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第 102 章
明棠自從嫁出宮外之後, 到今日之前,沒有見過元徵。
帝王和外命婦原本就不應當相見,哪怕過年, 她也只是去朝賀太后和皇后。朝拜完畢,和成太后說說話, 也就出宮了。等不到皇帝來生母這裡用家宴。
明棠臉上的笑收起, 趕緊從坐床上下來,對著天子一拜到底。
她沒有細看元徵現在如何,也不打算去看。
人都已經嫁給元澈了, 那麼自然和元徵沒有半點關係。既然如此,那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元澈人很好, 對她也很好。既然他一心一意,她也不打算橫生枝節。尤其皇帝不是那麼好惹的,惹上了皇帝,比惹上十條瘋狗都還要麻煩。
“這位是誰?”
明棠聽到元徵問。
他話語裡滿是不解,像是真的完全不認識她了。
只是可惜皇帝和權臣,從來都不是並存的關係。權臣若在,皇帝便要如芒在背。皇權也不得暢通行用。
元徵想起元澈之前和他說的話,“阿孃,兒覺得差不多了。”
這些年元徵也一直在抬高成太后的地位,帝太后和皇太后在宮裡已經完全平起平坐。甚至大場面上,更傾斜於帝太后。
沒有緣分,那就算了。為君者, 總有更重要的大事。那些兒女情長, 只能在這上面做些可有可無的, 靚麗的點綴。有了, 顯得君王多情,給人添上一筆旖旎的談資。至於別的,那就沒有多少用處了。
元徵除了在樓妙儀的事上之外,已經給了樓家足夠的體面,甚至恩賞都遠超過宗室們。
成太后沒打算在這件事遂兒子的心意。
成太后扶著頭,“樓玟這些年,倒也做了些事。”
過多的恩賞是天降富貴,也有可能是把人給架上火堆。尤其這家子還沒有多少和恩賞配得上的功勞的時候。
成太后對此分的清楚。她沒順著他元徵的意思,去為難明棠,“你難道都認不得人了,曾經在永安殿掌事那麼久,才幾個月的功夫就忘記了。”
若是因為這份男女之情,分不清輕重。那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這個局面,他們母子也是樂見其成。樓玟不是一般的麻煩,而且動他也不容易。要是有人願意出頭,那就再好不過。
想要這家子覆滅的人不在少數。
明棠聞言,立即應了一個是。掉頭就去明桂那兒。
元徵笑道,他去看侍立在那兒的明棠。她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低垂的眉眼裡若含秋水,臉頰上浮現兩片桃花色。
“兵法說,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今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了。”
“阿孃是說於勉有意思和樓家作對?”
“她和我說,於勉到了清河王府裡,把樓家給痛罵了一頓。”
成太后看過去,楊煜已經帶著其餘的宮人退下。連殿門處也沒有留人。
出宮才幾個月, 她還沒變到叫人完全認不出來的地步。明棠的頭垂的更低了,不知道他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這是元澈當年和他說的話,與其正面針鋒相對,不如煽風點火。
“哪裡是朕忘記了。”
她笑了笑,沒有把後面的話給說完。反正就算不說,彼此也知道。
作為天下人的君父,先得把自己分內的事給做好了。例如治理朝政,生育皇子。接下來才是他自己的愛好。
元徵來告知成太后一聲,他起身,“我去看看妹妹,她現如今要定親了,還吵吵鬧鬧,實在放心不下。”
上好的胭脂也暈染不出那樣的色彩。
成太后定定看著他,“你是天子,也已經長大了,大道理教你讀書的師傅,已經說過了無數遍。我也不在這上面說太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自己心裡該懂。”
就算到時候動手了,大快人心之下,收拾局面也相對簡單的多。不會鬧出太大的動盪。
有人投靠在門下,想要從樓家這兒獲得好處提攜。當然也有人,尤其是宗室們,對此火冒三丈。
元徵聽後微愣,隨後低頭,“阿孃教訓的是。”
所以兩個只能存一個下來。
成太后回首見元徵坐在那兒,眼神望著明棠的背影。她到底和在宮裡的時候不太一樣了。以前在宮裡,她步伐總是帶著一股焦急的匆忙,在宮規的允許下,於宮道上平穩的淌去。如今卻帶著一絲閒適。
“只是可惜……”
“也不是不可能,”成太后喝了一口宮人奉上的茶湯。“前段日子,於勉和樓家不是鬧得挺兇麼?”
