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孟聽雨醒了後就要刷牙洗臉。

徐朝宗只好幫她舉著輸液瓶, 要扶著她去洗手間。

她避讓開來,“謝謝你,但我行動還能自理。”

徐朝宗懶散地拉長音調, “是。”

醫院的洗手間相對而言都比較窄小, 徐朝宗就站在門口, 他人高馬大,很輕鬆地就能將輸液瓶舉得高高的。

為了行動方便,護士都是在孟聽雨的左手上扎的針。現在只有一隻手能動,剛開始還有些不習慣, 很費力地往牙刷上擠了牙膏再漱口刷牙。

徐朝宗倚靠在門邊,盯著鏡子裡的她。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了, 擠在一個洗手檯前,看對方刷牙洗臉。

有時候他都會在想,前世那幾年裡他是得了什麼失心瘋, 為什麼好好的日子不過, 非得天天往外面奔波?他不會厚顏無恥地用“我是為了我們的生活努力”這個藉口來拔高自己, 因為他比誰都瞭解自己, 就算他沒有遇到孟聽雨,他也還是會一樣往高處不停地攀登。

他這內心活動……一般人還真聽不下去。

也因為這一出,剛才還有些黏稠的氣氛,瞬間一掃而空。

前世,她給他發的訊息,他偶爾也會翻出來再看看。

因為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他這樣直白地說“我喜歡你,只喜歡你”這種話了。

孟聽雨也很不自在。

“我來幫你翻譯,你是想跟我說,”他一秒變臉,學著她的神情跟說話的腔調,“徐朝宗,你趕緊死了這條心吧,別做夢了,別痴心妄想了,我是絕對不會再回頭多看你一眼的!”

孟聽雨偏過頭,肩膀微動,顯然是被他這番模仿給逗笑了。

“你把你手機拿出來。”

“現在也不早了。”她躺回病床上,看向他, “要不你先回學校吧, 我明天自己回去。”

孟聽雨終於看向他,面無表情地喊他,“徐朝宗。”

“那說明你在怕。”徐朝宗故意激她。

徐朝宗感覺到一陣臉熱,卻還是逼著自己將話都說完,“你當時跟盛韜在一起,是因為喜歡他,你跟秦渡在一起,我相信也是這個原因,那以後呢,如果你喜歡我,你是不是會去想到那段以離婚收場的婚姻?”

氣氛是靜謐的,她突然側過頭,側臉貼著枕頭,看向了徐朝宗。

徐朝宗見她笑,更受鼓勵,學著她以前訓他的話語又道:“徐朝宗,你是不是傻,你簡直沒救了我跟你說!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被我說中了,你眼睛珠子動一下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麼,哼!”

孟聽雨擦乾了臉上的水珠,劉海微微溼潤,她感覺舒服了許多, 掛好毛巾後,走出洗手間。

“我可沒想那麼多,也沒想那麼複雜。”徐朝宗靠近了些,神情也嚴肅起來,“我也不會去想那十八年怎麼樣,我就是……覺得我還喜歡你,也只喜歡你,所以我就這樣做了。”

其實這種話,對徐朝宗來說,是有一點點難以啟齒的。

“沒有。”孟聽雨搖頭,頭髮散落在白色的枕頭上,她看起來還是有一些虛弱,連帶著目光都溫和了許多,“徐朝宗,其實你也不欠我什麼,我也從來沒這樣想過。我們都回到十幾年前了,肯定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看,我都沒有想過要跟上輩子一樣去電視臺,就是想嘗試一下不同的生活,你也是啊,你以前都沒有想過要跟王遠博還有殷明合夥,現在你們三個人一起創業,你想走的肯定也是不同的路。”

她突然有點理解上輩子他為什麼很少傾訴內心了。

徐朝宗本來在看手機的,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也抬眸,跟她對視,他趕忙問道:“怎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因為他生活的環境包括他的性格,都覺得對人傾訴愛意跟想念,是一件肉麻到了極點的事。

徐朝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笑了聲,“別人說的還真是沒錯,生病的人都會比較脆弱甚至心軟。你要是沒生病,肯定不會這樣委婉。”

也難怪她後來會說他是一臺機器。

“你挺自戀的。”她說。

他前世就很少說“我喜歡你”“我愛你”“我很想你”這種表達內心情緒的話。

孟聽雨沒忍住,放聲大笑起來,“徐朝宗,你少來!”

