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臉滄桑,看穆知許的眼神帶著迷茫,又帶著打量,最後似乎是確認,兩行熱淚滾落下來,剛才被欺負得那麼慘,她都沒有哭過。

“知許……”她聲音沙啞,哽咽,再說不出什麼。

穆知許心頭一陣酸楚,猛的一下蹲下去,把人摟進懷裡,“小姑姑……”

面前的這個女子,是她的小姑姑沒錯。

泰安三年她們在逃荒的路上失散,後來她安定下來尋找她們的下落。

卻只得到一個訊息,曾在宣威府出現過,後來鏢局的人去宣威府,也沒發現。

再後來就無疾而終了。

沒想到時隔七年,她竟然在北疆遇到了她。

“別怕,我在呢,有我在,不會再有人欺負你們,不怕。”穆知許拍著穆蘭蘭的後背。

她懷裡的人瘦骨嶙峋,渾身都是骨頭。

穆蘭蘭放聲大哭,似乎要把這些年的委屈,苦難全部哭出來。

穆知許也沒有絲毫不耐煩,一直任由她哭。

而旁邊剛才打抱不平的人已經傻了,小姑姑?人家是一家人?

老太太一家人見狀,心裡暗道不妙,互相攙扶著想要偷偷離開。

但是他們忘了旁邊的聽竹。

“啪!”

聽竹一鞭子抽過去,地上的積雪飛揚起來,時家人頓時瑟瑟發抖,再不敢動了。

時老太太眼睛咕嚕嚕的轉動,心裡有些後悔,應該揹著人的,誰知道這個賤蹄子竟然還有家人?

這兩個死丫頭看著就不好惹。

有聽竹看著,忽略周圍心思各異的人,時家時一動不敢動。

不知何時,天空又飄起了洋洋灑灑的雪花。

穆知許懷裡的穆蘭蘭也哭夠了,她紅腫著眼睛,破涕為笑,“知許,你沒事太好了,我們還以為你們都出事了。”

她又哭又笑,懷裡的兩個孩子好奇的看著穆知許。

我們?

穆知許敏銳的抓住了她話裡的字眼,不過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

“小姑姑,我們在附近落腳,走。”她把人拉起來,看著兩個孩子,“弟弟妹妹也一起去。”

穆蘭蘭見她穿著不俗,也明白她現在的日子估計還不錯。

於是也沒怎麼猶豫。

不過還有事情沒解決,她看著時家的人,滿臉冷漠,“知許,我要帶著孩子,和他們斷親,還有我家夫君。”

她說得斬釘截鐵。

“你個賤蹄子,還敢斷親?忤逆不孝……”

“老太婆,你是想死?”時老太太的話被穆知許陰惻惻的打斷。

她看了時老太太一眼,那老太太頓時抖如篩糠,眼底浮現起恐懼。

剛才這賤人揍她兒子時可沒有留手。

穆知許也沒多問穆蘭蘭的情況,看樣子她夫君對她還不錯。

至於為何沒在這裡,應該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她淡淡的暼了時家人一眼,“聽竹,寫斷親書,讓她們簽字畫押。”

有機會她會送到官府去備案。

聽竹自然沒有隨身帶筆墨,但周圍有馬車的人也不少,都在看熱鬧。

聽竹找了一家,用十兩銀子換了筆墨紙硯,快速寫了一份斷親書。

言明穆蘭蘭一家和時家斷絕關係,自此以後,各不相干。

穆知許看過,沒有任何問題後,聽竹就拿著給時家人簽字畫押。

時家人敢怒不敢言,時老太太還想掙扎,但對上穆知許的冷眼,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最後心裡罵罵咧咧的簽了斷親書。

“小姑姑,可以了。”穆知許把斷親書遞給穆蘭蘭。

她在穆蘭蘭眼底看到了暢快和釋然。

逃脫了時家的牢籠,對她來說猶如新生。

穆知許和聽竹帶著三人遠去,這邊時家的人還在罵罵咧咧。

但他們不知道,以後可沒多久的時間可以活蹦亂跳的罵人了。

……

商家的莊子上,穆知許帶著三人回來,正準備讓聽竹找衣裳給她們,就看到商菡萏帶著丫鬟進來了。

穆知許挑了一下眉頭,“商姑娘有事?”