若是有事,她也可出來。
成太后看他,“既然下定了決心就去做,瞻前顧後,反而成不了大事。”
元徵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有些話說出口都是有用意的,若是沒有其他的意思,不會在上位者面前提起。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人閒話,尤其是在宮裡,那是得罪人的。明棠在宮裡那麼多年,哪怕真的與人有不快,也沒有在成太后面前多說過半句。
而成太后從早年到現在,一直都在朝堂上。好幾件事都有她的影子。
她在朝廷裡積累了一定的威望。
當初為著大局,一拖二拖, 拖到了皇后抓住機會, 鬧出了不小的波瀾。現如今這局面, 回頭看看,只能感嘆一句時也命也。
“臻臻去陪陪雁雁,雁雁年歲大了,我們母子倆正在給她相看駙馬都尉。這孩子卻死活不肯,說要上道觀修道去。先帝子嗣不豐,留下來的公主也只有那麼幾個。真要讓她修道去,我哪裡還有臉去見先帝?”
元徵臉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呆愣。
要不然俗話怎麼說知子莫如母。有些心思,他自認沒有在面上表露過半分,卻被母親覺察的一清二楚。
元徵有些無所適從,但成太后已經不管他了。
明棠正在安撫哭鬧不止的雁雁。雁雁已經長得半大了。戰亂的年歲,對孩子從來都是揠苗助長,恨不得幾年的時間,就從襁褓裡的嬰孩,一下就成了人。
不管南北,男女都是幾歲就可以成婚。皇家更是比比皆是。
元澈這樣的,都快要二十了,都還沒有娶妻,甚至連侍妾都沒有的。是曠世難得。
女子們也多得是八歲上下就紛紛嫁出去了。
雁雁照著如今的世俗眼光去看,早已經過了婚配的年歲。是個可以出嫁的大姑娘了。
但是雁雁對出嫁很恐懼,身邊的傅母等女官安撫她,說天家公主下降臣子,依然是高高在上,公主是君,駙馬都尉是臣。也不和婆母等一大家子的夫家人住在一起,另外開公主府,公主府裡還有公主家令等由朝廷任命的官吏。就算夫妻實在相看不下去,公主在公主府內也可以過得肆意。
也不用和平常貴婦那樣,頭痛妯娌婆母等俗事。就算是公婆,也只有公婆去公主府拜見公主,臣子的禮數一樣都不能少。
至於和其他公婆一樣,受公主侍奉。除非是狼子野心謀權篡位了,否則想都別想。
雁雁任憑傅母如何說,就是恐懼到瑟瑟發抖。
明棠過來的時候,雁雁一頭撲到她懷裡,“姨母,我不要出嫁!”
話語裡都帶著哭音。
男人對雁雁來說就是個陌生的怪物,披著人皮,但是能在夜裡張開長滿利齒的嘴吃人。
明棠抱住她,看向面前的明桂。明桂滿臉頭痛的搖搖頭。
“那就不嫁。”明棠開口道。
這話聽得雁雁咦了一聲,從她的懷裡抬頭。這些天,她從母親還有太后,以及身邊那一群女官的嘴裡,都是各種勸說。勸說她要懂事要聽話。小娘子到了年紀是要和人結為夫妻的。
她以為姨母也和她來那一套,誰知道姨母開口就是‘那就不嫁了’。
明桂聽到明棠張嘴就是這句,急的要起身。
明棠搖搖頭,“這麼小的年紀,不嫁也就不嫁了。再說了,現如今朝堂裡的兒郎,看著明也沒有出挑的。既然雁雁沒那個想法,就算了吧。”
明桂皺眉想要說什麼,見到亭外一堆人簇擁一個年輕男人走過來。頓時臉色微變,拉著明棠站起來。
對著皇帝,明桂是怨懟的。皇帝許下的諾言,但是結果因為那些大局給左拖右拖。
不過到了如今,明桂也有些幸災樂禍。
元徵見到拜伏的三個人,擺了擺手,讓她們都起來。元徵也不去看明棠,自顧自的坐下。
他和顏悅色的看向雁雁,“阿兄聽說你哭著鬧著不肯出嫁?”
