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鑑鏡司可抓了個不得了的人,”君無恙站在簷廊下,被晃眼的日光刺得頭暈,“這餘十七要怎麼處理呢?”
“他又有新的籌碼了。”
日光被擋住了,君無恙被攏在陰影裡,看見了獨屬於他自已的光,“什麼籌碼?”
“這事你忘了,”風笑塵盯著君無恙臉上被曬出的那點紅,“洛大人要翻案,他需要找到玲瓏閣的人,不是普通的閣中之人,像餘十七這樣的,才有用。那個叫什麼周……周逢,還在御史臺關著呢。”
“難怪,剛剛洛大人和督察單獨留下了。”
“咳咳,”宋瑞斜揹著一個淡藍色的布包,路過時君無恙已經看到他了,不打招呼說不過去,“殿下,君司理。”
宋瑞一一頷首行禮,來了一句,“早上好。”
“不早了,已經快中午了,”君無恙盯著他身側的包,“你是錄事?”
“是,”宋瑞攥緊了布包的帶子,“我要去給洛司卷送……錄簿。”
“那正好,”君無恙想看看有沒有被他忽略、遺漏的地方,“先拿給我看看吧。”
“啊?”宋瑞手心都要出汗了。
“我不能看嗎?”君無恙蹙眉。
“能,當然能。”宋瑞顫抖著手,從包裡拿出了錄簿,低著頭遞了過去。
“阿恙,”風笑塵也道,“我勸你別看。”
“為什麼?”君無恙剛接過錄簿,疑惑地看了一眼風笑塵。
“眾所周知,”風笑塵委婉道,“你們鑑鏡司有兩位錄事,文淼勝在簡潔、有重點,宋錄事勝在……詳細。”
文淼低著頭,盯著自已的影子看。
“記詳細點好,我看這份就行了,”君無恙單手捧著錄簿,漸漸皺起了眉頭,“這也太詳細了吧?”
君無恙疑惑地看了宋瑞一眼,問,“你……寫話本呢?”
宋瑞猛然間抬起了頭,又驚又喜地看向君無恙,“我以前是。”
“挺好,”君無恙揉了揉眉心,“錄簿還你。”
“君司理……覺得可有要修改的地方?”
君無恙正色道:“錄簿不可隨意修改,除非是有不實之處。你雖然記錄過於詳細,但也都是事實,並無編造之語。”
“是,若無他事,屬下便先退下了。”
“嗯。”
宋瑞轉了身去,走出好遠才連撥出幾口氣。君司理說不用修改,不就等於變相承認了……
“我覺得今日餘十七所言斷然不可全信,”君無恙若有所思,眸光忽然一沉,“他……”
“誰?”風笑塵俯身,看著他的眼眸。
君無恙仰著頭,就著這個姿勢,一手搭到風笑塵肩上,一手附到他耳邊,謹慎地低語了幾句。
風笑塵身體往他傾了傾,虛摟著君無恙的腰,同樣小聲地說道,“你懷疑他?”
“嗯。”君無恙又重新站好,略微點了點頭。
風笑塵收回了橫在他後腰的手,不敢過分狎暱,“若換作以前……你可能不會這樣想。”
“正因為我站在現在這個位置,”君無恙稍頓了一下,垂首間冷靜地說道,“看誰都一樣。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才能看得清楚,不會被左右了判斷。”
這個樣子的君無恙看上去有些冷漠,讓風笑塵想起梨州初見時,年幼的孩童孤身一人,眼中沒有一絲希望。
“你想怎麼做?”
“怎麼做?”君無恙抬眸,朝風笑塵笑了笑,透著睿戾,“我們要給他一個機會。”
這表情風笑塵再熟悉不過了,君無恙喜歡佈局,最初是在戰場上。
他不適合戰場,那會兒風笑塵就覺得,如果君無恙入仕,適合做謀臣,如果他身於帝王之家,適合做高位者。
他目光敏銳,敢謀,敢賭。
他睿智冷靜,而那些不加掩飾的情感只會對一個人流露出來。
“聽你的,”風笑塵同樣也朝他笑了笑,“不過,你真的看誰都一樣嗎?”