孟聽雨嗯了聲。

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徐朝宗笑, “傻了吧,現在宿舍門早就關了。放心,我今天也沒打算睡覺,你睡你的,我坐一邊看看資料。”

他拖過椅子,特意離病床遠了點,指了指頭上的輸液瓶,聲音低沉地安撫她,“放心,我給你看著,等你這幾瓶輸完了,我就去走廊。還是那句話,咱倆認識這麼多年了,沒必要客氣,再說了,以前我爸媽生病的時候也都是你忙前忙後,現在這又算什麼。”

這些話,他自己心裡想想都會難為情,更遑論講出來。

“徐朝宗,你少來!”

他之所以奮鬥, 其實都是為了成全他自己的野心。

徐朝宗自顧自地說,“那我們說好了,你以後對我公平一點。”

兩人異口同聲。

“在。”

看了後還會眼神飄忽地轉移視線。

孟聽雨無語:“沒說好。”

可不能否認的是,他又愛聽她講這些話。

孟聽雨也是真的聽不下去了。

等笑夠了以後,孟聽雨無可奈何地看向他,臉上還帶著笑意,語氣也有幾分認真,“其實我們已經用了那麼多年證明了這件事,你不是一個會將時間跟心思浪費在不可能的事上的人。”

徐朝宗從善如流地將手機要遞過去,還特地多餘地說一句,“我的手機是手勢解鎖,你畫一個y就好。”

“你自己點開手機錄音功能。”孟聽雨說,“把你剛才的話自己對著手機說一遍錄下來,你回去再多聽幾遍。”

徐朝宗:“……”

他收好手機,回憶了一下剛才說的話,輕咳一聲,掩飾了自己的尷尬。

孟聽雨溫馨提醒他,“要是腳趾出了問題,可以去掛骨科拍片。”

第二天一大清早,孟聽雨就醒了,徐朝宗在她醒來之前已經洗漱好,還給她買了早餐過來。

白粥上還撒了一些白糖。

她昨天晚上燒就退了,護士又給她量了體溫,確實也沒再發燒,醫生過來看了看,叮囑她注意休息、清淡飲食,如果之後出現反覆發燒的情況再過來看看。

徐朝宗也放心了。

將她送到宿舍樓下,目送著她進去後,想到她昨晚到現在也只吃了半碗白粥,給她買的包子雞蛋她都沒吃。這樣營養跟得上嗎?他總覺得她瘦了很多,思及此,他又往校外走去,之前就聽人說過,小吃街有家雞湯店的味道還不錯。

生病了喝雞湯應該也會好得快一點吧?

他加快了步伐。

孟聽雨昨天晚上在醫院根本就沒睡好,回宿舍衝了個熱水澡後,準備再上床補眠時,李虹君提著自己的小燉鍋來了。

見她難掩詫異,李虹君無奈地解釋道:“早上在食堂碰到了錢靜,看你沒跟她們一起我就問了幾句,錢靜說你生病了昨晚在醫院,我正好沒課,就過來看看你。”

“沒事。”孟聽雨裹好睡衣,“昨天發高燒有點嚴重,今天燒已經退了,我估計明天就能徹底好起來。”

李虹君點了下頭,她觀察著,見孟聽雨氣色跟精神還不錯,也悄悄放心了,但想到某一樁事,她欲言又止,“錢靜說你跟秦渡分手了。”

“嗯。本來也就準備這幾天跟你說的,昨天我跟他分手了。”

見李虹君一臉擔憂,孟聽雨簡單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省略了秦渡給徐朝宗設局下套的這一環節。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跟他在一些事情上觀點不一致,就覺得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她說,“他有他的難處,我也有我的堅持,說白了,就是不太適合,與其以後天天吵架,還不如好聚好散。”

不管孟聽雨說得多麼委婉,李虹君作為未來思路嚴謹的律師,還是聽出了一點貓膩來。

要是換在平常,她肯定是要追問的,可現在想到孟聽雨還在生病中,也就只好將對秦渡的不滿都壓了回去,神情尋常地點頭,“你自己想清楚就好,男朋友唄,不合適就換掉。”s

“我帶了鍋來,等下給你煮點紅棗薑茶,這個喝了很舒服的。”李虹君催促她,“你趕緊上床睡覺,等下她們上課的回來,你想睡也睡不了了。”

孟聽雨只好爬到上鋪,又探頭看她,“虹君,你不用管我,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少廢話。”李虹君擺了擺手,“你衣服還沒洗吧?”

