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

陰,多雲。

這天胡八太爺收到一封飛鴿傳書,信上只有寥寥幾句:

丁小刀

年齡:二十二

籍貫:不詳

武功:不詳

嗜好:賭、酒、女人

第一次出現:一月前,長安,怡春院

胡八太爺把信搓成一團,然後三指輕輕一搓,那字條竟已碎成紙屑。

“把盯哨的兩組人馬叫回來,按計劃去準備。”這是胡八太爺發出來的命令。一個好賭嗜酒的紈絝子弟還不值得胡八太爺浪費太多的人力。

丁小刀又喝酒了,不過這次不是在一品居,而是在春花樓。

丁小刀在春花樓已喝了兩天花酒,他聽雜貨鋪的老秦說春花樓新來了一個花魁叫楚楚,長的那叫一個漂亮。這街上有一半的男人都回家偷偷揣著銀票去找楚楚姑娘了。

於是,丁小刀也揣著銀票去春花樓了。那些偷偷揣著銀票去春花樓的男人都恨死了丁小刀,因為他們的銀票沒有丁小刀的大,也沒有丁小刀的多。

丁小刀出手就是一萬兩,再拿一萬兩包場。所有春花樓的姑娘都圍著他敬酒,連老鴇陳嬤嬤都把壓箱底的好酒拿出來給他喝了。

楚楚姑娘真的是個大美人,看起來真的是楚楚可憐。

但第二天丁小刀醒來看到睡在身邊的楚楚姑娘時,竟吐了,連隔夜酒都吐了出來。他連鞋都沒穿就跳窗逃走了。

很久以後春花樓的姑娘們都還說從來沒見過這麼無情的男人。

春花樓是不能去了,丁小刀暗暗後悔兩萬兩銀票花得不值,幸好這些銀票是在長安的聚福賭坊贏回來的。

想到賭他不禁又手癢起來,耳朵裡似乎已響起擲骰子的聲音。他還記得老杜和他喝酒的時候說過,手癢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去金鉤賭坊。

金鉤賭坊離春花樓還有好幾條街。

丁小刀隨便買了一雙靴子往腳上一套,悠哉遊哉的往金鉤賭坊走去。

他像個貪玩的孩子,看到什麼新奇的玩意兒都要停下來問一問,一條街沒走完,他手裡已多了好幾樣東西,有風車,有紙馬,有燈籠,還有一個裝蛐蛐的罐子和一個裝了兩隻畫眉的鳥籠。到第二個街口,他竟開啟籠子把兩隻畫眉放了,然後把所有的東西都送給一個小女孩。

除了他手裡的小木刀。

好像天下所有的玩具,都不及他這把小木刀好玩。

金鉤賭坊果然氣派,金邊黑底紅字的招牌在落日餘輝下分外耀眼。

金鉤賭坊不在街上,在城郊,周圍雖有許多住宅,竟似無人居住。

金小刀卻不著急進去,他此刻竟坐在離金鉤賭坊不遠的一株老槐樹下,把剛買的靴子脫下來抖了抖塵土,又慢慢穿上,“都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但這新的合不合腳卻只有腳才知道,這世間的事,是不是大都如此呢。”他抬頭看著這老槐樹笑道。

這株老槐怕已有兩百年了,樹杆足夠三四人合抱,枝繁葉茂,生機盎然。但樹又不是人,怎麼能回答他呢。

丁小刀仍就盯著那密密麻麻的樹冠笑道:“閣下從春花樓一直跟我到此,還不肯下來歇歇麼?”

“你不下來,我只好爬上去了?”說完竟真的開始脫靴子,他竟真的打算爬上去。小時候爬過樹的人都知道,爬這種下邊樹杆沒有枝椏的樹,一定要光著腳才好爬。

丁小刀話音剛落,只見一個黑影從樹冠裡飛出來,一個乳燕投林,飛到半空竟還能施展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幾個起落就已遠在二十丈外,他見丁小刀沒有追去,突地一個旱地撥蔥,竄起兩丈來高,又一個鷂子翻身落在一處屋頂,回頭看了丁小刀一眼,再一閃就不見了。

遠遠的看到那個黑影臉上蒙著黑巾。丁小刀好像一點都不驚訝,喃喃笑道:“你露了這一手絕頂的輕功,還怕我不知道你是誰嗎?司空摘月,難道這麼快就又想請我喝酒了麼!”

丁小刀心想,這偷兒莫不是知道我的來歷,但他對我似乎又沒有敵意,到底是敵是友?丁小刀只覺得有點頭大,一個頭有兩個頭那麼大。

誰惹上這司空摘月,都會頭大如鬥。

司空摘月在江湖上號稱天下第一神偷並非浪得虛名。一身輕功早已練得出神入化。丁小刀自認輕功不一定會輸給司空摘月,但司空摘月突然先逃了二十來丈,丁小刀自知是萬萬追不上的。

追不上就不追。先去賭兩把再說。

說到賭,他心裡想,有機會一定逼著司空摘月賭一把輕功,至於賭注嘛,嘿嘿,他臉上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

金鉤賭坊的大門上已掛起兩盞燈籠,兩盞大紅燈籠。左邊燈籠上有個“金”字,右邊燈籠上有個“鉤”字。黑色的篆書,分外顯眼。此時門外已多了幾頂轎子,已陸陸續續有人來往。想必裡面已經很熱鬧了。

似乎天下的賭坊都一個樣,烏煙瘴氣。時不時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漫罵聲,這個時候肯定是哪個男人輸光了,想著佔點便宜。這些人累了一天,終於躲開家裡的黃臉婆,拿出他們攢了不知多久的私房錢出來尋開心,他們賭得並不大,也許對於他們來說輸和贏早已無所謂了。因為他們的目的,就是來消遣,消遣完第二天又繼續為生活去奔波,女人們雖然在嬌罵,但她們臉上卻始終是帶著笑的,穿梭在這些男人身邊,一晚上她們也能撈到不少的小費,但這已勉強夠養家餬口,所以受點兒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好像每個人都不敢停下來,好像每個人的身後都有一條鞭子在追趕。

生活本生就是一條又粗又長的鞭子!

賭坊裡從來不缺真正的賭徒。

金鉤賭坊和別的賭坊一樣,有玩牌九的,有擲骰子的,甚至還有賭蛐蛐的。賭蛐蛐的這幫人中就有一個賭徒,一個真正的賭徒!

這個賭徒竟赫然是司空摘月,他竟然換了一身新衣服。他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有錢人,一身藏紅色的員外服穿在他身上竟像個財神,只不過是一個瘦財神。

丁小刀就站在他對面,他看都不看一眼,彷彿他根本從來就沒見過這個人一樣。兩眼瞪得像銅鈴,死死的盯著面前的一隻箱子。

連丁小刀都開始覺得這隻箱子越來越有趣了。

一個長長的賭桌,賭桌上有一個長長的木箱,箱子的中間用一塊透明的紗布隔著,一邊放一隻蛐蛐。原來他們竟不是賭蛐蛐打架,而是賭哪一隻蛐蛐先叫,那隻先叫出聲來的蛐蛐就算贏了。

司空摘月正在做莊,這種賭法既新鮮又刺激,而且賭多少隨意,賭的人多,看的人也不少,看來他運氣竟似不錯,面前已堆了不少籌碼。

只見他挽起衣袖,雙手叉腰,大聲叫道:“有下快下,買定離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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