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孟聽雨在四月中下旬時又收到了馨鈴公司打來的第一筆分紅。

這是她在上學期時偶然的小創意被設計部採用, 只是用在夏季某一款連衣裙上作為點綴。她還挺驚喜的,在知道馨鈴公司設計部都有哪些人才後,她一度覺得可能她這一份兼職就到此為止了, 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被採用的一天。不過因為只是裙子上的一點點綴, 按照合同上的分紅比例, 她現在也只拿到了一萬多塊。

這一萬多塊給了她很大的信心,收到錢的第二天就去駕校報了名。

對於這一點孟聽雨還挺痛苦的,她雖然算不上馬路殺手,可駕考要來第二次, 光是想想都忍不住嘆息一聲了。

她想多賺點錢最好在實習前就能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車,她想開車帶爸媽出去兜風, 去近郊遊玩。

這樣看來,未來的日子還是很有盼頭的!

就在孟聽雨在刷科一的題庫時,竟然收到了方以恆發來的短訊息。

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但他的號碼她是記得的, 也永遠不會忘記。s

她的手機號從來就沒換過, 還是她跟方以恆一起去營業廳選的號。他們兩個人的號碼很相似, 只有兩個數字不同,所以他的號碼她一看就記得。

方以恆:【現在有空嗎?如果方便的話, 我有點事情想向你諮詢。】

他們分手時也不太愉快。

他想上的是全國非常有名的醫學院,就在這幾年,這所醫科大學跟燕大合作,八年制的臨床專業也被納入到了燕大的招生計劃中。

現在想起來,她也不太記得方以恆後面有沒有再聯絡她,也許也聯絡了,但被她刻意忽視了。一來,她那會兒心裡眼裡都是徐朝宗,根本不會跟前任再有什麼交集,二來,即便已經不再喜歡,那時候年輕稚嫩的她也做不到可以心無芥蒂地,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跟他如同老朋友一般寒暄。

下一秒,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接通後,方以恆那帶著幾分低沉的嗓音從那頭傳來,“聽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能找誰幫忙,以前的老同學的聯絡方式我都沒儲存。”

她過去有多喜歡他,分手的那一刻就有多失望,不只是對他失望, 更是對自己失望。

二十年彈指一揮間,雁過無痕。早就全部都已釋懷。

她好像有點高估自己了。

可是,彼時認為那樣濃烈的喜歡,在很多年後回憶起來,也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方以恆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說話很有條理性,不疾不徐,邏輯思維又縝密,跟他交流是一件很愉悅的事。

方以恆簡單地跟孟聽雨說了下高考志願的事。

孟聽雨回覆了他的簡訊:【有空,有什麼事嗎?】

她從來都不是一期一會的專情人,在上大學一個多月後,她就喜歡上了徐朝宗。

那時候離高考也沒幾個月了,如果不是父母殷切的盼望在支撐著她,可能她都無法振作起來, 她每天逼著自己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什麼都不想, 只想上的知識點。背地裡也不是沒有哭過,在最傷心的時候,她甚至在懷疑,她究竟能不能走出來,以後還能喜歡上別人嗎?

方以恆遲疑著開口,“好像有點唐突了,但我現在也沒什麼時間上網。聽雨,你要是忙就算了,我問我們老師也一樣。”

孟聽雨笑了聲,“沒事,有什麼事你說吧,我聽著呢。”

孟聽雨回:【好。】

孟聽雨也聽明白了,“你是想讓我幫你找一下歷來招生的分數線,還有臨床專業的一些資料是嗎?”

方以恆:【方便接電話嗎?】

他其實也在猶豫,因為這所醫學院本科就只有臨床醫學院和護理學院,這也算是限制了高考生的選擇。

“沒事。”孟聽雨笑著問,“我只是有點好奇,你怎麼會想學醫。”

如今跟方以恆的種種,對她而言,不是一兩年前的事,而是長達近二十年。

方以恆頓了頓,還是沉默。

孟聽雨也不方便追問,便道:“我也不忙,放心,我去幫你查查,也問問看有沒有了解這方面的學姐學長,你等我訊息。”

方以恆似是鬆了一口氣,“好,謝謝你。”

“不用這麼客氣。”孟聽雨說,“我們也是老同學嘛。”

站在教室外面長廊的方以恆倏然頓住,臉上的笑意凝滯,他攥緊了手機,神情落寞,語氣卻還是跟剛才一樣溫和,“恩,好。我等你訊息。”

方以恆等她那邊掛了後,才收好手機,重新回到教室。

剛坐下來,坐在他前桌的女生扭過頭來,一臉歉意卻又好奇地說,“方以恆,我剛才不是故意偷聽你講電話,就是路過聽了那麼幾句,你真的要學醫嗎?為什麼要想當醫生啊?”

