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9章犯錯

“你犯了錯!”

慈寧宮中,孫太后重新拿起擱在一旁的佛珠,靜靜的看著愣在當場的朱祁鎮,平靜的開口說道。

這話一出,朱祁鎮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因為他已經意識到了,皇帝此次的臥病,目的到底是什麼了。

他不是在試探自己,而是在試探朝臣!

就像孫太后剛剛所說的那樣,皇帝抱病,其實不算什麼太大的事,別說是半個月,就是更長的時間,也不值得朝臣們鬧出闖宮這樣的舉動。

真正讓這些大臣們如此著急的原因是,皇帝抱病有可能會引發的後果……尋常時候,皇帝抱病不算大事,可在如今的時候,卻不一樣。

有朱祁鎮這個太上皇在,天家關係本就容易引人猜疑,而此前的正旦大宴上,又鬧出了那麼一樁事情,如此狀況下,皇帝臥病,內外隔絕,而朱祁鎮這個太上皇卻並不安分在南宮,而是屢屢出入後宮,豈能不引人猜疑?

一念至此,朱祁鎮的心情頓時差到了極點。

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不真的動手,就不會落入乾清宮的圈套,但是事實上,從他踏出南宮的時候起,他就已經中計了。

因為,如果他沒有覬覦皇位的心思的話,那麼,得知皇帝臥病的訊息,最正常的反應,應當是竭力避嫌,老老實實的待在南宮當中等待皇帝病癒,一切恢復正常。

但是,他儘管知道皇帝有可能是在裝病,卻仍然沒有忍住內心的躁動,為了能夠儘快得到具體的狀況,及時和孫太后商議對策,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反而數次入宮。

而這種行為,落在外朝的大臣眼中,無疑會讓他們感到越發的不安,正因於此,他們才會如此急迫的想要得知,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皇帝到底是不是還清醒著,是不是還掌握了宮中的局面。

如今,他們的目的達到了,成功見到了皇帝,按理來說,疑慮應該能夠打消,可這種時候,皇帝偏偏提出,要讓太上皇來監國,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這並不可能,那麼,皇帝為什麼還要說呢?

答案自然是,要再次提醒這些大臣,在他臥病期間,朱祁鎮這個太上皇到底有多麼蠢蠢欲動。

在此基礎之上,這些重臣的態度,自然也不可能有任何不同,肯定都是一致的反對朱祁鎮這個太上皇來監國。

但是,這個時候,皇帝反而更加大度的選擇讓太子來監國聽政,如此一來,便越發襯的朱祁鎮行止無狀,不知分寸。

可以說,這麼一套招數下來,在朝臣的眼中,作為皇帝的朱祁鈺,在對待南宮的態度上可算得上是屢屢縱容,一再忍讓,反而是朱祁鎮這個太上皇,頗有心懷不軌,意圖復位的心思。

太子監國聽政,一方面算是大臣們集體表態,徹底將朱祁鎮排除出朝堂之外,另一方面,也展現了皇帝在處理天家關係時的寬縱和仁慈,這種狀況之下,朱祁鎮其實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老老實實的繼續待在南宮當中,一步也不要再邁出去,否則的話,迎接他的,便會是洶湧無盡的朝堂輿論。

當然,朱祁鎮也可以選擇置之不理,畢竟君臣有別,朝堂上的輿論聲浪再大,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怎麼樣。

但是別忘了,在這整盤大棋的背後,還有一個棋手在時刻注視著他,朱祁鎮現在之所以能夠在南宮安穩度日,很大一部分程度上,都是因為禮法輿論的支援。

一旦朝堂上的風向發生變化,那麼,皇帝完全有可能,在群臣連篇累牘的‘勸諫’下,逐步加強對南宮的封鎖,真的鬧到那一步,朱祁鎮才真的是無路可走。

“好陰險的手段!”

朱祁鎮重重的拍在身旁的案上,引得手邊的茶盞都發出輕微的碰撞聲,怒聲道。

“恨沒有早早看清楚其狼子野心,早知如此,便該早早讓他到封地去!”

這番話恨意十足,嚇得一旁侍奉的宮人都瑟瑟發抖,連忙將頭低下去,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窗外北風呼嘯,瘋狂的敲打著窗欞,和暖閣內的壓抑寂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著如此發怒的兒子,孫太后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道。

“生氣沒有用,皇帝現在既然出了招,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聞聽此言,朱祁鎮捏緊了拳頭,但是,到了最後,他還是隻得搖了搖頭,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暫避鋒芒了……”

他雖然生氣,但是,也沒有被怒火衝昏了頭腦。

皇帝這麼一招,事實上便算是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南宮,尤其是在太子聽政的情況下,朱祁鎮但凡有任何的動作,都會落人口實,成為皇帝在‘病癒’之後名正言順的對付他的理由。

所以,這種時候,只能靜觀其變!

