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江靈的身份
姜映梨從一開始就知道,當凌歡瓷到來開始,很多事情是瞞不住的。
所以,她才會在打雪仗時,以玩笑的語氣讓凌歡瓷答應一個條件。
她平靜回答:“小靈是我們在路上碰見的,當時他滿身積雪,被牛車車輪碾過。我們怕他才出事,故而把他救下留下。”
她儘量簡單地敘述了一遍事情。
其實真正說起來,遇到江靈也好,救他也好,都是迫不得已,不得不為。
但如今江靈在家中住了這般久,有了這般多美好的回憶,卻再也無法像是當初初見時那般,毫不在意他的性命了。
聞言,凌歡瓷鬆了口氣:“他是個燙手山芋,必須立刻把他送走。”
對上姜映梨微蹙的眉頭,她壓抑著脾氣,儘量平和道:“阿梨,這件事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謝若微素來明察秋毫,”說到這,凌歡瓷不禁咬緊了牙關,“我本以為上次他想留下下屬,是因為要監視我,噁心我。如今想來,他當時應當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我們都以為他撤走了人,但阿羅卻發現他留下的人了。繡衣使向來善於藏匿,也幸虧阿羅機敏眼尖。”
姜映梨微微一怔,突然就想起上回謝若微非要進屋討杯茶水的舉措。
她跟謝若微前後只見過三回,正經打交道也就是初回,故而對他了解不多,很多都是從凌歡瓷的嘴裡得知的。
但想起上次姜青檀的驚慌失措,以及謝若微後面的舉動,當時他只顧著跟凌歡瓷嘴上交鋒,不曾流露出任何異常,卻不曾想,他竟是早有留心。
“是我失察了……”姜映梨喃喃道。
凌歡瓷見她失神,還以為她心裡害怕,忙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阿梨,他們這些男人慣來心臟,謝若微表裡不一,手段更是叫人防不勝防。”
“在謝若微趕回來前,我們必須做點什麼。那個孩子,是謝若微要的人,你護不住的他的,他只會連累你。”
凌歡瓷心中有了盤算,她低聲道:“我已經跟阿羅商量過了,讓他把人偷偷送遠一些。然後我們統一下口徑,謝若微再如何,他也不敢對我進行嚴刑逼供的。”
姜映梨聞言,慢慢抬眸打量著凌歡瓷,“阿瓷,我想問你個問題。”
凌歡瓷一怔,抿唇,“你問。”
“江靈到底是什麼人?”
姜映梨也問詢過江靈,但他不過五六歲,每回問起,他只會哭著喊娘,也問不出什麼有用訊息。
久而久之,便擱置了。
她想起江靈曾經說起過的屠村,所以她必須先知道具體情況,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把事情推到凌歡瓷頭上固然能得到一時的庇護,但一來她不想無緣無故牽扯她,二來若是真如江靈所言,恐怕誰也逃不了。
凌歡瓷面色古怪:“江靈?”
“他本來叫什麼?”姜映梨察覺出異樣。
凌歡瓷撇了撇嘴,“我就見過他兩次。”
“我只知道,他是景王帶來的,謝若微從京都領命前來,就是為了接他。”
“趕巧碰上景王病重,便在我們凌府安置。我爹說是繡衣使辦事,旁人需避讓,以免惹禍上身,所以不讓我們親近打探。”
“結果沒過幾天,他竟然帶著僕人偷偷跑了。”
“不過,我聽景王喚他小六、昀兒。”
姜映梨:“……”
好傢伙,這年頭連孩子都會起假名。
“他不姓江?”
凌歡瓷撓撓頭,想了想,她看著姜映梨,神情凝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這是年前的訊息,想來你們是不清楚的。我之前在我爹的書房外偷聽到,兩淮鹽運使涉嫌貪贓枉法,聖上震怒,已經下令緝拿誅殺,更是牽連九族,男子為奴,女子充入官窯,三代不允出仕。”
“而那位鹽運使就姓江。若是他真姓江……那就是欽犯了。”
“按照本朝律例,窩藏欽犯,輕則徒牢,重則流放。”
這般說著,凌歡瓷愈發著急,她轉身就往外走,“我現在就讓阿羅帶他走。”
姜映梨一怔。
難怪江靈總是對過往閉口不言,想必年歲小隻是其一,其二便是如此。
她疑惑的是:“若是窩藏罪,謝若微謝大人會把知情人和不知情的村人都屠殺殆盡嗎?”
