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說道:“看來愛卿確實年事已高,又承受不了喪親之痛,既然如此,朕準你在家休息一月,不必上朝。”

“皇上!”

梁帝嘆了口氣,一副我都能理解的口吻。

“驍勇將軍的死,朕也十分心痛,沒有人希望失去國之棟樑,請愛卿放心,朕一定會徹查此事,既然愛卿對當年南寧王之戰存疑,朕也會重新調查南寧王之事,還所有人一個公道!”

“這……”

張丞相的本意是想讓皇帝為張將軍做主,讓顧飛白成為導火索,可是現在說是休息,實則禁足一月,又要重新調查南寧王的案子,看似為他,實則是要把張家往絕路上逼啊!

偏偏張丞相說不出一個不字,這話都是他自己先說的,皇帝不過是滿足他的想法而已。

帝王心術,終究是帝王。

“愛卿可還有異議?”梁帝問。

再拒絕,就是不識好歹。

張丞相一片心寒,低頭叩首:“臣叩謝隆恩。”

他匍匐著身子,看起來很是可憐。

蘇子恆眉心微蹙,有些不忍,伸手扶張丞相:“舅舅,你先起來。”

張丞相一僵,緩緩抬頭。

蘇子恆心頭微微一跳,下一秒便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抬頭看向高臺上的人。

梁帝正看著他,眼神晦澀。

蘇子恆驚住,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剛剛失言,更不該伸出手。

“太子殿下仁慈,老臣愧不敢當。”張丞相的聲音替他解了圍。

蘇子恆也藉著這句話下臺階收回了手,抿了抿薄唇,不知不覺,後背出了一身冷汗,嗓音含笑。

“朝中大臣都為大梁盡心竭力,諸位擔當的起!”

他首先是太子,是皇帝的兒子,其次才是張丞相的外甥。

頭頂意味不明的哼笑落下。

梁帝轉著玉扳指,視線在僵硬的蘇子恆身上掃過,大發慈悲的移開目光,看向仍沒有起身的張丞相,再緩緩掃視著整個朝堂:“眾愛卿可還有何事稟奏?”

無人應答。

“散朝!”帝王長袖一揮,從龍椅上走下,天子十二冕旒微微晃出森寒的光芒。

“丞相,保重身體。”蘇卿安從張丞相身邊經過,聲音很低。

“借公主吉言。”張丞相老態龍鍾,緩緩起身,盯著蘇卿安,嘴唇扯開一個笑:“昭懿公主亦是。”

大殿外。

“父皇。”

梁帝聽到聲音,回過頭來。

身後的女兒微笑看他:“兒臣想跟父皇討杯茶。”

梁帝眯起眸,打量片刻,準了。

這些兒女中,蘇卿安長的最像他,梁帝一瞧見她,不免想起年輕時候的自己。

他雖不滿張府,但也從來沒想過廢太子,蘇子恆是他滿意的儲君,如果蘇卿安有二心……

丞相府。

“顧飛白。”蘇子恆血紅著眼,擠出來這三個字,“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為二舅殉葬!”

張丞相坐在位置上煮茶,已沒有了在朝堂上的悲傷震怒,冷靜道:“顧飛白一定查出了什麼,他不能回京。”

蘇子恆向來不敢小瞧張丞相的心計:“舅舅有什麼辦法?”

失去了張將軍這位左膀右臂,就等同於失去了兵權一大助力,蘇子恆遺憾又心痛,將所有仇恨都算在顧飛白身上,還有——蘇卿安!

張丞相意味不明道:“我猜……顧飛白一定會提早私自歸京。”

顧飛白與蘇卿安交好,公平起見,總要一個蘇卿安的左臂來賠吧。

他要用顧飛白的血,以慰他弟弟在天之靈!

兩人在書房中密謀了一個時辰,蘇子恆才悄然從丞相府離開,離開前,張丞相叮囑他:“切記,你現在不能表現的太悲傷,也不能悲傷。”

蘇子恆點頭應下:“外甥明白。”

東宮。

蘇子恆看見來者,恭敬道:“老師。”

青年身形頎長,面容清俊,站在假山流水間,自有超脫凡塵之意,微微頷首。

蘇子恆敬佩的人不多,陸南序算一個。

他一直想拉攏陸南序成為自己的人,即使在外界眼中,太傅是自己的老師,自始至終都是自己這邊的人,但蘇子恆從未看透過他。

“此次北境之戰,老師怎麼看?”蘇子恆跟陸南序對弈,在棋盤上落下一顆白字,試探問。

“一心不得二用,太子要輸了。”陸南序淡淡道。

蘇子恆看著棋盤,啞然失笑:“老師棋藝精湛,子恆自愧不如!”

他慢悠悠的把玩著棋子,似是隨口一說:“顧飛白這次回來,總算能光宗耀祖了。”

陸南序落下一子。

直到棋局結束,他方才開口。

“臣只願天下太平,海清河宴。”

蘇子恆迫不及待的應下:“老師所願,亦是孤所願!”

陸南序:“儲君當賢,心懷天下。丞相雖是你的舅舅,但也不宜走得太近。”

陸南序看得分明,張丞相是狼子野心,皇上最為忌諱,蘇子恆偏偏往上趕。

蘇子恆不贊同道:“太傅此言差矣,孤的舅舅為臣衷心,為親重義,孤怎麼能因為避嫌而疏遠他?”

陸南序語氣微重:“凡事有度,過猶不及。”

蘇子恆有些不耐煩,不願再聽,換了話題:“老師,再下一盤吧。”

“不必了。”陸南序起身,“太子心浮氣躁,平日多看看中庸之道吧。”

蘇子恆臉色陰沉,看著陸南序離開之後,一腳踹翻了棋盤,呸了一聲:“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跟我裝什麼裝,叫你一聲老師,你還真把孤當成愚鈍的學生了?!”

中庸,呵,他怎麼會看這種東西。

等他登基,定要陸南序明白叫做尊君之道!

蘇卿安收到了顧飛白的書信,信中交代了幾句戰局,最後道——我正在追查到當年證據,到時將歸京親手奉於天子,一切安好,勿念。

她揉了揉眉心,眉眼染著幾分慵倦,卻不損半分矜貴,漫不經心的想著。

第一步已經走下,第二步才是重中之重。

顧飛白歸京,難。

然而再難,也有路走。

五月京都麥已稀,黃梅時節雨霽微。

綿綿雨絲冰涼,模糊了庭院,公主府栽種的石榴花還開著,火紅榴花繁多地灑落在青苔上,紅青相映,美輪美奐,樹下,有少年在雨中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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