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七。

大雪。

丁小刀,對了,從現在起他應該叫作小丁。

小丁直睡到午時才起來,其間葉容秋三次敲門五次大叫都沒把他吵起來。但他聽到周自橫和柳長風打招呼的時候,就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

桌上已擺滿了精緻的飯菜。

醬肘子、糖醋魚、蔥爆犛牛肉、紅燒獅子頭、蒜香扇貝、麻婆豆腐、天麻粟子燉烏雞,另外還有一盤剛剝的青殼蝦。

菜是重新回鍋蒸加熱過的。

小丁嚥了咽口水,葉容秋正端著一碗蝦爆鱔面走過來,重重的放在小丁面前,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換誰能不生氣,人家一大早就起來張羅,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他倒好,一覺睡到晌午,害別人跟著他一起捱餓。

小丁頭也不抬,一口氣吃完一隻醬肘子,啃了兩隻雞腿,一碗蝦爆鱔面吃得一根不剩下,外加一大碗天麻粟子湯。

他滿意的打了個嗝,嘆了口氣道:“你要是每天都把菜做得這麼好吃,我輕功天下第一的頭銜就要送人了,最高興的應該是司空摘月那隻瘦猴子,因為胖得像個豬一樣的丁小刀,是絕對追不上他的。”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葉容秋臉色也好看了不少,她忍住笑,輕啐道:“呸,自詡的天下第一有什麼用,還沾沾自喜,你的輕功要真是天下第一,昨晚怎麼追不上別人?”

“你怎麼知道我昨晚追別人去了?知道也不出來幫個手?”小丁瞪著葉容秋道。

葉容秋臉紅了紅,囁喏道:“人家也是睡沉了,今早聽風叔說的……”

說完覺得不對,瞪著小丁道:“有情況你為何不出聲喚我們,莫不是你那楚楚姑娘跟來了與你相會去了。”

看著三人一起望向自己的眼神,葉容秋突然覺得不對勁,一張臉猛地羞紅了,忙不跌起身收拾碗筷去了,隱隱聽到她在廚房打翻盤子的聲音。

小丁咳了兩聲,尷尬的笑了笑,他看著柳長風道:“這麼說,長風大俠是昨晚看到我追人的時候回來的了?”

柳長風抬眼望了望遠處,淡淡地道:“沒錯!”

“哦,意思就是說你眼睜睜看著那個黑衣人逃脫,竟未出手攔截?你可知道那個人可能是胡八太爺的人手?”小丁狠狠的瞪著柳長風氣呼呼的道。

小丁在生氣,柳長風卻笑了。

沒想到柳長風笑起來竟也很好看。

連葉容秋都沒想到柳長風還會笑,還是在這種時候笑。

柳長風笑道:“第一,我只看到兩個人遠遠的在屋脊上飛掠過來,根本看不清楚來人是誰;第二,我伏於暗處,原本是有更重要的人要盯梢;第三,你都追不上的人,我自然也追不上。”

小丁雖然還在生氣,卻已無話可說了,越是這樣,他卻又越是覺得生氣。

他越生氣,柳長風笑得越好看。

柳長風繼續笑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何去中嶽廟?也不想問我在暗中跟著誰?”

小丁瞪了瞪眼,嘆道:“我想得要命!求求你快說吧,再不說我就要瘋了。”

小丁當然不是真的在生氣,他之所以故意假裝生氣,是因為這樣就可以轉移葉容秋的尷尬。

所有人都知道,葉容秋自己也知道,她剛才在吃醋,沒來由的醋意,因為她在乎小丁的安危。

但是沒人有會說出來,有些事,要說出來的時候是要選個適合的地方才更有意思的。

柳長風淡然道:“武當醉道人,是我師叔!”

眾人恍然。

醉道人是擒龍門中之人,此番約柳長風去中嶽廟,定是有要事相商。他們同屬武當門下,必定有門派裡不為人知的聯絡方式。

小丁若有所思,緩緩道:“難道你暗中盯梢的人是南宮玉?”

柳長風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笑道:“沒錯,我奉師叔之命,暗中跟隨南宮玉,想知道他和誰有過接觸。”

小丁精神一振,問道:“有何發現?”

