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梨揚眉,轉向周羨,“周公子?”

周羨略略挑眉,隨意的擺了擺手,他生得眉目英挺,恣意英氣,這般隨性的舉動由他做來,很是意氣風發。

“多少錢?阿三。”

林阿三當即挺直胸膛,拍得啪啪作響,大聲道,“姜大夫儘管說,你盡救了我老大,自是多少錢我都拿得出來的。”

胡菘藍早已將醫藥費熟爛於心,當下就報了個大數目。

林阿三和周羨一怔,周羨率先回神,他神色複雜:“怎生會這般昂貴?”

說到這個,胡菘藍抬起小腦袋,很是理直氣壯,“當然是因為用的最好的藥。周公子那時命在旦夕,是我師傅用了最好的藥,又每日裡精心養護,不曾有半分懈怠,難道周公子的性命都抵不上這些錢財嗎?”

換成旁的病人,胡菘藍自然不會是這副惡劣態度,但不知為何,對著周羨他是頗為沒耐心的。

他想,可能是因為這位周公子總是肆無忌憚,用那種奇怪又如野獸般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師傅的緣故。

他就覺得周羨不是個正直人。

周羨一噎,裝作若無其事的吹著口哨,眼眸示意林阿三。

壓力給到了林阿三:“”

林阿三素來敬佩自家大哥,斷斷容不得旁人說自己大哥的不是,哪怕現在囊中羞澀,他也得打腫臉充胖子!

“誰說我們沒錢了。我大哥的命就合該用最好最貴的藥,我大哥的命就抵千金。你、你們等著,我這

就去籌集銀子!”說著,他挽起衣袖就要往外衝。

他那副模樣瞧著不像是要去籌集銀兩,反倒像是要去打家劫舍。

姜映梨眼角一抽,出聲喊住他:“等等,林公子。銀兩之事不急於一時,若是實在銀兩不足夠,人人都有難處,我們醫館也非不近人情之地,可提供抵押之物,書寫欠條也可。”

“師傅”胡菘藍不解,剛要說話,就聽姜映梨繼續道,“如果想好了,可儘管去尋孟橋簽字畫押。”

等到她離開,林阿三撓了撓臉,驚訝道:“這盈泰堂倒是挺接人氣的,竟還准許人寫欠條,難道就不怕收不回銀子嗎?大哥,我們身上可沒有三十多兩銀子,不若就寫個欠條。待得我們離開,天高皇帝遠的,她也尋不到”

“大哥,你怎生這般看我?”

“你腦子裡裝的是漿糊嗎?這盈泰堂廳內正中掛著的是縣令送來的牌匾,往日裡與縣衙官差多有往來。你以為她的欠條那般好籤?”

“那可不是簡單的籤兩個字。”周羨冷笑,“按照本朝律法,盈泰堂的欠條需得與官府縣丞處記錄,需得用路引,還得摁手印畫押。這就需要清白來歷,你可買齊了這等名帖?”

“至於抵押之物,你是要拿你這顆腦袋抵押在此嗎?”

林阿三聽得頭腦發昏,“大哥的意思是,姜大夫是在打探咱們的來歷?那,那難道她知道什麼?”

“哼。”周羨嗤笑一聲,

並不應聲,而是朝他招手,示意他湊近。

林阿三不解,但還是聽話上前,待聽得周羨的暗聲囑咐,不由瞪圓了眼,“大哥,這”

“我傷勢已大好,現在正是好時候。而且,我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你且速速去辦,莫要惰憊,把之前跟你說的事情都一一辦了去。”周羨沉聲道。

林阿三驚詫之餘,卻對周羨的話素來是言聽計從的。

“是,我這就去辦。大哥,大哥也得保重。”

說完,他就臉色蒼白地跑出了病房,迎面還撞上了捧著藥的胡商枝。

胡商枝捧著的藥罐哐當落地,好在裡面都是煮過的藥渣,雖濺了一地,好在沒造成什麼大損失。

他抿唇抬頭,卻對上林阿三噬人般的眸子,頓時嘴裡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聽著林阿三朝他恨恨地噴了口氣,就跺腳快步離開了。

胡商枝倍感莫名其妙,隨之而來的是委屈。

這人好生無禮!

