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 59 章
明棠說完之後, 眨巴眼睛看他。袖子一掩住口,滿臉的感傷,完全不等元澈回答, “方才叫府君看笑話了。”
元澈搖頭,“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
他言語冷靜, “你可以回去的, 依我看,陛下並沒有放棄你。”
明棠看他,這男人說膽大也膽大, 皇帝身邊的女人,他也有那個膽子敢表露心跡。元徵身邊的那些個少年, 個個天潢貴胄,但見到她,不管多心動神馳,也只是敢在元徵疏忽的時候,悄悄的偷偷看上兩眼。沒一個膽子大得和他一樣。
可是他也不是一味的為美色所迷, 即使她說回不了宮,他腦子也是極其清醒的。
沒急著喜形於色,又或者急著看自己能不能從她的身上佔得什麼實質上的便宜。
明棠不免有些佩服。元家的男人, 在女人身上沒有什麼節操。她在宮裡的時候, 也曾見過宗正寺送到皇帝面前的案子, 有好幾個長輩宗室和嬸母搞在一起,結果事情敗露,和原配丈夫打得頭破血流的, 還有偷臣妻, 被人當場逮住, 活活打成重傷, 逃回去一命嗚呼的。
明棠感覺元家人即使讀了漢人的諸子百家,勉強混了個滿腹經綸,心裡頭也不見得將那套倫常當回事。
她上下將他來來回回的打量,帶了點好奇。
元澈笑了笑,“這不算我的本事,只是他已經到了窮途,就算是在寺廟裡,他也沒辦法繼續躲下去。我既然能找到他的藏身之處。其他人自然也可以。只是看時日的長短罷了。我尚且以禮相待,可是旁人就不知了。”
他笑容清淺,言語在今日勉強算是涼爽的微風裡,一字一句的送來。
元治上回被元澈抓了個正著,這個兄長能說會道,明明他清清白白,卻被說的啞口無言。
“所以這並不算我多少本事。”
這感覺足夠古怪,元澈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作為提示。可是她卻沒有半點收斂的意思。依然興致勃勃的端詳。她的注視和個好奇十足的孩子一樣,聽到元澈咳嗽,她還問,“府君怎麼了?是受了風有不適麼?”
明棠不想多說宮裡的事,“府君很厲害啊。”
明棠搖頭,她看他,“這就是府君的本事啊。揣摩人心,說起來簡單,可真的要算計人心到如自己所願,恐怕也不容易。”
她抬眼覷他,走了兩步,“不用謝,這原本就是府君的本事,我也只是實話實說。”
元澈看她好整以暇的望他,正等著他反應。元澈點頭,順著她的話就道,“這麼一說,的確如此,那還是多謝董小娘子了。”
她說著盯著元澈上下看。元澈自小因為樣貌出眾,沒少被人打量。不過那些打量都是點到為止,最多停留在他的那張面容上。可眼前人不知是不是和他一樣懶得再裝了,還是別的。
他此刻有些不耐煩披著那層皮了,索性乾脆臉皮厚到底。他面容和以往毫無區別,可話語裡帶上了濃郁的調侃。
明棠被他哪句小娘子,活生生給激出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楊十六心裡也知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她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如有實質,來來回回的掃,從頭一路往下,再從下一路往上。滿眼好奇,似乎要將他整個人來回扒了個底朝天。
明棠見元治來了,“郎君來找府君,應當是有什麼事。”
這話聽起來像是誇讚,可是又不像那回事。
元澈正想要說話,元治一路尋了過來。見著他們兩人站在那,不由得腳步也停了下來。
明棠回過頭,轉身離開。
她衝那邊的元治招招手,元治面上頗有些尷尬,她笑容滿面,元治抬手回禮。
“那,就希望如府君所言了。”明棠道。
她這一句來的有些突兀,元澈略帶些奇怪望她,明棠道,“我看那個郎君的儀態,像是個極其謹慎的人,府君竟然能用這麼少的時間,就能說服他,並且將他帶回來。”
元治看著明棠走遠了,這才快步過來,“阿兄,我聽說,陛下`身邊的中官來了?”
元澈點頭,“是來問楊十六的事。”
畢竟勾連宗室造反,又是弘農楊氏。這事根本就小不了。
“我和張賢說,楊十六這事疑點頗多。謀反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輕易下結論。何況如今正是需要和宗室同心協力的時候。問罪的人,限於首惡主謀。不可輕易擴大。弄得人心惶惶。”
弘農楊氏和宗室聯姻不少,交際也廣。就算是宗室之間來往也甚是密切。這世上誰也不清白,或多或少都有些事,只是看輕重罷了。
若是真要徹查,有幾個是乾乾淨淨。到時候別平白無故的給人送把柄,離間了人心。
元澈看宮裡的天子,有時候和看個不懂世事,沒經歷過太大挫折的孩子。即使經歷過宮變,但那只是輔政大臣們的內訌,並不會傷及性命。算不上什麼挫折。
自小被人捧在手心上,養成了堵我為尊的性情。遇見謀反暴跳如雷,下令一定要徹查,大有把所有的根系全都拔出來的架勢。
“我把這話讓張賢帶給陛下聽。照著陛下的脾性,應當會聽進去。”
元治有些懷疑,“阿兄,我在宮外都聽說陛下對此事異常憤怒。秦王及其年長兒子被賜自盡不說,家眷全都沒入掖庭為婢,連著還未長成的子女也被除掉了宗籍。”
宗室沒了宗籍,那就是平頭百姓,得靠自己去謀生了。
做到這個地步,可見天子是真的怒到了極致。
元治沒見過天子幾次,但從兄長這兒多少能知道些天子的脾性。
“陛下真的能聽進去麼?”
