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自已從哪來,也不知自已該往哪去。自打有記憶開始,我就與京郊城隍廟裡的小乞丐一同搶吃的。

“滾滾滾,你一個女娃,也惦記這口吃的,還不如早些餓死為好,好叫我們將你分食,吃兩口肉。”老乞丐驅趕著我,又將手中的饅頭分了些給小乞丐。

“他又不是你兒,你餓著自已,讓他多吃些,可是等著他認你這個爺?日後為你摔瓦?只怕倒是瓦還沒摔,就讓野狗吃了乾淨。”吃不著東西,嘴也不饒人。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這嘴是淬過毒?難怪你爹孃不要你!活活餓死才好!”老乞丐舉起棍子就要打我,可我腿腳快,跑出了城隍廟。

他說的也沒錯,我若當真那麼好,我爹孃也不會丟了我。

我站在饅頭鋪子前眼巴巴的望了許久,也沒得來施捨,我太累了,於是倚在一個牆角睡了過去。

有人絆著了我,見我睡眼惺忪,不曾責罵我,“誒,也是苦命的孩子,怎就在這睡下了。”

“姐姐,莫管閒事,今日得將東西買好,過幾日又得去圓明園了。”她的同伴拉著她走。

我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衣裳並非凡品,想來是達官顯貴。

圓明園?老乞丐說那是天堂,如夢如幻,是進不得的。

我一路問著,餓了就吃些野草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天堂邊上,下輩子投個好胎!

我到了圓明園,可連門都見不著,老遠就看著拿著大刀的官人,比老乞丐可兇的多。我尋了棵大樹,說書先生總說萬物活久了便能成精,就祈求這個樹精能保佑我投個好胎吧,三餐都能吃上飯就行。

可我將那低枝的嫩葉都吃完了,也沒見樹精顯靈,可見,說書先生也是騙人的。

圓明園內的肉香飄到外邊來,聞得我心癢癢。我四處摸索,找到了一個狗洞,剛好能鑽進去,還好老乞丐不給我東西吃,不然都進不了這園子。

這狗洞通向一個大房子,就像說書先生說的那種神仙宮殿,瞧著像許久沒人住了,桌上還有一層灰。神仙許是雲遊去了,我且睡會罷。

醒來時,神仙回來了,就坐在我旁邊,問道,“你是何人?”

我怕神仙怪責,立馬跪下求饒,“神仙饒命!神仙饒命!”

他笑了,讓我抬起頭,他皺著眉頭看了我許久,然後嘆息,叫了人來,問我,“你可想吃飽飯?”

我拼命點頭,生怕神仙一會就收回這句話。

神仙對旁邊的人說,“李玉,將她送去蘇州碼頭。”

碼頭能吃飽飯嗎?算了,神仙總不會騙人的。

於是我來到了蘇州,神仙告訴我,見到華貴的女子就要上去乞討,會有人讓我吃飽飯。

神仙誠不欺我,我遇見了貴人。

“小妮子,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回家。”貴人看著我,淚在眼裡打轉。

我搖搖頭,“父母俱亡,沒有家。”

“可願跟著我?”貴人問道。

我點點頭,“願意。”

“可有名字?”

“求貴人賜名!”

“夏安,從今,你叫夏安,可叫我夏娘娘。”

“夏安謝過夏娘娘。”

我有名字了,隨貴人姓夏,我問貴人是哪個安,她說,“是安陵容的安,安順的安。”

“安陵容是誰?”

“是你安娘娘。”

夏娘娘不告訴別的,也不告訴我她究竟是何人。

她教我識字,她的字寫得漂亮,還會說書先生那種文縐縐的詩詞。

“夏娘娘,您寫的好漂亮,您定是個女先生吧?”

“小妮子,我的字不好看,是你沒見過好看的。”

她教我刺繡,為我繡了好多衣裳。

“夏娘娘,城北的繡坊都不及您的技藝,我可要偷師,去將那鋪子盤下來。”

“不過是雕蟲小技,你是沒見過你安娘娘的繡品,那叫一個惟妙惟肖。”

我見過的,她的帕子就是,上面的孔雀活靈活現的。

她喜歡摸我的眉眼,有時候出神,喃喃著,“我的孩子怎就這般命苦。”

我以為她是心疼我,後來霜草姑姑和我說,我像夏娘娘的孩子,我知道了,她是心疼我們。

我和夏娘娘遊遍山川湖泊,她教我劍術,自已卻從未展示過,她說她提不起劍,可提不起劍怎麼能會劍術呢,夏娘娘定是怕我偷學了其中精髓。

我大了,霜草姑姑說我很像夏娘娘年輕時,說著說著,她就掉了眼淚。

我以為神仙幫我遇見貴人,就不會再出現了。

可我與夏娘娘在蘇州時,遇到了神仙。

神仙喚她昭娘娘,可夏娘娘叫夏冬春,不是夏昭。神仙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夏安,我點點頭,他難道不是明知故問嗎?

我聽著神仙和夏娘娘說著自已做了什麼事,怎麼嫁的幾位妹妹,難不成夏娘娘是天上的娘娘不成?不然神仙怎會如此敬重她。

可我聽見了夏娘娘叫神仙“皇帝”。

我恍然大悟,那不是神仙,是天子,夏娘娘不是天上的娘娘,而是宮裡的娘娘。

夏娘娘一直將我帶在身邊,也曾想過為我謀夫婿,可我賴著不願,她拿我沒法子。

她帶我回了京城,她說要落葉歸根,她走的時候很平靜,攥著安娘娘繡的帕子,就像睡著了一樣。

霜草姑姑淚流滿面,直奔皇城。

我才知她早就下葬過了,所以,即便宮裡的人來了,也不能再弔唁,只能悄摸著來看一眼,掉幾滴眼淚。

我將她以夏安之母的身份,再次下葬了,碑上刻的是“慈母夏氏之墓——子夏弘昱、女夏安”。

霜草姑姑說了,夏娘娘的名不能留下,會有禍患的。

此後,便只有我與霜草姑姑了。

再後來,霜草姑姑說夏娘娘害怕,她要去陪她,我又成了孤女。

神仙,不,是天子,尋了個由頭,說我救駕有功,封為司瑕郡主,司瑕,思夏。

他時常尋由頭,讓我入宮,聽我說夏娘娘,說她如何教導我。

“皇上為何要聽這些?”

“怕忘了腳下的路,想知道昭娘娘會如何說。”

原是如此。

安娘娘薨逝時,我入宮侍疾,她迷迷糊糊的握著我的手,將我認成了夏娘娘,“姐姐,你來了,陵容好想你啊!”

我學著夏娘娘的語氣說著,“容兒乖,姐姐在。”

再後來,皇上也不叫我進宮了,這世上再沒有人會與我談夏娘娘了。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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