“夫人好,二哥讓我給夫人送點衣裳過來,莊子上沒有好布料,還望夫人不要嫌棄。”

她示意丫鬟把托盤放下。

不止是衣裳,還有一些簡單的首飾,都是銀的,就是工藝不錯。

穆知許笑了,“多謝商姑娘,也替我謝謝你兄長。”

“夫人客氣,那我就不打擾夫人和家人團聚了,告辭。”商菡萏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確實只為了送幾件衣服過來。

“小姑姑,這衣裳應該不怎麼合身,先穿著……”

“已經很好了。”穆蘭蘭眼神複雜。

她多久沒穿過這樣好的衣裳了,雖只是細棉布,但以前在村裡,家裡老孃寵她,也經常穿細棉布。

想到老孃,她眼眶一紅。

穆知許拍了拍她的手,“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咱們要往前看,小姑姑先帶兩個弟弟妹妹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裳。”

兩個孩子冷得嘴唇都變青了。

等人下去後,穆知許又讓院子裡的廚娘做點吃的,這廚娘是商尋送過來的。

娘三個換了暖和的新棉襖,收拾齊整後,也是清清秀秀的。

兩個孩子遺傳了穆蘭蘭的清秀,只是看起來很瘦,養一養,也是五官端正的,小姑娘的眼睛很大,隨了穆家姑娘,以後也是小家碧玉一枚。

“不要怕,我是你們表姐,你們可以叫我知許姐姐,也可以叫我三表姐。”穆知許輕柔的摸著兩個孩子的頭。

他們頭髮枯黃,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

不過穆蘭蘭把他們教導得不錯,哪怕餓極了,看到桌子上的食物也沒有撲過去。

兩個孩子轉頭看向穆蘭蘭,穆蘭蘭心裡酸澀,“嗯,你們叫三表姐吧。”

“三表姐。”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小心翼翼的開口。

穆知許笑得溫和,“哎,咱們不說那麼多,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怕她們受不住,穆知許讓人準備了白米粥,再就是炒雞蛋和肉沫炒白菜,另外還有一個白麵饅頭,油都不大。

穆蘭蘭見兩個孩子餓得眼睛泛著綠光,心裡也酸楚。

帶著孩子哽咽的吃著飯菜。

吃飽喝足,兩個孩子開始昏昏欲睡,等他們徹底睡著了,抱到裡間去睡了,穆知許和穆蘭蘭才有時間說話。

主要是穆蘭蘭說這些年的經歷。

穆知許一直靜靜的聽竹,面色平靜,但瞭解她的人就知道,這只是表象,她心裡指不定如何憤怒呢。

要說穆蘭蘭也是命運多舛,逃荒失散後,她和穆家的小兒子,穆清溪一路相互扶持,兄妹兩個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下來,眼看就要尋到新的生路,卻在最後關頭被人捉住,直接賣到了宣威府的青樓裡。

