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回定北將軍府的路上,岑舟隔著很遠看到了一盞燈。

近了,公主提燈,照亮了歸時的路。

她說:“我來時你不在,這麼冷的天,回家吧。”

風吹亂了她繫著的斗篷。

那一瞬,岑舟的心一寸寸慰燙著,深陷柔軟,過往昭昭在眼前錯亂閃現,他忽然用力的抱住她,嗓音低而啞:“蘇卿安。”

“你怎麼了?喝這麼多酒。”

岑舟閉上眼,良久,把所有話嚥了下去,只說想你。

“救贖任務目標黑化值徹底清零。”

“任務結束。”

事後,養生壺很高興的跟蘇卿安說:“恭喜你呀。”

蘇卿安垂眸一笑。

這場任務,她從來沒有刻意完成過。

在乎的從不是黑化值,只是岑燼遠三字。

永臨三十六年正月初九,昭懿公主登基典禮,昭告天下!

那天正逢凜冬初雪,大雪新霽,天光破曉。

宮中的梅花開了。

事莫大於正位,禮莫盛於改元。

建安城終年屹立不到,巍峨莊嚴。

宮道每穿梭過一支禁衛軍,腳步齊整,鐵血威儀,嚴守建安各門以及要道,中鑾儀衛在御道兩旁陳設帝王的法駕鹵簿,旌旗蔽日,聲勢浩蕩,一直延至建安門外!

寒風颳過每一條大街小巷,百姓家家其樂融融,孩童追著風箏瘋跑,嘴裡大喊著大梁興盛的童謠。

金鑾殿上。

三千石階下。

位列文武百官,莊嚴肅穆!

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

蘇卿安身著袞冕禮服,垂白珠天子十二旒,以組為纓,色如其綬,黈纊充耳,玉簪導。玄衣、纁裳、十二章,肩挑日月,揹負星辰。

風吹亂了帝王的黑紅衣袍,獵獵生風。

她背脊挺直,一步步走過三千臺階,走過這條千里白骨、血流成河的路,最終走向象徵著九五之尊的高臺!

最高處。

蘇卿安揮袖轉身,俯瞰萬里江山!

怕什麼高處不勝寒?!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跪——”禮部者高喊。

朝賀儀禮,向帝王行三跪九叩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天地之間,久久不息,迴盪著千萬人震撼的高喊聲,氣吞山河,聲勢浩蕩!

蘇卿安站在三千臺階之上,登高望遠,張開雙臂,天子十二旒冕垂落,眼眸倒映著遠方萬里江山,朱唇輕啟:“平身。”

今朝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待到冬來正月九,我花開後百花殺!

新帝登基,權傾朝野,詔告天下,宣佈改元,史稱,昭懿帝。

你笑女子也配為豪傑,不怕傳出去貽笑大方?可她對外開疆拓土,對內文治天下。她加強中央集權,上下肅清政治,寬嚴並濟、知人善任、整軍練卒、裁汰冗弱、招撫流亡、輕徭薄賦!

蘇卿安麾下百萬兵,能人強者無數,她意圖吞併四國,一統天下,創始絕代千秋。

她欽點岑燼遠北伐,聶成業為副將,欽點南寧王攻楚,建安鎮守顧飛白,又提攜了更多將士,八方豪傑,為她所用!

蘇卿安大可將岑舟留在京城,但是建安困不住亂世英雄,他該在戰場,發揮這把刀最大的作用,贏得生前身後名。

北伐那日,蘇卿安對岑舟說。

“定北將軍,朕想北伐滿胡,一掃四國,百萬大軍,唯缺一主將。”

“臣來。”

“有勞,朕待將軍歸。”

帝王黑紅衣袍,站在建安城牆遠送。

岑舟騎著戰馬,率領千軍萬馬,出了城門,遠離建安,沒有回過一次頭。

背影漸漸遠去。

蘇卿安馴服了西北的狼,邊疆苦寒,他替她守了七年。

最初別離三年,而後再添七年。

佔據人生漫長十年。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江南藏香蔓春來,塞北埋骨殺聲開。

隔開了兩個世界。

蘇卿安端坐高堂上,聽政主江山。

岑燼遠廝殺戰場中,一劍定九州!

北邊黃沙滾滾,血流成河。

多少夜晚,岑舟見過太多將士妻離子散,十不存一。

他一人獨坐在岩石上,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眼中倒映著邊疆的月亮。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七年沙場,九死一生,身上曾落二百七十九道傷。

岑舟的遺書上寫滿了蘇卿安的名字。

卻未曾在七年間回過蘇卿安一封私信。

每一封戰報,皆是大捷。

蘇卿安曾在唯一一封信中同他說過一句,你的信太死板,都沒其他要與我說的嗎?

岑舟在三月後回她一封大捷戰報,隻字不提,在戰報最後留了一句隱晦的話——祝陛下安。

永臨四十三年春,大梁僅用七年時間,滅四國,伐匈奴,一統天下,結束了數年割據混亂的局面,徹底實現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大梁王朝,陳年曆史至此結束,青史上翻開了新的一頁!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梁土!

今年西郊山上的桃花開的很豔,風聲颯颯,呼嘯而過,驚起一地緋紅,陽光晴朗,萬物復甦,到處生機盎然。

山裡的小動物似乎也嗅到了漫山遍野的桃花香,偷藏起一片花瓣作寶藏,那是春天的氣息。

但見青山顯,不見故人歸。

山頭,站了一個人。

兩人在破廟舊佛前拜堂的畫面還恍若昨日,歌女在江的那邊唱著戲曲,戲腔婉轉多情,八方來聽。

女子獨自站在最高的山上,眺望著遠方,風吹得青絲飄揚,衣袂翻飛,髮間僅別了一支陳舊桃花簪,溫其謫仙。

當是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蘇卿安!”

身後響起清凜的聲音。

那聲音鏗鏘有力,天邊迴音久久不休,穿過時光洪流,輕易將人拉回到七年前,突地令人驚覺,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

蘇卿安眼睫顫動,在那一瞬飛快轉身,衣襬飄落著桃花,看到了遠處的身影。

他站在桃樹下,一襲黑衣一把劍,背脊挺直眉作山,肩上落滿塞北經年的霜,漆黑眼眸看著她,眼中躍著野火,那是遠方的痕跡,一如初見。

她展顏一笑,明媚似陽光。

建安的桃花開了,故人,回來了。

我這一生與太多人的緣分皆朝生暮死如露水,唯獨與你,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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