他準備去後院拿著掃帚來打掃,剛好就覷見胡菘藍跟姜映梨正在屋簷下說話。

胡菘藍不解道:“師傅,您為何要我跟周公子說,他的藥費是三十七兩銀子?他的湯藥費分明只有八兩銀子啊。”

而且,八兩對於平頭百姓而言,已是鉅款。

姜映梨低頭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因為需要確認些事情”眼角餘光掃到板著臉的胡商枝,她略微驚訝的招手,“商枝怎麼了?怎生瞧著這般生氣?”

“剛才周公子的兄弟將藥

罐撞倒了,”頓了頓,胡商枝略顯委屈道,“他甚至都沒道歉,還瞪了我一眼。看起來格外的兇,比街上的屠戶還嚇人”

姜映梨聞言,若有所思。

其實第一日開始,她就覺得林阿三也好,周羨也好,周身的氣質不同於普通的押鏢人。

他們身上是帶著壓抑不住的血腥氣的。

鏢局的人行走江湖也是刀口舔血,但卻自有義氣薄雲,但周羨和林阿三卻不是,周羨還好些,但林阿三帶著的那些個兄弟那股匪意更明顯。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周羨才不許他們再來。

還有剛才林阿三惱怒之時,欲要衝出去時,她是真的覺得他要去擄掠搶劫的。

盈泰堂從未有過籤欠條的說法,她用這辦法,也是暫時穩住人罷了。

想到此,姜映梨回神,安撫了胡商枝兩句,就轉頭尋來孟橋。

“這陣子藥材見底,還有前頭痢疾的事情,你們都太過辛苦,一直都沒得空慶祝。剛好最近喜事連連,今日就且早些關張,咱們鋪子做個團建吧!”

“團建?”

“就是團體聚個餐,然後去瓦舍裡看看熱鬧,我聽說瓦舍裡排了幾齣新戲,我們大家都且去瞧瞧,放鬆放鬆,勞逸結合方能更好的投入工作嘛!”

頓了頓,姜映梨想起芸娘母子,“將芸娘她們也叫上吧!你妹妹也帶上吧。”

“是。”孟橋聞言,心中歡喜,連連拱手道謝。

極少有東家如姜映梨這般,還願意公費一視

同仁的請眾多人吃飯的,就是真想籠絡人心,多數也就是與心腹管事聚聚。

哪裡有這般都給算上的。

孟橋只覺得姜映梨做事仁義,更是堅定要好好跟著她做事,將盈泰堂做大做強。

姜映梨自是不知他的心聲,她本意就是將人支開,眼下看了看天色,“我去朱府看看朱少夫人,剛好給她複檢。這裡就交給你了,周公子那你少去,免得惹他不快。”

“也莫要跟他提今日之事。”

孟橋雖不解,但還是很聽話地應著。

姜映梨轉身走了兩步,驀地像是想到了什麼,朝著胡菘藍招手,“小藍,你替我揹著藥箱。”

胡菘藍見她願意帶自己出去看診,霎時眼眸一亮,連忙巴巴提著有他半個人大的藥箱,顛顛兒跟上。

他是第一個能跟師傅出診的吶!

師傅定然是更看重他的天賦!

胡商枝眼底露出羨慕的光芒,但他也不妒忌,只下定決心要更加努力才好。

朱府。

姜映梨並沒所言的那般,先去見秋初宜,而是輾轉去求見了朱縣令。

朱符遊最近也是忙得焦頭爛額,不但是病後重建,流民安置,還有匪寇氾濫,這樁樁件件都頗讓人頭疼。

聽到姜映梨來,他遲疑了下,還是命人請了進來。

朱符遊近來都宿在縣衙,身上都衣服都皺巴成鹹菜,更不用說他眼底那大大的青黑眼圈,以及疲倦的面色。

“朱大人,您身為父母官,可得先保重身體

為上啊!”