方以恆翻了一頁書,拿起鋼筆,在本子上記下來了今天這個日子,後抬起頭來,目光平靜地回她,“因為有人喜歡。”

雖然她早就忘記了,那也不過是她當初的戲言。

但他沒忘,這就夠了。

五一前幾天,孟聽雨就陷入了惴惴不安的狀態中。

放假前一天,她下午還有課,但還是主動跟老師請了假,收拾好行李回了趟家。

現在才下午三點多,她放心不下,提前出門走去母親的單位。她父母雖然都是普通職工,但在單位上了幾十年的班,混成了老資格,像他們這樣的單位,這個年紀就只是處理一點瑣碎的小事,也不存在什麼上班打卡下班打卡,幾十年的老同事,都是誰的事兒忙完了,誰家裡有事,就可以提前下班。

孟聽雨沒進去,就只是在門衛室等著。幾個門衛都是快退休的老大爺,說是看著孟聽雨長大也不誇張。

差不多四點半的時候,孟母提著包從辦公樓出來,看到女兒在門衛室還很驚訝,母女倆親親熱熱地挽著手走出單位大門,孟母還在納悶,“今天怎麼回事啊?”

孟聽雨甜甜地說,“來接親愛的母上大人下班呀,順便帶您去逛個街,晚飯就讓爸爸自己解決好了,媽,我賺了錢,請您去吃好吃的!”

孟母自然是被逗得眉開眼笑。母女倆關係極好,孟聽雨一直都覺得,她最最幸運的是有了這樣無條件支援她的母親,前世她要跟徐朝宗在一起的時候,母親沒有反對,只說她喜歡就好,後來她要跟徐朝宗離婚,母親勸過幾次,在知道她心意已決時,也只是嘆了口氣但依然同意,並且告訴她,無論她未來如何,家裡始終都會有她的房間,她的一張床,她的一碗飯。

母女倆走在路上,孟母還在琢磨著要不要帶女兒去百貨商場買幾套新衣服,孟聽雨的神情看似尋常淡定,實則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來。前世她母親的身體一直都很好,後來即便有甲狀腺結節,但穿刺結果是好的,也算是有驚無險,除此之外便是這一回了……

她記得很清楚,前世這一年五一的前一天,她本來跟徐朝宗約好了要去遊樂園夜場,票都買好了,結果剛上車沒一會兒,她就接到了爸爸打來的電話。原來是她媽在下班路上被人偷了錢包,她媽很快反應過來,卻在追小偷的路上沒注意重重摔了一跤骨折住院。

傷筋動骨一百天,確實很受罪。

孟聽雨膽子也沒有那麼大,她又在提防著隨時會遇到的小偷,也是有些慌亂。

“聽雨,你在看什麼?”孟母當然也察覺到女兒的緊張,她也下意識地四處張望起來,“這是怎麼了?”

正當孟聽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時候,孟母在看到前方來人,注意力一下子便被轉移,還主動跟那人打了招呼,“小徐,你怎麼在這?”

孟聽雨詫異地抬眸。

果然前方不遠處,穿著白衣黑褲的徐朝宗正朝著她們走來。

一個對視,她也明白了他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徐朝宗本來都快忘記了這件事,還是前不久同系的一個學弟騎車被撞,他聽人說了幾句骨折什麼的,猛然記起了這一件事。前世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岳母骨折住院,那天還是他陪著六神無主的孟聽雨去的醫院,雖然那會兒他跟孟聽雨的關係長輩們都知道,但他還沒有正式登門拜訪,於是,他只在醫院樓下的花壇等她。

