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影片與神秘人
門後面還是門，只不過是一所教堂內部的大門。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身後，中央過道鋪著赤紅的地毯，兩側是排列整齊的長椅，再往前就是三層臺階的禱告壇，正對著大門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只有黑白光影，線條紊亂，看不出任何的內容的怪異影象。
她穿過來時的門已然消失不見。
這到底是什麼構造？祁芯不合時宜地想。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握上銀色的門把手，想推開雕著極簡線條的水母的正門。
葉靈枝阻止了她。
“媽媽，外面汙染極其嚴重，因為有蝴珠在。您先等一下，克諾和蝴珠好像在聊什麼，您碰著我，我連線外面的樹木給您，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好嗎？”
祁芯點點頭，開啟木盒和葉靈枝對應，一瞬間，兇猛的氣流夾帶著一道暗含冷意的男聲傳進她的耳朵。
“蝴珠，難道不是你一直在耍我嗎？”
這是克諾。
“呵呵，真會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歹毒的設了一場局想讓我們兩敗俱傷。”
另一道女聲綿柔嬌媚，祈芯卻無端感覺到了殺意。
“我就說，明明那隻死骷髏走了那麼久，怎麼又突然回來了。騙我說媽咪被他拐走了，如果他真在這，你就準備騙他說媽咪被我拐走了對不對，讓我們兩個打起來，該死的臭老鷹！！”
少女眨巴眼，握著門把的手放鬆了許多。啊？資訊量好像有點大？她開始覺得是不是自己幻聽了。
克諾那麼乖，怎麼會做這種事？
然而下一秒，當事怪打破了她的懷疑。
“嗤，如果不是判斷失誤，但凡另一個怪物不是晶棉塊，你們現在應該打的你死我活，不可開交才對。”
【歹毒的克諾！要不是我反應快！！就要被你們玩傻了！！】
“吵死。／閉嘴！”克諾和蝴珠同時出聲，呵斥那道稚嫩的小奶音。
祁芯很激動，果然是她家小水晶！！！
她終於找到了兩個孩子！！
教堂內漆黑一片，少女收起了誇張的光源，她貼著門，纖細白皙的手指連線著豎起葉片的葉靈枝，專心致志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一門之隔，外面被幽暗陰森的樹林包圍，唯一的空地是教堂門口，卻被大小不一的白色蠶蛹佔滿。
兩米多的鷹頭怪物穿著合身的西裝，離他一百米左右的位置，美豔的蜘蛛女郎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臭老鷹，雖然我的實力是不如你的，但是現在，有晶棉塊為我加持能力，你說，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克諾冷淡的抬眸，抬起手。離蜘蛛女郎最近的幾個蠶蛹朝她扔出暗器，全是攻向她的蛛腿。
從天而降的粗壯蛛絲迅速交疊組成一張密不透風的蛛網，像一道屏障罩住了蜘蛛女郎，擋下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祁芯沒有聽見說話聲，外面只剩下什麼東西劃開空氣的奇怪聲響。
雖然看不見，但是莫名感覺外面好熱鬧。她忍不住感慨。
外面確實挺熱鬧的，刀子、卡牌、金屬製品扎進黏性十足的蛛網上，從外表看，這彷彿一個半圓形的金屬球體。
不痛不癢的攻擊停下後，蛛網將網上的所有物品彈向指使者。克諾伸手抓住了正在看戲的晶棉塊，肆意拉長它的身子，又將刀子反彈回去。
於是，兩邊開始打起了網球，你彈過來我彈回去，玩的不亦樂乎，只有被當做工具的晶棉塊獨自受傷。
【夠了夠了！！！我不玩了！！！】
晶棉塊一把吞掉了暗器，飛速縮小體型從克諾手中溜走。
克諾也不想玩了。
他說：“我其實都懶得對你們動心機，誰叫你們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呢？你有罪，理應被審判。”
