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樓梯通向地下十八層。

這裡又黑暗又潮溼,閻霄這次不像剛來的那樣什麼裝備都沒有顯得束手束腳,在進入這條樓梯的時候,閻霄就拿出了手電筒,手電筒白亮的燈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空氣中的浮塵和一些髒兮兮的小東西在燈光下漂浮著,顧嵐低頭看著地上的道路揚起了眉梢,“閻霄,這個地方好像是運送什麼東西的通道。”

地面上有一層厚厚的血和不知名黏液混合起來後凝固形成的東西,看起來很是噁心,就像是《異性》電影裡怪物的黏液一樣,閻霄用手電筒照了一下。

閻霄的表情此時很平靜,他冷聲說。

“剛才在上面的時候,我們所有的畫面都在直播。這是那群怪物們的意思,不過,現在在那個小女孩死後,他們應該不會再播了,同時,他們的手段也會更加激烈。”

顧嵐聽到這裡,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竟然在直播啊。我就說應該有攝像頭,不過一直沒有找到攝像頭在哪兒而已。你見過他們攝像麼,有美顏麼?能把我拍的好看點不?”

閻霄聽到這裡,側目看了顧嵐一眼,他走在顧嵐的身側,時刻注意著保護顧嵐,同時將這裡的一切都告訴顧嵐。

“美顏沒有,不過你一直很美。”

聽到這裡,顧嵐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一句廣告詞——

自然堂,你本來就很美?

閻霄不知道顧嵐開小差開到哪裡去,他一邊緩慢地往樓梯下走,一邊對顧嵐說,“你小心點,這裡很滑。這裡都是一些實驗體的體液和血液。”

“你剛才看到的很多奇怪的東西,都是實驗體。剛開始你在宴會大廳看到的那些像是動物的怪物,也都是人類研究出來的。”

顧嵐覺得有些吃驚,但又不怎麼吃驚。

“我還以為是建國後成精了呢。”

閻霄淡淡地說,“他們曾經都是人。現在,也保留著人的意識,不過他們的樣子已經完全無法回到人類正常的模樣了。所以他們其中很多性格已經發生變化,還有一些已經開始以吃人為樂。”

“他們吃人為了報復。”

顧嵐慢慢地往樓梯下走,同時發表自己的看法。

“我覺得,他們的做法倒是也沒有錯,不過他們的目標錯了。他們應該選擇性地吃掉那些害他們變成這樣的人,而不是抓到一個人就吃。”

閻霄聽到顧嵐的話,她突然停下腳步,側過頭看著顧嵐,手電筒的燈光照向前方,閻霄的半張臉仍舊藏在黑暗裡,他五官冷硬的輪廓在光與暗的交織處被勾勒。

閻霄劍眉星目,鼻樑高挺,整張臉都訴說著一股冷厲的氣質,他靜靜地看了顧嵐一會,用低沉的聲音說。

“你當年,就是這麼對我說的。你說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黑白分明,世界就像太極,不能用物種劃分陣營,而應該以人性定義對錯。”

“因為,我們是人。”

顧嵐聽到閻霄慎重的聲音,她眨眨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這些話,是我說的?我說話還挺有水平的。”

