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陰,西風凜冽。

錦城到遂州的官道上,有一隊鏢車正在前行,不疾不徐。

這隊鏢車共有四輛,均以三匹蒙古大馬拉車,每一輛馬車上皆插著一面鏢旗。

旗上“長青鏢局”四個大字顯得蒼勁古樸。

鏢旗在風中飛揚,獵獵作響。

為首的鏢車內,唐嘯天正閉目養神,原鎮選鏢局的總鏢頭鄧天遠則背靠車窗喝著悶酒。

誰能想到曾經名動西南的鎮遠鏢局總鏢頭會親自押鏢,誰又能想到堂堂武林世家的唐家堡堡主竟淪落到千里走鏢之境地。

唐嘯天倒還顯得冷靜,鄧天遠則是一副英雄遲暮的神情。

這次遠赴江南,長青鏢局一共出動了十四位鏢師,其中有三位是原八大鏢局的總鏢頭。

身為長青鏢局的總鏢頭,唐嘯天本不應親自押鏢,但這趟鏢關係重大,他不得不來。

一批價值十萬兩黃金的紅貨,要押送到相隔數千裡之遙的江南,路途極具兇險。

所有人都知道這批紅貨是新成立的長青鏢局押運,普通人也不敢打什麼壞主意。

古人有云: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

十萬兩黃金可是個天文數字,這趟鏢實在太惹眼,總難免會有人動心的。

“我們確定要走由荊州經江城、過大冶、黃山這條近道直達臨安無垢山莊?”鄧天遠問道,語氣間難掩蕭索落寞之意。

“嗯,走這條道至少可提前三天到達臨安。”唐嘯天慵懶的回應。

鄧天遠慮道:“可也正是這條道最為兇險,別的都還不太在意,但那黃山一窩蜂和臨安十三太保皆是不好相與的,只憑我們這隊人馬,怕是也不好佔到上風。”

唐嘯天緩緩張開眼,淡笑道:“這些人雖是江湖上名頭響亮的賊匪,但尚不足為慮,我真正擔心的並不是這些佔山為王的匪幫賊寇。”

“那你擔心的是什麼?”鄧天遠覺得甚是不解。

“我擔心的倒是一些從來沒在江湖上露過面的人,你永遠無法猜到他們的底細,也不知道他們的來歷和武功,這種人才是最危險的。”唐嘯天目光閃爍,眉間藏憂。

鏢車的後方,遠遠的跟著一輛馬車,這輛馬車也是用三匹健壯的蒙古大馬拉車,不同的是這輛馬車比別的馬車要大上一倍。

這輛馬車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雲車”,如雲朵一般舒服的車。

“雲車”跟得不緊不慢,鏢車行,它就行,鏢車停,它也停,反正剛好讓走在前面的鏢車發現不了。

小丁似乎昨晚睡得不是很好,上車後就一直打盹,每次剛要睡沉,就被司空摘月用一根野草弄醒。

野草在耳心裡撓呀撓,癢入心脾,這種時候司空摘月腿上就會挨一腳,他卻連拍都懶得拍一下,反正只要小丁一睡沉,他就想著法子將他弄醒,然後再挨一腳,他不僅不在意還樂此不疲。

唐青青雙眼紅腫,她時不時的將頭從視窗伸出去,看看遠去的鏢隊,又看看“雲車”的後方有沒有被人跟蹤,一臉焦慮。

今早小丁將昨晚之事一字不落的告訴了她,她當時就哭成淚人兒,足足哭了有一個時辰,此刻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已腫得像個核桃。

前面的鏢車中途打尖停下的時候,她有好幾次都想跳下車追上去,撲到她爹的懷裡,痛哭一場。但小丁偏偏不讓她下去,說那樣會打擾他們的計劃。

上車就睡,睡下就不起,這就是小丁的計劃麼,唐青青只能在心裡暗暗生氣。

葉容秋已看出她的焦慮,笑著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心急,既然你心裡的結已解開,早晚你們父女總會相認的,現在你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上一覺,看你那雙眼睛,都快腫成桃子了。”

“嗯,好吧,我也想好好睡一下。”唐青青這幾天情緒一直不佳本來就沒有睡好,現在經葉容秋寬慰,心底倍感平靜,剎時頓覺睏意來襲。

一路相安無事。

夜幕時分,西風銳減。

長青鏢局的車隊夜宿廣安。

小丁等人也在附近找了家客棧,他與司空摘月輪流盯盯梢,長青鏢局的車隊一動身,他們立馬就動身,遙遙相隨。

臘月二十九,微晴,小冷。

小丁和司空摘月一大早就買來一大堆食物,最多的卻是酒和肉。

唐青青看得目瞪口呆,問道:“你們買這麼多東西是打算吃到明年?”

司空摘月眨眨眼,笑道:“哎,你說對了,就是要吃到明年。”

小丁笑道:“明天就是除夕了,這個除夕看來我們只能在馬車上渡過,不多準備點吃喝的怎行。”

唐青青似乎還有些恍惚,這時間過得也太快了吧,感覺中秋才過沒多久,轉眼就又過年了。

她不知道的是快樂的時光總會顯得短暫,因為人在歡愉中越不會在意時間的流逝,這陣子可以說算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所以會覺得時間走得太快。

過完年她就滿二十歲了,已經到可以嫁作人妻生兒種女的年齡,不知道昨晚爹爹和小丁有沒有說起這些事呢,唐青青不由得一陣胡思亂想,直到把自己的臉都羞紅。

呸呸呸,一天瞎想什麼呢。她在心裡暗罵自己。

年輕的少男少女到達一定的年齡,便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些難以啟齒的事情。

思春這個詞兒,是多麼正常又美妙的事,偏偏那些年輕人卻羞於出口。

唐青青雖然平時大大咧咧,但同樣逃不過這種世俗的觀念,她自己在心裡也會認為作為女人不應該經常去想這些事,只有壞女人才會經常去想這些事。

越是逃離,越是陷落。

就像陷入一個千年的沼澤,越用力掙扎,就陷入得越深。

她甚至又想起那天晚上小丁吻在她嘴唇上的溫度,那種心跳,那種燥熱。

為了掩飾臉上的紅霞,她搶過司空摘月手中的酒罈,立掌為刀,拍開封泥,脖子一仰,就往嘴裡倒灌一氣。

烈酒入喉,臉色更加紅潤,冬日的朝陽,斜斜照來,唐青青迎著陽光的側臉,看起來無比的嬌媚,連迎風散落的頭髮都顯得無比颯爽。

司空摘月似已看得呆了。

“你是笑我喝酒的樣子,還是想搶回你的酒罈,喏,還給你。”唐青青將酒罈扔向司空摘月,嗔道。

司空摘月嘆道:“我好像記得有些人前兩天才醉過,想不到女人喝起酒來也是不要命的,原來女人也可以稱作酒鬼,想不到呀想不到……”

他邊嘆邊跑,他知道再不走快點,屁股可能會捱上一兩腳,因為他已在唐青青的眼中看到了一團火。

長青鏢局的車隊又出發了,一路向東。

“雲車”依舊不緊不慢的跟著鏢隊,車上一路歡聲笑語,時而高歌慢吟,雖然只是在一輛馬車上,竟也有些許過節的氣氛。

眾人就這樣在一片祥和中,鏢行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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