元澈一手拍在他的後背上,“倘若我只是說那些宗室都是親戚的道理,那自然是沒用的。可是我說給上柱國送刀,他自然而然就會聽從我的話。”
元澈唇角牽出一抹笑,“就算秦王真的還有其他同黨,在這個時候陛下也會停手。”
“但是,外面那些人不一定會覺得這是陛下的恩賜。會覺得是阿兄的功勞。”
元治終於回神過來。
如今外面宗室還有楊氏人心惶惶,天子突然偃旗息鼓,這兩邊不會去對天子感恩戴德,反而會對說情的人多少有點感激之心。
楊氏那些人找上門,可見他們對天子可沒什麼信心。
人心便是在這麼籠絡起來的,事情不必多,但是足夠大就行。
天子也不會去懷疑什麼,畢竟說的話做的事,全都是對他有利。
元治想明白了這點,滿臉煥然大悟。
“果然還是兄長棋高一著。”元治笑,“我還是比不上。”
“不算什麼多高明的招數,”元澈仰首笑,只是眼裡依然沒有什麼得意的神色,“一切都只是順勢而為罷了。”
元治想起什麼,臉上又有些憂心忡忡起來,“我聽人說,董美人是和兄長一塊回來的,那麼這事她也知道的。可她是陛下`身邊的人。”
“這不用擔心。”元澈搖搖頭,“她如今人在宮外,莫說她現在根本不想回宮,就算想回去,恐怕陛下一時半會的也不會見她。”
都是男人,多少都懂彼此的心。
這邊正摟著新歡,那邊舊愛要見,多少有些心慌氣短。如果天子能理直氣壯,也不至於當時將人送出宮。
“何況,她也不會說。”
她被他一頭拉下了水,即使兩人誰也不提,也都知道都是兩個一起做下的事,誰也別想置身事外。
元治還想說什麼,可是元澈捏了下他的肩膀,“好了,我現在就去見楊十六。他在廟裡躲了好些時候,草木皆兵,正好我去看看。”
元治點頭。
明棠回來吃了點東西,睡得昏天暗地。
她出宮之後,就開始胡天胡地。宮裡規矩多,尤其上御前的,好些時候,吃飯都是得元徵休憩之後,才能跑到別的地方趕緊扒幾口。端上來的膳食早就已經冷透了,油脂也凝住了。入口只覺得發膩,再加上早已經餓過頭了,吃進口的東西,都差點沒吐出來。
久而久之,脾胃也跟著有些毛病。她這作息改不了,醫官給她開再多的湯藥也是枉然。
現在沒有以前的為難了。
她一頭睡著,迷迷糊糊的睡著,昏天暗地裡迷迷糊糊聽到婢女過來稟報,說是郎君過來見她。
這個府邸裡能稱作郎君,只有元治一個人。
元治來見她,真是罕見。哪怕有那麼點濃睡後的不適,也扶著起來,讓婢女給她整理儀容。
到了會客的地方,她見著元治已經等在那兒了。
元治和元澈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樣貌上有些許相似。不過兩人完全不同,相貌上的那點相似,完全可以忽略過去。
“郎君來了?”明棠言語裡滿是高興。
元治渾身有些不自在,她每次見他都是高高興興的,言語裡透出一股由衷的高興。如同早已經熟絡的友人,看他的眼睛裡也全都是信任。
宮裡的人難道都有這份本事麼?
可是他看其他宮裡人都沒她這樣。
明棠坐下來,讓人送來了解暑氣的茶湯。
還沒等元治想要怎麼開始,明棠就道,“平日裡見郎君不多,這次來,一定有什麼事。”
元治愕然,方才見她這架勢,他還以為怕是要繞上半日。
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過。
“美人已經在我家中留了一段時日了。”
明棠一愣,兩人兩眼對上,哪怕別的都沒說,都已經明白了用意。
其實朝臣和後宮嬪御相見並不是多避諱的事,如今不管南邊還是北邊的魏國。禁中裡許多中官都是由真正的男人擔任,而不是受過宮刑的閹人。
皇太后的三卿也是如此。
只是兄長嘴上說著清清白白,但他總覺得心不安。
明棠點頭,“這我知道,府邸也還在修繕,只是我走不走,暫時還不能由我說了算。”
“美人這是打算不走了?”
其實他並不討厭她,不僅不討厭,還因為曾經共度生死患難,見她和別人不一樣。但就算再親近,和親人比起來也是有個高低之分。
明棠聽了由不得掩口一笑,她笑起來眉眼彎彎,長袖一掩,露出彎彎的眉眼,露出溫婉的桀驁。
“這是府君讓郎君來的呢,還是郎君自己來的?若是郎君自己來的。那麼郎君還是請回吧。”
元治不輕不重的捱了一反擊,“我又不是要對你如何,我只是……”
“郎君。不是我不走。”明棠望著元治,打斷他的話“郎君難道不好奇,我為何住在這裡,陛下沒有令我離開?”
元治皺眉。
“我那府邸為何起火,郎君心中應當清楚。陛下也是擔心,初一過去,十五又來了。”
明棠捧著茶碗,喝了一口。
茶湯煮的恰到好處,將茶葉的清香芬馥全都發揮了出來。
明棠見著元治的面色微妙,嘴唇動了好幾下,像是想說什麼,可是最終也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我知道郎君擔心什麼,不過府君的為人難道郎君還不知道。府君這個人最知進退不過了。”
元治被她堵得半晌都緩不過氣。
平日她樂樂呵呵的,現在算是露出真本事,他竟然無言以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