聞言,凌歡瓷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神色愈發古怪,“除非是緊急之事,譬如你們忤逆反抗,不然便是繡衣使再厲害,滿村這般多人,若是貿然全殺了,自是會引起當地縣令警覺。”
“不過,繡衣使做事素來狠辣,也慣會安罪名。”
姜映梨沉思。
也就是說,繡衣使雖做事隨心,卻也要師出有名!
那當初江靈所謂的屠村之言,到底是想要得到庇佑的言重撒謊之詞,還是有人教他這樣說?
但她跟江靈接觸這般久,也清楚他的性子,雖是聰慧,卻也不是信口雌黃之人。
可她心中也隱隱有些不安,直覺讓她判定,江靈所言並非虛妄……
正想著,就聽到裡屋傳來了吵鬧聲。
姜映梨顧不得再多想,連忙快步跟了過去。
不只是他,就是李玉珠和姜青檀都一臉好奇地出來了,也就是沈雋意腿沒好齊全,如今被勒令多多休整,後面好脫石膏。
不過,沈雋意也素來不愛看熱鬧。
凌歡瓷帶著阿羅衝進去,江靈嚇得野果都吃不下了,碗從手裡跌落,金櫻子落了一地,他也顧不得撿,臉色慘白地躲在寧老太太身後,不敢探頭。
“阿羅,馬已經套好了,趕緊帶他走!”
剛才阿羅把凌歡瓷喊出去,根本不是馬凍傷了,而是因為看到了藏在外面的小七,他知道當對方守得這般緊了,定是謝若微要回返了。
他把凌歡瓷叫出去商量,也不過是怕他們被牽連。
他了解凌歡瓷,要是姜映梨出事,她恐怕很難袖手旁觀。
故而,他們商量了對策,立刻套好了馬。
阿羅沉悶地一頷首,就要上前來拉人。
寧老太太護著江靈,蹙眉望來:“你們這是幹什麼?”
“要是不想被他連累死,就把他交給我們!”凌歡瓷懶得跟他們解釋。
要不是因為跟姜映梨交情深,她也不至於來冒這波風險。
李玉珠也是一頭霧水,她是不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的,當初大家都是瞞著她的,故而此刻她比誰都想護著江靈。
“凌姑娘,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小靈……呃,他是我親侄子,你們要帶他去哪裡?”
“都這時候了,何必說這些謊。若他真是你侄子,為何這幾日連頭都不敢冒,別拿小孩子生病來搪塞。”凌歡瓷冷笑一聲,“何況,我是長了眼睛的。”
“他在我家住了那麼多日,我雖記性不好,但對他還是熟悉的。是也不是,小六公子?”
聞言,寧老太太臉微微沉了下來。
江靈更是踉蹌了兩步,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渾身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眼眶裡凝聚著淚水,嘴唇哆嗦,“你,你是來抓我回去的……”
“什麼抓你,我是在救……”
凌歡瓷不耐煩,剛要讓阿羅上前抓人,姜映梨就衝了進來。
她頓了頓,走上了兩步,抱起了地上的江靈。
江靈顫抖著手抱住了她的脖子,緊張地把臉埋在她的頸窩,“阿梨……姐姐……”
“阿梨,你別鬧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
姜映梨抬頭看向她,慢慢道,“來不及了。”
“什麼?”凌歡瓷一愣,然後就聽到了門外一陣齊整的馬蹄聲,隨之而來的是駿馬的嘶鳴聲。
“謝若微,來了。”
姜映梨剛才從廚房出來時,不經意望了眼外頭,她素來五感不錯,覷見了村口不遠處升騰的雪花,還有那微弱的馬蹄聲。
那時她就知道,凌歡瓷也好,阿羅也好,他們都太晚了。
也可能那位繡衣使,就是有恃無恐,才會讓阿羅察覺到蹤跡。
姜青檀聽到這些,不禁臉色驚白,連忙回身去找他姐夫討主意。
他姐夫那麼厲害,定然有辦法的!