蝴珠才不信他的鬼話，撩起自己的髮尾，悠悠地說：“真是可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還想審判我，騙怪可別把自己都騙了。說的那麼冠冕堂皇，不過都是藉口罷了。”
克諾看著周圍一圈的蠶蛹，意味不明地笑了聲，然後轉頭，抬起下頷，眼底的厭惡與恨意幾近化為實質。
“媽媽確實跟我在一起。不過託你的福，我的媽媽根本沒有辦法正常活動。”無法正常活動·芯感覺內心被射了一箭，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蝴珠皺緊眉頭，嚴厲的語氣帶著一絲焦急，她問他：“什麼意思？死老鷹！！你把媽媽怎麼了！！！！”
“你可真該死，把精神汙染範圍開那麼大。媽媽滿心歡喜來到這來找她的孩子，結果，遭遇你的精神攻擊，差一點，媽媽就被拉進第四維度，成為你的食物之一。”克諾給她判了死刑。
“高不高興？媽媽那麼脆弱，也那麼嚮往自由。你卻讓她一直躺在床上，時刻都無法清醒。”
還不得祁芯細想，一道尖銳刺耳的哀鳴劃破天際。
蝴珠接住了飛來的照片——簡樸的床上，素未謀面的少女雙眼緊閉，她那如海藻般的長髮凌亂地散在枕頭上，像恐怖的夢魘牢牢困住她。美麗的臉蛋因為生病的緣故變得煞白，眉間浮現熟悉的精神汙染印記。
“怎麼會……我居然、傷害了媽咪？媽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聲變得失質化，嫵媚的聲音被雙重音軌替代，交疊的兩道聲音發出泣血的哭喊。 “我該死——”
祁芯剛從她的尖叫聲回神，就聽見她這句話，害怕出事的她什麼也不管了，直接推開門衝了出去，大聲喊道：“蝴珠——”
其他人都僵住了，原先喧鬧的現場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鍵，畫面在此刻靜止。
過了幾秒，蜘蛛女郎有了動作。她如同缺失指令的機器人，一點一點，又帶著小心翼翼的意味，慢慢轉過頭。
教堂的門口站著一個穿著黑袍，看不清模樣的人。自靈魂本源的渴求，獨屬於造物主和造物的羈絆讓她難以置信，碩大純黑的眼睛中盛滿了淚水。
“……媽咪？”
祁芯見她這副模樣，心疼的一塌糊塗，她將葉靈枝放下。
“不好意思，榕榕，我要去哄哄蝴珠。”
“沒關係，媽媽去吧。”
祁芯點頭，對著不聲不響，一直掉小珍珠的蜘蛛女郎張開懷抱，柔聲說道：“小蜘蛛，媽媽在呢，媽媽來啦！”
一旁的克諾瞳孔猛縮，妒忌像條毒蛇陰冷地纏繞住他的心臟。
與之相反的，是得到神偏愛的孩子。妖嬈多姿的女郎嘴巴蠕動，水滴狀的眉毛顫抖不已，她捂著臉，幾雙細長的蛛腿來回躊躇，不敢上前，生怕是自己的幻覺，破碎的語氣讓人心疼。
“這是……真的嗎……媽咪、不，不能原諒！我傷害了媽咪！！我怎麼配擁有媽咪的溫柔——！！”
聲音戛然而止——少女直接主動抱住了她可憐的孩子。
雖然她得踮著腳，歪著身體才抱到她。
像是哄哭鬧的小孩那般，祁芯輕輕拍著蝴珠的後背，一下一下，很有規律。
她說：“對不起啊寶貝，媽媽來遲了，讓你等久了。”
“媽媽沒有受傷哦，我現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嗎？寶貝，我們回家吧。”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無盡的委屈，“嘭——”的一聲，比少女還高一些的女郎變成了一隻正常體型的黑蜘蛛。她趴在母親的掌心裡哇哇大哭，祁芯寵溺地笑了笑，輕撫她的腦袋安慰她。
“乖寶，哭累了就休息吧。”
她捧著蝴珠，轉身對漂浮在半空中的星雲團說：“我們回家吧，小水晶。”
星雲團的圖案頓時排序紊亂，不斷變幻重組，最終組合成一顆完美的愛心，把少女逗笑了。後者歪頭，又對一旁散發著頹靡氣場的怪物說道：“走吧乖寶，幫媽媽把小水晶和葉靈枝一起帶走好不好~”
原以為她會生氣質問自己，已經做好母親會拋棄自己的準備，靜靜等待死刑宣判的鷹頭制服男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對上的是一張笑靨如花的臉。