柳長風搖了搖頭,嘆道:“沒有,師叔說南宮玉是昨日午時方到少室山的,只比我們早到兩個時辰,他一來就住進了山下最大的‘喜鳳居’客棧,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我在喜鳳居對面的一個小茶樓坐到天黑,才看到南宮玉出來。他出得客棧徑自往少林寺山門而去,在山門口有一少林高僧接待,兩人交談幾句,便一同往山上而去……”

“少林高僧?何以見得是少林高僧?”小丁忍不住插嘴道。

“我雖跟不得太近,但遠遠可見那和尚身披袈裟頭頂戒疤,身後有一眾僧人跟隨,除了方丈,寺中能有此氣派者,若非達摩院或戒律院首座,也定是羅漢堂或其他方丈座下的得道高僧。”柳長風淡然道。

以柳長風的眼力,自是不會看錯。

見眾人不說話,柳長風繼續道:“我將山門左右可暗中潛上山的路徑都摸了過遍,最後發現,只有一條路可避開巡查,夜探少林,那就是從山門的右側上山”

“當陽坡!”小丁和柳長風幾乎是同時說出這三個字。

小丁恍然道:“原來是你引我上的當陽坡!”

柳長風淡然道:“說來慚愧,我輾轉了一兩個時辰才找到那條上山的路,卻正愁如何越過樹林進入塔林。於林梢而過恐稍有不慎暴露形蹤,於林中而入卻伸手不見五指,是以我正打算回來取火摺子。卻不想看到你正在追那個黑衣人,遠處還不確定是你,當你施展游龍驚鳳那種絕頂輕功的時候,我才知道是你,也就在那時,我才換了個念頭,引你上山,以你的輕功,自可輕易由林梢掠過而不至被發現。”

小丁好像又在生氣了,今天他似乎很容易生氣。

無論是誰大半夜被騙到少林寺去和三大神僧打一架都會生氣的。

葉容秋這時才搭上話,她瞟了一眼小丁,卻看著柳長風問道:“但風叔你是如何引他上去的?”

柳長風笑道:“那時黑衣人已消失不見,小丁正欲轉身回來,我只好學了兩聲鳥叫。”

葉容秋訝然道:“學鳥叫?”

周自橫抖了抖菸斗,失笑道:“寒冬臘月的,哪來的鳥?小丁自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小丁瞪著柳長風道:“但我到當陽坡樹林裡的時候,你卻走了?”

柳長風也瞪著小丁,然後又笑了,他緩緩道:“如果我等著你,你和我是不是要說上半天的話,然後我們再慢慢商議如何偷偷進入少林寺去,那個黑衣人會不會在暗中偷聽?南宮玉會不會已離開少林?”

小丁看著柳長風,只覺得嘴裡發苦,明明自己上了他的當,卻無法反駁。

看著柳長風的笑容,小丁卻是再也笑不出來,此刻他只想往柳長風的嘴裡塞一隻鴨蛋,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不,要塞也得塞兩隻鴨蛋。

一個人的嘴裡若是塞了兩隻鴨蛋,無論如何,笑起來也不會太好看的。

想著想著,小丁也笑了起來。

葉容秋卻是如何也想不通小丁為何還能笑得出來。

但只要笑得出來,總比哭要好得多對不對。

葉容秋敲了敲小丁的頭,嗔道:“傻笑什麼,快說你進去以後有沒有看到南宮玉,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小丁淡然道:“也沒發生些什麼,只不過和別人打了一架而已。”

葉容秋急道:“和誰打,和南宮玉嗎?”

“嗯,南宮玉站在旁邊看我和別人打。”小丁不緊不慢的說道。

葉容秋失聲道:“難道你遇到了三大神僧?”

“嗯,我運氣一向不錯。”小丁笑著道。

“難道,你贏了?”葉容秋顫聲道。

“不然呢,我還能坐在這裡吃你做的蝦爆鱔面?”小丁大笑。

“可是你怎麼能贏,不不是,你怎麼會贏?”

“你似乎不太喜歡我贏?我說過,我運氣一向不錯……”

他們不是不願意相信,是這件事本來就很難讓人相信。

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在少林三大神僧的絕陣中,全身而退。

甚至還佔了上風。

小丁雖然簡單的說了一下過程,但他越是說得輕描淡寫,其他三人越是覺得兇險萬分。

柳長風道:“你打算問少林方丈什麼問題?”

小丁伸了伸懶腰,淡淡的道:“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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