“別別別,就放在那裡,我醒來了拿去洗衣機洗。”

“哪那麼麻煩。”李虹君去了陽臺,往水池裡瞥了一眼,“就那麼幾件衣服,我給你洗了算了。”

孟聽雨要下床阻止她。

“你要是過來,等下我給你把地也拖了。”李虹君淡定道,“你要是拿我當朋友,就別這樣客氣,下次我生病,這樣的照顧套餐你也給我來一份就好。”

孟聽雨趴在床頭,又感動又想笑,“哪有人說自己要生病的,你趕緊呸呸呸三聲,好的不靈壞的靈。”

“……”李虹君只好連呸三聲。

每一聲呸,心裡都跟著一句渣男。

她當然知道一句話,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可作為朋友,在這種事情上,她永遠只會站在朋友這邊。

對秦渡已經全然沒有好印象。

徐朝宗買好了雞湯,提著打包盒往女生宿舍方向而來。

還沒到樓下,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秦渡。

即便他換了乾淨又整潔的衣服,可他臉上的疲倦還有一身都藏不住的晦暗情緒,令他看起來依然很狼狽。

他幾乎一夜未睡,去了公司後也跟行屍走肉一般,助理秘書說的話他都聽不進去。

在看到擺在辦公桌上的照片時,他所有的理智都一一回籠。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事實上,在做出那件事時他就已經在後悔了,即便她沒給他打電話,在五天期限到來時,他還是會給那邊打電話,讓他們拒絕徐朝宗。

只是,他千算萬算都沒想到,她會知道這件事。

他想向她解釋,算計徐朝宗絕非是他本意,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

一時衝動。

一時被嫉妒衝昏了頭腦。

只要她願意原諒他一次,相信他一次,他未來絕對不會再做哪怕一件令她失望的事。

他的信還沒給她看。

此時此刻,秦渡跟徐朝宗是狹路相逢。秦渡瞥見徐朝宗提著的打包盒時,心緒難平,雖然說他設計徐朝宗是卑鄙是無恥,可如果不是徐朝宗的再三挑釁,他也絕不會心煩意亂到失去理智。

兩人都是互相憎惡對方。

很難說得清誰的厭惡更深。

秦渡厭恨徐朝宗小動作太多,還尤其擅長偽裝。

徐朝宗想到秦渡那更是咬牙切齒。

這會兒也沒別人,兩人都沒掩飾,也沒偽裝,自從打了一架後,早就撕破臉皮了。

“徐總,這次是給班上哪位女同學送吃的?”

“那不巧,我這個人一毛不拔,從不會為外人花一毛錢。送湯這種事,當然只會為我喜歡的人做。”

秦渡扯了扯唇角,“徐總還真是聞到味了,這是不打算在聽雨面前再裝什麼朋友了吧?也是難為你了,裝挺久了。”

“沒你裝得像,裝得好。”徐朝宗漠然地掃他一眼,“傻子一般都以為別人也是傻子,秦總,你說這種人是不是很可笑,想使一些手段也不知道把自己藏好一點,顧頭不顧尾,最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徐總當然是對鑽營這種事頗有研究。只可惜,空有一身本事卻沒舞臺展現。”秦渡瞥他,“應該是從聽雨那個已經出國的男朋友開始,徐總就已經有了心思,這都已經快兩年了,徐總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這輩子就只能當個路人甲呢?”

“我是不是路人甲不勞秦總操心。”徐朝宗語氣譏誚,“畢竟秦總的戲份已經殺青了,是吧。”

李虹君手腳麻利,很快地將孟聽雨的衣服洗好,正準備晾曬時,不經意往樓下一掃,竟然看到了秦渡跟徐朝宗。

隔著一些距離,她也聽不到他們在聊什麼。

但想來,也不是什麼友好的話題。

她對秦渡是沒有好印象,但對徐朝宗也沒有。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實在礙眼得很。

她回到洗手間,提起桶,回到陽臺,低頭看了一眼,這會兒沒人經過,樓下也沒人在陽臺,果斷地,直接將一桶髒水衝著他們澆下去。

徐朝宗跟秦渡正在互相譏諷貶損,都沒反應過來,就被淋了個透心涼。

兩人齊齊抬頭看去,呆若木雞。

李虹君提著桶,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

兩人都狼狽得很,所有面對情敵的戰鬥力,都被這一桶髒水給澆得啞口無言了。

孟聽雨正躺在床上,探出頭來,揚聲問道:“虹君,剛才是什麼聲音啊?”

李虹君回過頭來,安慰她,“沒什麼,看到有兩隻蟑螂,我直接用水給沖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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