他一直在想，為什麼媽媽會在這裡？為什麼會被媽媽看見？媽媽沒被汙染吧？被發現了怎麼辦？媽媽身體恢復好了嗎？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對蝴珠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她傷害了媽媽！！
——媽媽會為了她而拋棄他嗎？
無數個念頭最終組合成最恐怖的想法，將他拉入濃稠窒息的深海中，抽取稀薄的空氣，壓迫他慌亂混沌的靈魂。
祁芯沒有感知情感的能力，所以她不知道眼前的怪物快要被絕望吞沒，她只是和平時一樣，叫他回家。
她一如既往地看著他，純淨的眼中沒有負面情緒，她沒有討厭他。
孤獨的深淵中出現了一隻格格不入的手，裹挾著強烈的愛意驅散了渾濁的黑暗，將他拉回光明。
“好的，媽媽。”
克諾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人類的情感。
鷹頭怪物一手抓著搖晃自身的星雲團，另一隻手拖著一直安安靜靜的盆景，蹦蹦跳跳跑到祁芯身邊。
怪物們離開了。
而這一切都被一個鏡頭記錄下來。
…… 隨著蝴珠精神逐漸穩定，第四維度被她關閉，蛛絲也盡數消散，整個國度的人類一點點恢復正常。
與此同時，一個片段在網上流傳。
雖然很快就被刪除，但還是引發熱議。
影片中的四個角被白色的不知名物體遮擋，錄影的人好像被困在一個行動不便的地方，鏡頭先是抖動了幾下，畫面閃黑。緊接著，螢幕中心終於錄到了外面的景象。
掛著大時鐘的尖塔教堂下，隨處可見的等身蠶蛹像是患病的地表生出了純白的腫瘤，形狀不一的堆積在可落腳的地方，密密麻麻。空氣中瀰漫著一層肉眼可見的濃霧，似乎有自己的意識，張牙舞爪的汙染著這片神聖的區域。
鏡頭忽然被拉近放大，一個體型兩米多高，穿著貼身正裝，腦袋卻是一個泛著碎光羽毛的老鷹正死死地盯著另一側的人。
畫面的右邊，白到晃眼的妖異女郎神色呆滯，全黑的眼眶還殘留著淚水，她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袍人抱住，肢體語言都透露著她的不知所措。
然後，眨眼的瞬間，蜘蛛女郎消失了。黑袍人走到鷹頭怪物面前，體型的巨大差距導致祂像個孩子一樣，祂不知道說了什麼，鷹頭怪物抓起一直漂浮在空中，毫無存在感，仿若星空的雲團，跟在神秘人身後離開了。
［乖乖！！這是什麼鬼？］
［這不是在拍什麼電影吧？還挺逼真的。］
［哇哦，密恐患者狂喜！！］
［呦，那個蜘蛛女的身材可真是太絕，妙哦］
［童話蜘蛛？！］
［肯定是我沒睡醒！！怎麼會出現三個怪物？！］
［救命！！那個鷹頭男怎麼也在這？！］
［天吶，哪來的這麼多繭？］
［這裡是哪啊？］
［我就知道！！官方又壓事態了！！］
［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怎麼都看不懂？來人出來解釋一下！！］
很快，有知情的人開始現身分析這怪異至極的片段，然而，前一秒剛打完字，下一秒，所有相關討論都消失了。
片段源頭不明原因被刪除了。
更詭異的是，所有儲存了片段的人驚恐的發現，這個片段沒了，他們的聯絡器裡沒有任何資訊，好似被人直接抹除了記錄痕跡。
許多組織對此召開緊急會議。
剛從醫療艙出來的付言流就收到了隊長的資訊轟炸，他趕忙同意最新的通訊申請，抬眼就對上那雙充滿戾氣，泛著森冷暗色的藍眸。
“付言流，你的影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在哪裡？”
紅髮青年隔著螢幕都感知到了隊長的怒火。
太罕見了，隊長居然生氣了？
男人強勢的氣場脅迫著他，付言流不敢猶豫，如實回答。
得到答案的男人又改變了方向，往H市衝去。
*
天空悶雷作響，卻絲毫不影響一片歡聲笑語的遊樂場。
坐在旋轉木馬上的祂正饒有趣味地看著這段影片。
蔚藍如天空的雙眸清晰地倒映著黑色的投影，祂的片段沒有被刪除。祂開了領域，遊走在資料中的蝴蝶擔心被祂抓住，不敢過來。
虛擬屏完美復刻了被暫停的一幕——黑袍人要離開，她身後的高大怪物亦步亦趨。 祂輕柔的撫摸著黑袍人，像是對待愛人那般繾綣。
明明是最火熱的娛樂專案，這裡只有他一個人，自然而然的，沒有人有幸能看見祂這副深情的模樣。
木馬轉了一圈又一圈，祂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黑袍人的身上。