朱符遊摸了摸眼睛,勉強擠出一抹苦笑,“勞你惦記了,實是迫不得已。最近幽燕附近的匪寇猖獗,不但威遠鏢局數十口人被殺害,更有其他來往商隊死了好幾十口人。”

“其實那黑山在三洲交界之處,已算是三不管,且賊寇盤旋的寨子山路崎嶇,又易守難攻。偏生這幾件事都發生在管轄範圍內,現在上頭責令我剿匪”

“柳城人口不過寥寥數萬,但縣中兵力按照規定,只有一屯,如何能抵得上那群見過血的,窮兇惡極的匪徒。”

大晉朝因前朝為鑑,前朝就是各州各縣屯兵,有府君收攏縣城兵力,擁兵自重,導致戰事四起,故而開國後,不準縣城屯兵過四屯,過四者既視為反叛。

而柳城地處中端,最是安全不過,故而兵力自是不比戰事迭起的邊境之地,兼之前些年處處平靜,為了削減國庫支出,各處都在裁軍。

故而,柳城屯兵不過一屯,而一屯只有三百人。

姜映梨聞言,微微驚愕,“黑山賊寇這般兇殘嗎?那朝廷可有撥人手來馳援?”

“現在北地戰事已起,人人眼光都盯著那處,哪裡有多餘人手馳援柳城。不過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過惡劣,又有平陽公府的三爺幫著上奏,不然朝廷都不一定會往這頭看。”朱符遊嘆息道。

姜映梨:“馳道可是朝廷官道,事關朝廷顏面,而且攘外必選安內,總不能因北地

而顧此失彼吧!”

朱符遊擺了擺手,“倒是鎮國公府的謝家小三爺頗為仗義,我聽聞他早先在軍中就頗為兇猛。而今,他初來此地,竟願意替我練兵領兵。”

“我已是心中感激。”

食君之祿,他自也不好講此時朝廷早已鬧騰開,只能講些其他的來轉開話題。

姜映梨一聽就知道說的是謝知剛,她對謝知剛的印象的確是勇猛,當即就誇讚道,“早聞謝家軍驕勇善戰,想必此次定能替朱大人除掉心腹大患。”

朱符遊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黑山盤旋的賊寇過千有餘,他區區三百人如何能比?

但他也不會打壓自己士氣。

轉而他就問起姜映梨此行的目的,“不知姜大夫尋我何事?”

要知道姜映梨素來是無事不上門打擾的。

姜映梨微笑道,“我這次來,主要是兩件事。一來是聽聞大人重建城西城隍廟等處,還得安置流民,最是缺木料石料等物。”

“往日從燕北運來的木料最是便宜,現下因黑山匪怕是隻能擱置。剛好,我那有一批木石料子,雖算不得上乘,卻也不差的。希望能解大人的燃眉之急。”

聞言,朱符遊打起精神,“你是想賣給我?打算要何價格?說實話,如今縣衙府庫虧空”

他想先行賣個慘。

姜映梨笑容愈發和煦,“這個咱們慢慢談。不如先說說您要多少,以及人手安排?”

講到錢的方面,兩個人都頗為謹慎,當下就坐

下扯皮。

往日裡最是講究規矩禮儀的朱符遊遇到利益相關的事情,那也是半個子都不想多出。

就如他所言,經過上次流民帶來的疾病,現在縣衙裡恨不得一個子掰成兩個花,實是精打細算的緊啊!

說到最後,朱符遊忍不住訴苦道:“現在北地大量流民往南下,其他地方都開始關閉城門了,此次病情的處置雖得府君和朝廷的誇讚,但府衙那邊又送了一批流民下來,讓我安置”

如果真要用幾個字來形容此刻朱符遊的心情,那就是“寶寶心裡苦啊”。

因為表現太過優秀,上司是賞識,從而被分配更多的工作。

這換誰能開心吶!

姜映梨清了清嗓子,“那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就給大人便宜一成的價格吧!權當我作為柳城轄民,為城內做貢獻吧!”

“姜大夫,賢侄女,你當真是深明大義啊!若是城內人人都如你這般,我何至於這般艱辛啊!”若非姜映梨是女子,朱符遊都得拉住她的手來個情深似海的感慨了。

這城內其他士族和商戶現在可都是一毛不拔的。

姜映梨勉強扯唇,“不必。還有一事,卻是我今日來找您的重中之重了。”

見她神色嚴肅,朱符遊也受了影響,當即正襟危坐道:“侄女,且說。”

姜映梨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我懷疑我藥堂裡的病人就是盤旋幽燕兩地,佔據黑山的賊寇。故而,想請大人確認後裁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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