元徵對這個妹妹格外的有耐心,嫡母所出的晉安公主幾乎是被他隨便找個差不多的就配出去了。
對雁雁願意拿出精力來哄。
雁雁還是抽泣著,“不要。兒才不要出宮,男子又什麼好的。兒不想對著他們,要是阿兄覺得兒丟了臉面,阿兄就乾脆讓兒出家修道去。”
“姨母也說了,不想嫁就不嫁,怎麼到了阿兄這裡,就成非嫁不可了?”
元徵臉上多了些許難以琢磨的神色,他看向明棠。明棠頭臉低垂著,根本沒辦法一眼就能看全。只能見到那兩道眉。
她的眉毛並不和其他貴婦那樣,全都剃光了,再重新描畫。只是稍加修整,再用眉黛描畫,看著倒是像完全天生的。於那張原本就妍麗出眾的容貌上,添了幾分與生俱來的嫵媚。
“清河王妃怎麼和公主說這話?”
元徵話語裡帶著責備,“這是教壞了公主。”
“公主年幼,驟然要和個陌生男子成婚,害怕是人之常情。不如再等些年,等公主長大再說。”
“等雁雁長大了,也不知道郎君等得不等得。”
明棠依然垂著眼,“能被選為駙馬都尉,乃是幸事,若是這幾年都等不了,可見其人並沒有什麼出眾的本事。不值得朝廷任用。”
元徵大笑出聲,笑得肩膀發抖,笑到後面,他平復了下氣息,“果然這話,也只有你說的出來。”
明棠頭垂著,一言不發。
元徵對雁雁安撫的點了點頭,“那就再推後一下。”
雖然沒達到原本的訴求,但能有現在的局面,雁雁也懂得見好就收。
“聽方才王妃那話,好像對嫁人挺不滿?”
明棠脖子後的汗毛豎起了一片,她低著頭,都能感覺到元徵此刻面上一片玩味。她在宮裡太久,哪怕只是聽他說話的腔調,就已經知道他面上是什麼樣子了。
“公主都不知道駙馬都尉長得什麼樣子,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若是熟悉的人,那自然最好了。”
元徵聽後笑笑不說話。
明棠估摸他是心裡不高興。不過元澈和她,還真不是隨意能拿來調侃的。
“王妃說的也是。”
元徵留下這一句後,轉頭對雁雁柔聲安撫。明棠被丟到一邊,接下來沒有點到她。
明棠心頭不由得一鬆。
估摸那日,是元徵心血來潮的胡鬧。派張賢在那兒給她那句話,把她嚇得魂飛魄散,自己好在一旁看笑話。應該是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入宮陪伴太后是個好差事,也很費精神。明棠回到家的時候,元澈都已經從官署裡回來了。
“我已經和太后提過了。”明棠一頭靠在元澈的身上。
元澈點點頭,既然提過了,那麼接下來就看別人的了。
他沉默著,明棠察覺到有些不對,她掉頭過去看他,“陛下令阿兄接過掌管洛陽駐軍的位置。”
“高升。”明棠又轉念一想。知道他們是徹底和天子捆綁在一起了。
“要動手了?”
元澈並沒有回答她,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我舅父沒有入仕,在終南山那兒修行。最近舅母來了書信,說是舅父生病了,從山上挪了下來。我打算讓你去看看。”
“幼年時候,舅父曾經多次接濟過我們兄弟幾個。如今舅父身體不適,我們於情於理也應該去看看。”
他見著明棠看他,“放心,我會讓三郎一路護送。”
“這是打算萬一出事了,我帶著你弟弟跑?”
元澈也不否認,“事情是要做,但不能將所有身家都壓在上面。我們兩個年長的兄長押在上面,成王敗寇,但是你不行。三郎也不能。”
她起身對著他,低頭一口咬在他的嘴上。
元澈吃痛皺眉,聽到她說,“既然這樣,明天我就動身。”
元澈臉上一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