而穆清溪為了救她,一直想方設法的往青樓裡鑽,常常被打得渾身是傷。

穆蘭蘭也是烈性的,青樓養了她大半年,她卻在接客的節骨眼上,直接把客人的命根子給廢了。

一下子就捅了馬蜂窩。

青樓被人包圍,她自知難逃一死,正要自裁,緊要關頭,穆清溪託著一身傷偷偷跑到青樓把她救下來。

也是上天垂憐,兄妹兩個逃了出來,不敢往南,一路北上。

吃了多少苦她沒有贅述,但手無縛雞之力的兩個人從南方逃到北疆,路上的艱辛自然不是話語能敘述的。

他們以為逃到了北疆就好了,誰知道,才安定下來,她又被路上一起共患難的人賣到了青樓裡。

穆蘭蘭哭天喊地,但她這次沒有尋死的想法,她要報仇,至少也要帶著仇人一起死。

於是她不再哭鬧,也不允許穆清溪再去救她。

就這樣,她在青樓裡呆了一年,這一年,她使僅渾身解數,和青樓裡的頭牌交好,時常衝在最前面。

那頭牌感念她的好,也會給她說一說自己從貴人那裡得到的訊息,外面如何之類的。

穆蘭蘭一直偷偷學習,就為了有一天能夠報仇。

這一天終於被她等來了,一次她跟隨頭牌出門,去貴人家裡獻藝時,遇到了把她賣進青樓的仇人。

那人是個會鑽研的,已經成了貴人面前的狗。

日子過得還不錯。

穆蘭蘭活著本來就是為了報仇,有了這個機會,她不顧一切,把人殺了,但自己也被折了了進去。

青樓裡的老鴇讓人打了她一頓,把她發賣了,穆清溪原本帶著這一年多賺的積蓄過去,想給她贖身。

誰知道卻晚了一步。

她已經被時家老三買走了,穆清溪沒辦法,只好追著過去。

還是晚了一步,他們當晚就成親洞房了。

至此,穆蘭蘭開始了在時家長達五年的苦日子。

說起這段經歷,她沒太大的感覺,爹孃死了,幾個兄長也死了,她自己也累了,還有一個四哥能延續穆家的香火,她就滿足了。

她一直得過且過。

可能讓她無措的,是一對兒女。

不過這對孩子的出現,也沒能讓她如何,最多就是給他們爭一口口糧。

而且,她對這兩個孩子感情很是複雜。

穆知許聽完,喉嚨有些發堵,“你們受苦了。”

穆蘭蘭眼裡有了一點神采,“能有條命留下來已經是幸運了,現在遇到你,我死而無憾了。”

“小姑姑說什麼呢,不止是我,還有阿深,阿淵,知夏,對了,大伯家的知春堂姐和三叔家的知禾堂姐都還活著。”

“真……真的?!”穆蘭蘭這下是真的震驚了,她死死的抓住穆知許的手。

“嗯,真的,他們都好好的呢,不過只有大堂姐在北疆,其他人都在京城。”

穆知許又給她說了一下這些年的事情。

得知穆知春曾經也被賣進了青樓,她忍不住號啕大哭。

亂世下,能活下來的女子都不容易。

等她哭好了,穆知許白繼續詢問時老三和穆清溪的事情,不知他們如今在何方。

“四哥和時老三參軍去了……”穆蘭蘭心裡很是複雜,憑心而論,這些年時老三對她還不錯。

但他不在家的時候多,她一個人怎麼面對時家那堆豹狼虎豹。

“我曾經想過一把火燒了時家,和他們同歸於盡,但還是放不下四哥,他這些年一直沒有成親,我怕自己死不瞑目,我怕到了地底下無法給你爺奶交代,現在看來,幸好我沒有衝動,不然就見不到你們了……”

“你四叔如果知道你們還活著,不知道有多高興呢,這些年,他手裡有點銀子,就託人打聽你們的訊息,他總說一家人,總會活下來那麼一兩個的,還好,還好我們都沒放棄……”

“這麼多人活著,真好,真好啊。”

“一爺奶,爹孃在地下,也該瞑目了,咱們穆家,還有香火……”

“我就算是死了,也有臉見他們了。”

穆蘭蘭拉著穆知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後面就睡著了。

穆知許給她掖了一下被角,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就連睡著了也沒送開的眉頭,心裡的酸澀差點把她淹沒。

她的小姑姑,才比她大三歲呢。

失散那年,也才是十六歲的小姑娘,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卻經歷了這麼多得苦難。

穆知許再房間裡坐了好一會兒,才悄無聲息的離開。

外面,她親筆手書,給在軍中的爹孃和顧凜去了信,她要找她四叔的下落。

雖然這幾場仗打得……但她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他們會沒事的。

一連送出去幾封信,穆知許心裡才稍微安定了一些,她不希望好不容易有了訊息,最後卻是壞結果。

穆蘭蘭母子三人一覺睡到了次日清晨。

昨夜又下了雪,這雪都到了小腿了,果真是寸步難行。

“丫丫,小樹,到三表姐這裡來。”穆知許看著兩個孩子,笑得溫柔。

她懷裡的小糰子轉動著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們。

穆蘭蘭昨天也知道她成婚了,也有一個孩子,不過不知道她嫁得如何。

後面也沒機會詢問她夫家的事情。

這下突然看到孩子,一大堆問題湧上心頭。

丫丫和小樹是雙胞胎,都怯怯的看向穆知許。

穆知許正欲再伸手,就看到逐風神色肅然的從外面進來。

兩個孩子更加膽小,瑟縮的躲在穆蘭蘭身後。

“發生了何事?”穆知許眉頭蹙了一下。

逐風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氣勢有點嚇人,他立刻收斂了一些,“南方傳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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