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過四月,但是對於無所遮蔽的田間地頭,太陽還是曝曬了些。偶爾有一兩陣帶著涼意的春風拂來,便給人以人間至極享受的感覺。福郡王很忙,他的小麥和剛破土而出的蔬菜苗正是該蓬勃生長的時候,澆水、施肥、除草哪一步都不能馬虎,哪一步他都幹勁十足。一行黃土一行綠,這是他的莊稼,在藍天白雲下像一幅最美、最值得驕傲的畫。一個王爺,種地,且不論收穫的糧食多寡,都不能不教人產生點兒敬佩之心。京城久未有訊息傳來,麗娘也無音訊,福郡王偶在忙碌一天回小茅屋後,躺在木板床上,才能騰出功夫去細細思索這些他所目不能及的事,也許正因為目不能及,所以時常被他忘卻。相反的,那一攏一攏茂盛可人的莊稼,變成了他看得見摸得著的成就與熱望。他的野心呢?他登頂九五的計劃?風吹日曬的,都丟棄在角落長了灰塵,不是說放下了,只不過暫時,暫時那龍椅沒有他的麥苗重要。另一件可喜的事,他的寶貝疙瘩,淳貝勒很爭氣,全然不似曾日日惹是生非,囂張跋扈的公子爺。播種,養雞,翻土這些農務他都很樂意學。福郡王有些驚詫,但從沒想過正是他自己對土地如此認真上心,以身作則的付出汗水與努力,因而潛移默化的教給了兒子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康熙下旨讓他耕田務農,起初他是抱著僥倖的心理想要瞞天過海的施行,後來,彭朋做檢察官,沒辦法,他再偷不得懶。說實話,當農民不可謂不辛苦,不勞累。從前他是從來沒把這類人也當成是天地間的一份子看待的。農民,身份何其低微,他是郡王,高高在上,理應是有一些傲慢,輕易看不起別人的。可如今,他既是郡王同時又是一位農民,他沒法不反對以前的自己,那目中無人,狂妄無禮。好似他以前的輕蔑像一把長弓射出的箭,至今日正中他自身眉間。農民也有農民的價值,而且這點作用絲毫不比郡王要少,他如是醒悟。並且,由此領悟到些別的道理,治理國家和打理一塊農地到底是有什麼區別呢?皇帝希望江山永固,子民安居樂業,農民不也盼望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嗎?皇帝愛民因而勤政,農民想要莊稼長的好,才甘願‘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的揮灑汗水與精力,兩者沒有什麼不同。那麼,進一步想,放眼天下,四海昇平,正如他自己的莊稼,無旱無澇。可是不是就非得在這麼和平寧靜的歲月去弄出一些亂子,打出一些幌子,而為了爭一個位子呢?福郡王打不定謀反與否的主意,但是可以肯定,他的地別說因誰來搶奪而壞了他的苗苗,就是多生出兩隻害蟲,他也絕不能忍。多麼綠的磬人心脾的麥苗啊,怎捨得任由被糟踐呢?

淳貝勒躺倒在新長出綠茬兒的不甚軟和的草地上,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大朵棉花似的白雲從頭頂悠然飄過,此時天為被地為床,不可謂不自在。突然,身旁五步遠的灌木叢中,彷彿天上的白雲掉落凡間一般,零星散步著毛茸茸的白點在時不時的走動。那是小虎家的羊群。跟喜歡他家秘製的糯米雞一樣多的,淳貝勒同樣喜歡這個與他年紀不相上下,眼神清澈,爽朗活潑的牧童。從富麗堂皇的郡王府搬來鄉下,小虎的陪伴彌補了所有物質上的短板,精神上,他感到相當富足。爬樹,掏鳥蛋、捉蝦米等等都是小虎教給他的,種種其樂無窮,漸漸組構成了他的新世界。貝勒爺當然是尊貴的,郡王府當然是舒適的,但在這一刻,在這山野間,草地上,雛鷹翱翔兩峰之巔,凡人的眼睛被允許見識天工造物,那高山大川的蒼遠浩瀚,綠被千里,無盡延綿,與這些相比,什麼俗世的官爵、浮華的享受通通不值一提。淳貝勒願意放羊,願意天天看到這樣的景色。再繁華的地方也有待膩的時候,但在這裡,景物四季一新,四季的景也都能讓他動心。

夜來涼風起,月兒開始照明。用過了晚飯,福郡王正在煤油燈下讀著一封信,這信送來的很不容易,幾近輾轉才到他的手裡。是扶桑將軍寫的。內容不多,寥寥數行,但足以將對福郡王辦事拖拉以及麗娘、九娘輔佐不力的怨憤表達的一清二楚。扶桑將軍秣兵歷馬,急不可耐的要劍指中原,他為福郡王提供了一切他所需要的承諾和保障,甚至連自己的兩個女兒都送去給他做幫手,此行何其兇險,很可能有來無回。扶桑將軍以為他做了如此犧牲投資福郡王,卻收效甚微,功成尚未有可待之日,試問他又怎能再風雨不動安如山呢?於是他寫信來催,並告知會再派人前來助他,誓要將大清降服在他鐵蹄之下。片刻後,將信擱置在燭火上讓它化為灰燼,福郡王臉色卻並不好看。確實,扶桑將軍給他的輔助不可謂不多,麗娘和九娘為他辦事不可謂不盡心盡力,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又想起他的農地與江山的關係來。如果他不希望他的莊稼遭受任何損害,那麼同樣,他也不願看到他的國民被無辜屠戮。不管他之前如何一葉障目,眼中只看得到皇位而不理會民生疾苦,但現在,他已是民,他焉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存亡?騎虎難下,很難辦。福郡王揹著雙手踟躕在月色下,兒子早就睡熟,是以福郡王輕手輕腳的出去,不便驚擾他。想著事情搓著手,他猛然發現,原先嫩滑的手掌已長出來了一層薄薄的繭,反覆摸了摸,並沒覺得討厭。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有著比這塊小繭更難清除的問題,何況,這繭不也算是這段時間嘔心瀝血的佐證嗎?是一種勳章,彰顯出他對農地的功績與這塊小繭一樣,不可輕易磨滅。正想著,不知不覺福郡王走到了地裡。月光和太陽不同,月光不能像繪彩畫似的,讓天是藍色,草是綠色,處處五彩繽紛,爭奇鬥豔。在冷清的月光下,天地至多不過是灰白。麻布織成的衣服在身體間摩擦出唦唦的聲響,一步一步的,他用腳丈量著自己的地。差不多就像打量自己苦心撫育的孩子似的,無分晝夜,他怎看怎喜歡。不知為何,目光由近及遠,慢慢放到了閃爍著燭光的小茅屋上,那裡睡著他的寶貝兒子,月出東山,蟲鳴譁然,突然,他有一種盼望天不再破曉,時間就此停止永不流逝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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