顧嵐一點都不記得,一丟丟都不記得了。

閻霄知道顧嵐失去了記憶,他目視前方,繼續帶著顧嵐往樓梯下走,他的聲音低沉沒有故意壓低,此時如果有什麼東西隱藏在黑暗之中,也能夠聽清楚閻霄的話。

閻霄看著眼前筆直的手電筒燈光,就會想到,當年,顧嵐就如同黑暗中的這樣一束光,不知道照亮了多少多少的人……

隨著兩個人緩慢往下走的腳步,閻霄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講給顧嵐聽。

當年這個世界病了,瘋了,大量的怪物悄然地出現,人們不停地和怪物做著鬥爭。

有錢有權的人前往外太空,留下了一個病變的世界。

但是隨後,由於外太空也需要地球物資的供給,而且外太空畢竟不是孕育人類的地方,人類在外太空難以生存,最後秘密資料顯示,有五個人從外太空逃了回來。

此時,地球也已經不是當年的地球,氣溫變化氣候變化,僅存的人類開始修建屬於人類的諾亞方舟,當時人類一邊和怪物們戰鬥,一邊拼搏著自己的夢想。

閻霄當年也是一名和怪物戰鬥的戰士,而且,是非常優秀的戰士。

他無比的憎恨怪物,因為,這些怪物殺掉了他的親人,讓他在這個世界上孤身一人,他的防護服常常濺滿鮮血,他的眼神比孤狼還要陰翳兇狠。

他活在仇恨之中,為人類構建防線。

他第一次參加戰鬥時年齡還不大,憑藉著自己的努力,他很快升職,他後背的疤痕就是在一次和怪物搏鬥時被抓的,那次他的腰部差點被直接抓斷。

最後,他還是活了下來,得到了褒獎。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戰友們死去,他和怪物不死不休,在那場戰鬥裡,其他人活著要靠運氣,閻霄活著基本靠實力,他熬過了不知道多少次戰鬥——

但是,他並沒有迎來曙光。

他迎來的是人類耗費巨大的資源建立起了一座畸形的鋼鐵霓虹的城市,那些有錢的人可以掏門票用自己的資源住在這座夢幻一般的城市裡。

而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只能活在底層……

底層的人住在哪裡呢?

就和雲哲的夢境一樣,這個城市的地下就是底層啊,底層人,已經不能被稱為人了,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價值!

不,他們最有價值的就是他們的“身體”,因為,底層人的身體還和“人”是一樣的,可以給“人”做器官移植,可以給“人”提供血液,可以給“人”做研究啊……

人的屍體可以讓櫻花樹開的更加旺盛。

血和肉也可以讓植物生長的更青翠。

那在這樣一座末世繁華的城堡之中,在“盛世”狂歡之下,是什麼?

那些底層人的血和肉,供養了這座鋼鐵霓虹的城市,讓這座城市更有活力,讓那些“人”們可以享受更多更大的快樂。

閻霄由於戰功,哪怕他已經沒有了所有的親人,但是他也成為了“頂層人”,他在這個鋼鐵霓虹的城堡之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在這個末世裡他擁有的物資可以夠他揮霍到老到死。

——閻霄無法接受這個世界。

這不是他和他的戰友們用血和生命守護的世界!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們辛辛苦苦想要守護的,是人類的未來,而不是部分人類的未來,但是當閻霄懷著這樣的念頭回頭看的時候,他曾經的“戰友們”已經開上了末世的新型豪車,住上了閃爍著霓虹燈的豪宅。

他們身上掛著許多勳章,喝著酒出席著高檔的宴會,他們從閻霄身邊路過,疑惑他為什麼覺得不滿。

“閻霄該享受了,你看看那些死去的傢伙們,哪個能活到現在?”

“這,就是對我們努力的嘉獎啊!我們打生打死,難道不該有這麼高的待遇麼?哇塞,這可是我用命換來的。”

“閻霄你可憐那群底層的人,那你可以去底層啊。把你的資源讓給其他人。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上並不會因為少你一個閻霄而有多大的改變的,你不要的待遇,其他人搶破頭要,而你一點不要,就回不了頭了。”

“保護人類?我們不也是在保護麼?!放心吧,這個城市已經建立起來了,以後啊,打仗那些活就交給底層人。他們這種人沒有錢,沒有權,什麼都不怕的。他們非常願意用生命守護這座城市,只為了能夠坐到我們現在的位置上。”

閻霄掄起拳頭,打了人。

如果不是他還念及這些人是他曾經的戰友,他真想一槍崩了他們的腦袋。

但——糟糕的是,因為動手打人,所以他被關進了監獄。

和他戰友說的一樣,他不幹了,這種好的待遇別人打破頭要,很快他分配下來的豪車豪宅就被其他人佔用了,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閻霄,只會多了另外一個快樂的人。

在他在監獄的時候,一個大腹便便的老者被攙扶著走到了他的監獄外,這個老者他認識,或者說,他在電視上見過,這位就是當初逃到外太空的富豪,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回來了。

老者站在監獄門口,看著那時已然消瘦但是仍舊脊背挺直渾身傲骨的閻霄,他嘆了口氣,對閻霄溫和地說道。

“你這又是何必呢?你是個優秀的人才。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是優勝劣汰,這個世界上有能力的人享受更好的生活,難道不對麼?資源有限,沒有能力的人就應該被淘汰啊。”

“你一個人住著五個人才能住的房子,是因為,你的能力大於五個人能夠做出的貢獻。普通的五個人也比不上你一個人,所以你應該享受他們加起來的待遇。”

“況且你一個人的支出消耗小於五個人,對於地球來說,應該多保護一個這樣的你,這樣,這個世界才會更好。”

閻霄不想理他,他雙手抱臂靠在監獄的牆上,看管監獄的人看到閻霄這個態度討好地對老者說。

“他這個人就是欠收拾,我去幫你收拾他一下!保準他聽話!”