然後，一把斬開了投影。
“終於出現了，親愛的母親。”祂的語氣帶著天真的惡意，愉悅的笑容卻沒有屬於人類的情感溫度。
“要藏好啊，捉迷藏遊戲開始了，不要那麼早，就被我捉住。”
“我可是很期待，殺死你的那刻，該是多麼有趣。”
風吹動著樹葉，沙沙作響。烈陽的光輝灑落在他燦如黃金的長髮上，熠熠生輝。
*
剛回到民宿的祁芯背後一涼，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麼感覺……要倒黴了？
“媽咪在想什麼呀~”躺在手心的蜘蛛黏膩膩地喊著她走神的母親，被哄了一路她得意洋洋，自認為是母親最愛的孩子，無時無刻不在吸引母親的注意。
【噁心的騷包。】
怪物的維度裡，有人帶著殺意評價她。
蜘蛛當做沒聽見，依舊開開心心貼著最愛的母親。
“沒想什麼，對啦小蝴珠，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呀？”
“沒有沒有啦~我想今晚跟媽咪一起睡覺可不可以呀~”
還沒等祁芯開口，一直默默隱忍的克諾終於爆發了，他怒聲呵斥：“死蜘蛛裝什麼嫩！你有什麼臉敢提這種要求！！”
“哎呀，怎麼能這麼說人家~媽咪，他好討厭嗚嗚嗚嗚嗚——”
祁芯移目，努力壓抑嘴角的笑意，輕咳一聲選擇介入孩子們的吵鬧中。
“好啦好啦，別吵啦~都是媽媽的乖孩子呀~不過，”她話鋒一轉，笑眯眯地對克諾說：“乖寶，蝴珠和小水晶今天睡我這裡啦，它們都沒地方睡呢。”
既然是母親開口，他也沒有能拒絕的理由，只是——
“那我能不能也留下來？我睡角落就好了媽媽。”切回人形的他用可憐又期待的目光看著祁芯，眼巴巴的模樣像一隻淚眼汪汪的小狗。
“不行哦，男女有別。”祁芯一臉微笑強硬拒絕了他。
蝴珠在另一個維度瘋狂嘲笑他，克諾垂下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少女將蝴珠放在枕頭上，對她眨了下眼。
“媽媽先出去一趟，等我下哦。”
她拉著克諾走出門，後者乖乖的，一聲不吭，任由她帶自己回房間。
“克諾。”她突然叫他，將他按在床上坐好。“媽媽知道，你很不開心，因為媽媽現在關注其他的孩子，你覺得難過也是正常的。”
“她們剛回家，媽媽想好好陪著她們，尤其是小蝴珠。我之前給她設定重度失眠，所以每一次，她都很難正常入睡。今天我想陪陪她，可以嗎？”
這回輪到克諾手足無措了。
“媽媽、您、您不用這樣，我、我……”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明明是情緒流怪物，但在跟母親有關的事上，他總會被情緒影響。
“我是如此的卑劣……”
第一次，他沒有詢問祁芯的意見，擅作主張抱住了她，彎腰，頭埋在她的頸窩。
“媽媽，我愛您哦。”
“什麼？”他的聲音太小了，祁芯根本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
他搖搖頭，終於恢復了正常，露出招牌笑容。“沒有媽媽，我說，晚安。”
晚安。
“好的，你早點休息！媽媽明天再跟你解釋所有情況！”
“好的，媽媽。”他慢條斯理地說。
晚安，媽媽。
我愛你，祁芯。
他將不可見人的愛意藏於心底。
少女長吁一口氣，回到自己房間。小小一隻的蜘蛛迷你可愛，老老實實待在被子上，乖巧地看著她。
星雲團飄了過來，蹭蹭媽媽的臉蛋，開心地撒嬌。
【麻麻，貼貼~】
“貼貼~”她回蹭了下星雲團，然後掏出手機開啟備好的童話故事。
“媽媽給你們講睡前故事好不好？”
“好——”小蜘蛛竭盡全力扯著嗓子發出手機一半音量的夾子奶音。
祁芯坐在床邊，為她的孩子們講起了睡前故事。看著他們安然入睡，她心滿意足，打了個哈欠，跟葉靈枝道了個晚安，就趴在桌子上睡覺。
……
被母親拒絕後，克諾沒有傷心。
他只是在想，媽媽喜歡哪種型別。蝴珠？晶棉塊？亦或者是葉靈枝？
他都可以——
成為他們的替身。
只要媽媽能分一點關注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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