過了半個多小時,她眼淚汪汪地出來,撲進他懷裡,說好心疼媽媽。

平心而論,岳母對他好得無可挑剔。他有一段時間總是熬夜加班,岳母每隔幾天就過來為他們燉一次湯,對他也是關懷備至,那一句待他如親子並不是誇張。他跟孟聽雨在辦理離婚手續時,岳父偶爾還對他橫眉冷對,岳母卻一如既往的溫和體貼,私底下還對他說,夫妻緣盡雖然可惜,但到底當了家人多年,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搭把手的,也別跟他們客氣。

這回徐朝宗面對孟聽雨的打量跟注視,竟然罕見地難為情起來。

他其實是不希望她誤會的,誤會他是為了討她歡心來提前預防岳母碰到小偷。

他這個人的確很卑劣,這點他也認,但天地良心,他今天過來,純粹只是不想岳母再次受傷,他什麼都沒想。

孟母肯定是記得徐朝宗的,畢竟光是在小姑子家都碰到過幾回,後來徐朝宗還特意給孟父送手機到家裡。

徐朝宗慢吞吞地走近她們,禮貌地喊了一聲,“阿姨,好巧。”

孟母樂呵呵地說:“小徐,你來這邊是有事啊?”

孟聽雨很少見徐朝宗這般詞窮的模樣。

她也不會誤會他是別有用心,兩人在一起多年,她對徐父徐母是什麼感情,想必他對她父母也是什麼感情。

雖然現在重生了,她跟徐朝宗也沒有任何關係,她跟徐父徐母更是沒關係,但如果她知道徐父徐母要面臨什麼事情,她想她也會盡她所能幫他們規避。

徐朝宗支支吾吾地,“就是路過這邊。”

說完這話,他又忍不住看向孟聽雨。

這段時間,他算是狠狠地體驗了一把輾轉反側是什麼滋味。怕惹她煩,不敢頻繁地出現在她面前,連簡訊也不敢發太多,他估摸著一個星期發一條就差不多了,電話嘛,一個半星期打一次。每次他發了簡訊後,就等著她的回覆,明知道她不會回,但在手機振動時,會迫不及待地拿出來,結果是垃圾簡訊,這樣一瞬間心提到嗓子眼,下一秒又沉沉落地的感覺,他反覆品嚐,卻也無可奈何。

除此之外,他還要重點提防那個叫袁曜的人。

孟聽雨只是挽著媽媽的臂彎,低垂著眉眼,不與他對視。

孟母也是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沒來得及打探,遠遠地就有人吆喝著“抓小偷”,他們三人措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穿黑色衣服的瘦小個從他們身邊嗖地一下溜走。

被偷了錢包的老太太氣喘吁吁、哭天喊地,“抓小偷啊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錢啊!殺千刀的小崽子!!”

“大家幫幫忙啊!!”

路過的行人都停下腳步,但都猶豫著。主要是這一片,這個點既沒下班又沒放學,年輕人太少了,基本上都是中老年人,誰也不是健步如飛,誰也不是氣壯如牛,要不要見義勇為還得掂量掂量,就怕把自己給摺進去,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孟聽雨已經放開了挽著媽媽的手。

她就要衝上去去抓小偷。抓不到那是一回事,但她不願意就只是作為局外人在一旁看戲。

前世的今天,她何嘗沒有感慨為什麼那條街人也不少,就是沒人幫幫她媽媽呢?

徐朝宗好像知道她要做什麼一樣,臉上頗有幾分無奈,他一向都沒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敢因子,相反他骨子裡還很自私,人生信條也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能做的就只是保護自己以及身邊的人。

他抬腳,擋在孟聽雨身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果斷脫下外套塞給她。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便扭頭猶如一支射出來的箭矢般衝去追那小偷。

風呼嘯而過——

這一剎那,他竟然回到了那個晚上。

他們兩個人坐在花壇上,她靠著他肩膀碎碎念,“徐朝宗,你說為什麼都沒人幫我媽去追小偷啊?好吧,這也不能怪別人啦。那,徐朝宗,如果你碰到這樣的事你會幫忙嗎?”

“你希望我幫忙嗎?”他問。

她抬起頭看向他,眼裡好像有璀璨的星星,“你會嗎?”

你會。她明明是在問他,眼神跟語氣卻很篤定,她相信她愛的人勇敢且無畏,是最好最好的人。

我不會。他最厭惡與他無關的人和事給他帶來麻煩。

你會。此刻,她站在街頭的樹下拿著他的外套看向他,對嗎?

是的。

我會。

徐朝宗在心裡這樣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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