寫照。

徐朝宗忍俊不禁,“聽起來馬上就可以得道成仙了。那我可能要問一個不那麼恰當的問題了。”

孟聽雨溫和地說,“你覺得不恰當,那可以不問。”

“你是從哪一刻開始對我失望的。”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孟聽雨聞言神色一頓,有些發怔。

正好在十字路口,徐朝宗停下車等紅燈,他側過頭看向她,一向嚴峻的面容,此刻添了幾分失落跟苦澀,“這一年來我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絞盡腦汁的想,有空就想,我還是的答案。”

我們相愛十幾年,我們識於微時,我們互相扶持。

那麼,你是從哪一刻開始對我失望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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