“你這是……”君無恙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耳尖泛著紅,錯開他的目光,“明知故問。”
難辦,雖然昨夜情動,但阿恙比以前還要害羞了。這種情況下,讓他承認喜歡已是不易,還是不要操之過急的好。
風笑塵小心翼翼地撥了撥君無恙額前被風吹起的發,聽到他說,“今天要在鑑鏡司守株待兔了。”
“嗯,”風笑塵微微點頭,“我陪著你。”
-
風笑塵拿起案上的卷宗,坐到床邊看了起來。
“事情辦完了?”君無恙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
“嗯,辦完了。”
君無恙趴在床上,沒蓋被子,薄衣在動作間掀了點上去,腰窩陷出好看的弧度。
風笑塵盯著那點白,還有那道淺淡的疤痕。每次親密時,他都會吻這裡,像是在舔舐君無恙的傷口。
“是我吵醒你了嗎?”風笑塵進門的時候動作很輕,幾乎沒什麼聲音。
“不是,”君無恙指了指他的衣服,“聞到藥香了,有點苦。”
“我熬好了藥過來的,”風笑塵聞了一下衣袖,“是有點,我都沒注意。”
“這天變得好熱。”君無恙翻了個身,仰面躺著,一腳把被子都蹬掉了。他把手臂枕在頭下,那點白露出的更多,臍腹都能看見了。
“六月末了,京城的七月最熱。”風笑塵還執著卷宗,目光卻灼灼地盯著那兒,再往上點,就能看到君無恙流暢的肌肉線條了。
風笑塵控制著自已,喉結小幅度地滾動了一下,他很喜歡君無恙的身體,柔中帶剛,少年人的身軀極具誘惑力和生命力。
君無恙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才發現自已的衣服無意中掀起了些。君無恙伸手,不讓他看了,不動聲色地拽來被子,蓋到自已身上。臉卻不自覺的紅了。
風笑塵的目光又落回捲宗上,卻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了,“我拿食盒裝過來的,藥還燙著,你要是困,就再睡會。”
“天熱,睡不著了。”君無恙忽然坐了起來,抽出了壓在枕頭下的雪青色髮帶。君無恙頭髮柔順,隨便拿手抓了幾下,便紮好了一個高馬尾。
“睡久了頭暈,”君無恙也坐到了床邊,往風笑塵那靠了靠,說,“這是我剛剛看的卷宗。”
“謝家那個案子?”
“嗯,”君無恙點了點頭,“你早上提過一嘴,但我沒什麼印象了,就想找過來看看。”
“不過,”君無恙話鋒一轉,“我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嚴子棲這個名字能讓鑑鏡司的官員都大吃一驚了。”
“嗯,”風笑塵把藥碗端給了他,“若是換作前幾年,可能還要嚴重些,嚴子棲可算得上是朝廷重犯。”
“我懂,”君無恙拿勺子攪著湯藥,一直攪到碗底,“被搜出來的那批兵器可不是個小數目,嚴徽自盡,這案子算是死無對證。而唯一能把矛頭指向謝家的,便是周逢檢舉謝家與玲瓏閣的往來信件。
謝家怎麼看都像是替罪羊。加之玲瓏閣的江湖勢力浩大,各派對其清繳,包括朝廷,其實也只是借這個名義想拿到玲瓏印和玲瓏集罷了。
至於嚴子棲……有個詞說得好,父債子償,他也不得不躲藏起來。”
今日的湯藥比昨天少些,味道也要更苦,但碗底沒有藥渣粉末。
等君無恙喝完,風笑塵遞給他一塊油紙包著的方糖。
“你棋(親)自熬的腰(藥)啊?”君無恙吃著糖,左邊的腮幫子鼓起來,含糊不清地說著。
“嗯,”風笑塵說,“水閣裡那個婢女是長姐那要來的,年齡小,熬個藥都會打瞌睡。照顧不好人的。”
“那你讓她回去吧,我自棋也能照顧好自棋的。”
“嗯。”
糖又抵到了右邊的腮幫子,風笑塵有點想笑,君無恙每次睡醒的時候都有些迷迷糊糊的呆萌。
“你保下了我,”君無恙終於把糖吃完了,嘴裡的苦澀也跟著消失,“我猜朝臣拿這事做文章了吧?”
風笑塵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什麼了嗎?”君無恙擔憂地眨了眨眼睛。
“記不清了,”風笑塵仰頭想了一下,“幾個老臣輪番上陣,說了一堆話做鋪墊,只是想要我交出京城的兵權而已。”
“那你交了嗎?”
“交了啊,”風笑塵無所謂地笑了笑,“他們要是直接說我還能交的更快一點。我心裡惦記著你,說好了要一直陪著你的,他們又浪費我好長時間。”
“你就走了兩個時辰不到,”君無恙左手攥著右手,都不好意思看他,“兵權交出去真的沒關係嗎?”
“韓禮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我剛好看看最後這兵權會落在誰手裡,”風笑塵說,“京城的兵權於我而言沒那麼重要,本來也沒想要,我不稀罕那個。”
“兵權你都不稀罕,”君無恙望著風笑塵在案前收拾碗筷的背影,淺笑了一下,問道,“那你稀罕什麼?”
風笑塵忽然停了手,轉過身來,倚靠在案側,雙手抱臂,溫和地看著君無恙。
他什麼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