謝若微一路風塵僕僕,眸子卻亮得出奇,他勒繩停馬,小七立刻從一側跑了出來。
“大人,都在。”
謝若微的目光在院子裡安好馬鞍的駿馬身上逡巡而過,抬起左手,微微一揚,霎時一隊人下馬,訓練有素地圍住了沈家屋子。
謝若微這才翻身下馬。
小七跟在他身邊小聲彙報這兩日的情況。
謝若微抖了抖大氅上的霜雪,略略頷首,緩步走進屋內。
剛剛踏入,就聽到了凌歡瓷的罵聲“謝若微這閻羅倒是很快”,以及姜映梨的那句“江靈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謝若微:“這不是著急來接凌大小姐嘛!”
他的話語一出,瞬間眾人的視線都望了過來,有驚懼有憤恨……
謝若微視若無睹,他早已對各種目光都已習慣了。
凌歡瓷一噎,怒道:“誰稀罕你接!”
謝若微不以為然,視線轉向姜映梨,落在她懷裡抱著的江靈身上,語氣微妙:“那麼好奇,不如問問我。”
姜映梨:“……謝大人會告訴我?”
謝若微輕輕一笑,他笑起來眉眼間的陰鷙倒是散了些許,更多了幾分漫不經心和邪佞:“當然——不會。”
姜映梨:“……”
凌歡瓷:“……惡劣!”
姜映梨很難不認同。
“把他給我。”謝若微攤開手。
江靈似乎很怕他,緊緊摟著姜映梨的脖子,死活都不肯鬆手,小身板更是抖如篩糠。
姜映梨感覺脖頸間都是溼潤,她心口有些酸澀。
江靈在哭。
謝若微也不著急,他嗤笑一聲,左右打量了下,“你們上回騙得本使好苦,愣是讓我在周遭村落都跑了個遍,結果連個屁都沒見著。”
“我還想著莫不是叫山裡的野狼拖走吃了,還想著如何交差,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說,我應該如何謝謝你們的‘好意’呢?”
“你想幹什麼?”凌歡瓷攔在姜映梨跟前。
“淩小姐,別要鬧。”謝若微揚起劍眉,並不把凌歡瓷當一回事,目光落在姜映梨幾人身上,臉色微微一沉,“阻攔本使辦差,窩藏罪人,罪上加罪,想必你們周遭旁人也是知曉的,這可是……好大的膽子!想想本使該如何給你們定罪……”
“不如就送你們全家斬首!”
說到“斬首”二字時,他牙齒磨動,叫人聽著就膽戰心驚。
反正姜青檀和李玉珠已經嚇得臉色發白,瑟瑟不敢抬頭。
姜青檀暗暗叫苦。
李玉珠更是兩股戰戰,若不是姜青檀扶著,她幾乎要癱軟在地了。
江靈怎麼就成了罪人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雋意就是這時出來的,他扶著門框踉蹌走出,青色的衣裳襯得他整個人愈發面如冠玉,筆挺如松,他微微抬眼,看向謝若微,不卑不吭的開口。
“大人,本朝律法,窩藏犯人,斷然不到斬首的地步。而是根據罪責輕重而定,輕則徒兩年,家人可以金銀贖罪,重則流放千里。”
“江靈不過一孩童,敢問他犯的是何罪過?便是判罪,我們總該是要個章程的。”
謝若微自入繡衣使裡,還從沒見過有人敢這般跟他頂嘴,他頗感好笑地轉頭,“繡衣使辦案,你竟敢問我要章……唔……”
待得對上沈雋意的眸子,他不禁有瞬間的閃神。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你是何人?”
“這是阿梨的相公。”凌歡瓷率先開口,想起謝若微的好色名聲,她雙手叉腰,站在謝若微跟前,兇巴巴道,“你想幹什麼?人家成親了!”
沈雋意淡淡地作揖:“沈雋意,見過大人。”
其實上回兩人就在杏花村見過,但謝若微當時行色匆匆,不知見過多少人,根本看都不曾多看兩眼,哪裡有印象。
這會子貿貿然仔細覷了眼,他就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但真要說起來,卻又不曉得哪裡見過!
若是平時遇到這樣的事,按照他陰晴不定的性格,定是要出口氣的,可這會子碰見沈雋意,不知為何,心裡就充滿了詭異的古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