老者溫和地搖搖頭,“不用了,幫我拿一把椅子來。這個人是個好人啊,只可惜啊,這個時代不需要好人。好人,也要變得圓滑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啊,這才是這個世界進化的道理。”

看管監獄的人趕忙討好地將自己辦公室又大又軟的椅子搬過來,老者坐在椅子上,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之後才對閻霄說。

“你可以當我是你的老朋友,你不用這麼拘束。這個時代本身就是推崇壞人的,你想想,誰會在乎其他人呢?你在乎別人,別人會在意你麼?”

“每個人出人頭地是為了改變這個世界?”

“不,不是,人們出人頭地是為了改變自己,改變自己愛的人,改變自己的家人。總體來說,都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而‘好’是相對的,你變好了,那就等於,其他人相對你來說,變得差了。”

“這個世界本就是一個優勝劣汰的世界。想活著,就要比其他人優秀,也就會淘汰其他人。很多東西,你不爭取,就給了別人。閻霄,我想你這麼聰明,你會明白的。”

“我們保護這個世界,不是為了守護別人,而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而已。”

老者說到這裡扶著椅子慢悠悠地站起來,他旁邊三四個看管人員和保鏢趕忙去扶他,老者擺擺手,他扭過頭看向閻霄,“我很看好有氣節的人。等你想通了,來聯絡我就好。”

因為老者這一句話,本來在監獄裡遭受毒打同時還沒有飯吃的閻霄突然在監獄裡過上了大爺一般的生活,曾經還對他心懷感激的獄友們現在天天詛咒閻霄去死,因為他們看不得閻霄好。

在這種情況下,人的意志是會被瓦解的……

這個世界,真的是糟透了。

為了一群垃圾而堅守的信仰,是什麼?環衛工都是清理垃圾不做垃圾守護者,一直抱著糞球的只有屎殼郎。

有的時候,暴力不能讓人屈服,但是紙醉金迷和讓人享受到特權,卻會如同毒藥一樣讓人上癮又逐漸沉溺其中而不自知,畢竟,這個時代已經變了——

有一天黑夜,閻霄的監獄裡進來一個半張臉全是血字的男人,閻霄如此警覺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閻霄只知道等他睜開眼睛時,“他”正挑著自己的下巴。

“你就是閻霄啊,長得挺帥。”

閻霄的臉繃的死緊,他要把這個男人的手拽開,“你是誰?!”

對方半邊臉都是詭異的血字,但是另外完整的半張臉非常帥氣,嗯,還很邪氣。

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力氣大到詭異,竟然比閻霄還大,對方輕輕鬆鬆地掰掉閻霄的手還直接把他壓在背後的牆上,閻霄的手銬擋在身前,“男人”乾脆直接按著手銬的中央直接將閻霄的兩隻手舉在頭頂。

閻霄身材結實,對方纖細,但是由於對方詭異的力氣,閻霄還是第一次被擺出這幅羞恥的姿態,閻霄的臉當場就黑了,性格使然閻霄不罵人直接費力掙脫出來後和對方打了起來。

說是動手,這個不速之客確實沒有閻霄能打,畢竟閻霄可是個戰士,只可惜——

“果然啊,綁起來才會變乖。”

只可惜,閻霄現在戴著手銬和腳銬根本行動不便,所以,他又被對方壓在了地板上。

半邊臉都是詭異血字的“男人”似乎挺滿足這種姿勢,“他”乾脆直接壓在閻霄身上,慢條斯理地說,“叫啊,你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的哦。單純的小傢伙。”

