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

一通電話撥出。

在電話響到第九聲的時候。

一道低沉疏離的聲音從電話中傳過來,語調不疾不徐,似瑞士鐘錶,每一次都卡在規律的點上。

“你好。”

紀檸安這一通電話。

完全是被時薇整天念念叨叨打出去的。

由於整整一週,時景年都沒有音訊。

紀檸安連他的朋友圈都翻爛了,也只看到他分享了一次畫展——準確來講,還是他助理分享的。

週末對紀檸安來講是沒什麼區別的,接連兩天都泡在了家裡狂補物理,固定時間練琴,還要抽出時間作畫。

紀母小時候給紀檸安報了很多興趣班,堅持到現在的,一是鋼琴,二是書法,象棋略知一二,古典舞尚可。

直到今日,她都記得自己當初想學街舞,哭著求了紀母好久,最後被硬是塞到了古典舞的班裡。

當時四五歲吧,也不懂那麼多,就是覺得街舞超酷的,跳起來好漂亮,心想哇,我一定要學。

現在紀檸安有錢可以自己去學街舞了,由於事情太多,空不出一點時間,也沒有了當年的心境。

恨不得二十四小時掰成四十八小時來用,仍覺得不夠。

晚上睡覺已過了一點多,她盯著微信中時景年的聊天頁面,習慣了每天都會看,醒來看,睡覺前也看。

她在幾乎空白的聊天頁面上慢慢敲上一句不知刪了多少遍都沒有發出去的話。

【注意天氣,帶好雨具。】

沒有發。

太晚了,怕打擾到他們休息,所以還是等第二天早上,才鼓足勇氣把這條訊息發出去。

從來沒有人能讓紀檸安糾結到這種地步,一字一句皆斟酌。

對方在上午十點鐘回覆道:【多謝關心,時教授一切都好。】

紀檸安看著這條訊息,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想問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到底沒有問。

時薇聽到這件事恨鐵不成鋼:“我小叔都去溫州多少天了?!十三天!你再不去刷個存在感,人都把你忘了!”

“會打擾到他。”

時薇無語:“打一個電話怎麼了?能浪費他幾分幾秒啊,你不要這麼敏感,這事聽我的,直接給他打!”

時薇還專門上網給紀檸安查了一下語錄,該怎麼跟時景年說話,怎麼恰到好處的撩撥人,給她寫在了紙上:“就按照我寫的念!”

“……”

就時薇的那些話,真的念不出口,如果說了,紀檸安覺得時景年可能會以為她有點病。

最後紀檸安堅定拒絕了時薇的話術,並稱時景年白天有些忙,還是晚上再打比較好。

再度開學的這一週的課,時景年仍然沒有回來。

十月的天氣越發寒了,尤甚到了夜晚,植物尖兒都似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銀杏樹的葉子變得金黃,席捲了整個操場。

紀檸安戴著耳機從宿舍裡走出來,一個人坐在京大操場的長椅上,恍然回想到那晚他站在路燈下的身影。

手機螢幕定格在一串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上,最熟悉也最陌生。

她遲疑很久,指尖微抖,按了下去。

路燈折射著手機螢幕的微光,像是一小簇燃燒著的火苗,映在女生眼瞳中。

她穿的單薄,在外面待時間長了,指尖凍得有些僵,微微蜷縮著,一聲聲聽著電話中傳來的等候接聽的聲音,呼吸微屏。

接通後。

他說。

你好。

這一聲你好落在紀檸安心裡,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隔了十三天再聽到他的聲音,也許是時間漫長,也許是網路失真,所以才會導致慌亂心悸。

她腦袋竟是空白一片,張嘴卻無聲,原本打好的腹稿就那麼卡在嗓子裡,有些乾澀,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了,電話對面再一次禮貌沉穩的重複:“你好。”

紀檸安坐在距離籃球場最遠的長椅上,隱約還能聽到藉著風傳過來的喧囂聲音,笑罵聲和碰撞聲匯成晚風,她卻準確無誤的辨別出那一聲你好,彷彿近在咫尺。

拿著手機的手指緊了又緊,指尖有些泛白,她強壓下混沌空白的思緒,聲音很輕,字句清晰:“你好,時教授。”

約莫有兩秒的安靜。

“檸安?”

聲線平靜而溫和,喚她的名字,無端在十月初的夜生出繾綣意味。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叫她。

有很多人都這麼稱呼過她,但從來沒有哪一個人像他這般說出口,平添三分說不出的韻味。

讓她覺得原本很普通的兩個字,都變得美妙而動聽了起來。

這可真不是個好預兆。

紀檸安心臟劇烈跳動:“是我。”

溫州,酒店頂樓套房,典雅偌大的辦公書房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足夠俯瞰城市夜景,桌案前開著電腦,內容是關於住宅庭院的景觀建築設計稿。

桌案乾淨整潔,左手旁放著一杯醇厚苦澀的咖啡。

電腦螢幕對著的襯衫呈菸灰色,冷淡慵懶,領帶束著,領針嚴格,隨著說話時喉結線條上下滾動,成熟性感。

修長分明的手指扣著手機,側臉冷白斯文,戴了一副金絲眼鏡,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簡明而禁慾。

對於這通來自紀檸安的電話,時景年最初意外了兩秒,神色自若,凝神聽著她那邊的聲音:“在操場?”

“你怎麼知道?”紀檸安下意識的問。

“聽到聲音了。”

紀檸安有些臉紅,聽著電話對面的聲音,完全能想象到他說話時的模樣,眉睫淺淺,淵清玉絜。

她輕聲問:“你現在忙嗎?”

“不忙。”時景年身形往後靠去,出於禮貌跟她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電腦,一手將筆記本合上,姿態放鬆,語氣沉著,“在畫稿。”

“什麼稿呀?”

“景觀設計。”

紀檸安默默想起曾經網上搜尋他時的設計身價,後面有多少個零,一瞬間覺得自己居然能免費上他的課,簡直太酷了。

這時一道陰影從發頂落了下來,男生穿著運動球服,左臂抱著籃球,站在夜色中,五官俊朗,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

“學妹,能加個聯絡方式嗎?”

不遠處幾個打球的男生聚在一起,都往這邊看,不知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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