閻霄這輩子還沒有被這樣說過,他整個氣的像是上岸的魚,恨不得一個魚打挺坐起來然後把這個“男人”大卸八塊,但可惜的是他做不到,而那個可惡的“男人”對他說道。

“好了小傢伙,別這麼著急。我過來,是來拉你入夥的。加入我的陣營,一起搞事啊。聽那群把這個世界弄得亂七八糟的人說什麼真理,都不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麼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這種狗屁東西就是推動這個世界不公平的原因。大家都死了,就他活著,他才會覺得快樂。強者之所以為強者不是為了享受更多的特權,而是我有能力,讓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也能得到庇護。”

“強者之所以為強者,就是要自己制定規則。這就是我的規則。”

“相對的強就面對著相對的弱,但是人性不光是黑暗的,在極端的黑暗之中,總會有光。沒有光,我就做那束光。”

閻霄只想把這個傢伙大卸八塊,他一句都不想聽。

“你給我下來!”

“男人”勾了勾唇角,“不了吧,我過來挺累的,正好你身體梆硬,靠著你躺著也舒服。算了我也不適合說服人,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休息會。”

說完,閻霄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個“男人”就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閻霄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種情況,他都無法分辨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是聽著對方的話,總覺得,這不是個壞人,而是一個和他當初一樣,對這個世界心懷幻想的好人……

好人,就是傻子。

閻霄想著,鬼使神差地抱著身上的“男人”睡了一夜,第二天監獄看管者來檢查的時候,這個奇奇怪怪的“男人”早就已經消失了。

神神秘秘地來,又神神秘秘地走。

閻霄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

但是這個夢很快就醒了,因為,他再次見到了那個半邊臉都是血字的“男人”,這次,這個男人高高站在一眾人之前,他戴著面具,手戴黑色手套,跟在

“他”身後的是一群瘋狂的“暴徒”。

他們所到之處,踩踏著的是那些特權者的屍體,他們救弱小的人類,甚至會救怪物,他們可以將怪物的屍體堆積成山然後燒掉,他們也可以站在人類的屍體上插上隨風飄揚的旗幟。

那個“男人”很喜歡站在高高的地方,曲起前面的一條腿低頭俯視著下面的一切,然後笑,張揚的笑——

“走吧,去下一個地方。”

“他”就是第一個反抗軍首領,和閻霄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他”是閻霄眼裡的傻子,但是“”他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聽那群把這個世界弄得亂七八糟的人說什麼真理,都不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成為了黑暗裡的那束光,“他”的人性喚醒了許多人性,而沒有被喚醒的,都被“他”幹掉了。

那時,閻霄突然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可笑。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絕對的對錯,強者之所以為強者,這個“男人”用自己的實力定義了規則,也是如此,閻霄開始悄然追尋“他”的腳步,但是等到閻霄接近這個“男人”的時候,“他”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那天如同很多狗血小說一樣下起了大雨,“他”來時如風,消失時如雨,狀似無形卻滋潤了大地,“他”消失時萬人痛苦,整個底層的人似乎都在為“他”祈福哀悼。

閻霄在之後尋找“他”的痕跡,“他”答應了老者的要求,成為了新政府的“首領”,明面上的特權政府的“狗”,私底下,他想要重新拾取“他”曾經落下的一切。

閻霄也是這時才發現,“他”留下的東西,不止他一個人在尋找。

雲哲去夢境之中尋找“他”。

而另一個紅眸的怪物,找到了閻霄,那個怪物披著黑色的斗篷,對閻霄說。

“顧嵐在實驗室裡。如果你想要見他,進來參加實驗。”

明明知道是個陷阱,閻霄卻還是去了……他不明白那是一種信仰還是一種憧憬,或者,他只是為了這個世界要找回“他”,只是閻霄也怎麼都沒想到,“他”竟然是“她”。

只不過……

顧嵐啊,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是一個“瘋子”。

閻霄對顧嵐說的話省略了他們見面的故事,顧嵐聽的津津有味,她眨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哇哦,這竟然是我,聽起來還挺帥氣的。不過現在的我,比原來更帥了吧。”

顧嵐揚起眉梢,他們走到了地下十八層,顧嵐突然揚起眉梢。

“嗯……感覺好像沒有過去帥啊。前面那個就是過去的我吧,這臉上的字真邪氣,帥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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