不過,話雖如此,朱祁鎮心頭還是覺得吃了蒼蠅一般噁心,冷哼了一聲,他又補了一句道。

“朕還不信了,只要我安居南宮,足不出戶,這皇帝還能一直裝病不成?只要他肯上朝,這件事情很快就會被朝臣忘卻,到時候,看他拿什麼來做文章!”

見到朱祁鎮還算是穩得住,孫太后心裡算是鬆了口氣,捻動手裡的佛珠,她揮了揮手,示意身旁本就已經是最心腹的宮人再退遠十數步,然後輕聲道。

“你的事情,哀家一直不願多問,但是事到如今,哀家必須要提醒伱,該早做準備了.”

“母后這是何意?”

聞聽此言,朱祁鎮先是一愣,旋即便皺眉問道。

於是,孫太后的臉色變得有些複雜,嘆息一聲,道。

“此前你說過,皇帝是打算逼你造反,然後名正言順的將你廢黜,或許,順帶著還要將深哥兒也廢黜掉,他這麼做,是為了求一個好名聲,也是為了讓朝廷儘量保持穩定.”

“但是,你也說過,這對皇帝來說,不是唯一的一條路,這段日子以來,皇帝的耐心明顯少了許多,這次的事情,明擺著是在試探朝臣的態度,所以哀家擔心,南宮這邊遲遲沒有動作,或許已經讓皇帝有了別的想法,也未可知.”

此話一出,朱祁鎮的臉色變得越發陰沉起來,點頭道。

“確實如此,這段日子下來,乾清宮那邊好像的確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不過,這未必就是壞事!”

眼瞧見兒子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孫太后點了點頭,臉上反而露出一絲笑容,道。

“所謂急則生亂,這次的事情,你固然犯了錯,但是,皇帝那邊,卻也暴露出了一個致命的缺點……”

“哦?”

聞聽此言,朱祁鎮立刻打起了精神,往前俯了俯身子,隨後,孫太后也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番話。

於是,朱祁鎮的臉色一陣變化,最終,慎重的點了點頭。

窗外依舊寒風凜凜,零星的雪花開始落下,覆在肩頭,依稀可以感覺到一絲冰涼。

一片銀裝素裹中,朱祁鈺披著一身大氅,緩緩走在御花園中,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修養,他原本就並不嚴重的風寒,早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

其實,說起這次的病,也確實是來的突然,這一世以來,朱祁鈺其實一直很注意身體的保養,但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得一次病,才越發顯得來勢洶洶。

而這次的這個局,說是為了設計南宮倒是不錯,但是,另一方面原因,也的確是朱祁鈺罕見的有些犯懶,他可不想拖著病體還處理那些政務,所以,索性便藉此時機布了一個局,也算是讓自己休沐幾天。

寒冬臘月,御花園中的梅花卻也開的極好,朱祁鈺在最大的梅花樹下停留駐足,隨後,開口發問道。

“近些日子,朝中如何?”

在他的身後,懷恩和舒良兩個大璫都赫然在列,聞聽此言,懷恩上前道。

“回皇爺,一切安好,朝中有六部和內閣的老大人們操持著,大多數政務都沒什麼問題,只是……”

話至此處,懷恩略微有些遲疑,但是,隨後他還是開口,道。

“只是,太子殿下年幼,如今一早便要代皇爺上朝聽政,早朝散後,又要趕赴經筵,因此,時常在早朝上恍惚失神,因為此事,近段日子以來,已經有不少言官上奏,請皇爺下詔斥責太子殿下,不可如此輕慢朝儀.”

“輕慢朝儀?”

朱祁鈺聞言,不由搖了搖頭。

這幫言官還真是閒的沒事幹,要知道,如今朱見深也才八九歲而已,早上睡不醒是常態,早朝的時間又早,再加上,東宮本身的課業又重,如今額外加了聽政的差事,對於朱見深來說,其實是更累了。

而且,他只是聽政,說白了,就是坐在旁邊當個吉祥物,事實上所有的政務,都不需要他來處理,如此一來,自然就更沒精神,出現這種狀況實屬正常。

朝中的這些言官們,揪著這一點不放,在朱祁鈺看來,實在是有些小題大做,不過,話又說回來,言官們乾的就是這個活兒,也不能說他們有錯。

太子既然上朝聽政,自然該有聽政的儀態,哪怕其實這些政事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但當眾打瞌睡,總是不太好。

不過,要說下詔斥責,倒是不必,因為如此一來,除了給本來就壓力很大的朱見深再加一層壓力,沒有什麼其他的好處。

從本心而言,朱祁鈺並不是太願意將他和朱祁鎮之間的鬥爭波及到這個孩子,只不過,有些時候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而如今的狀況的話……

“南宮呢?”

輕輕嘆了口氣,朱祁鈺旋即便又開口問道。

這一次,回答的是舒良,他微微上前,回答道。

“太上皇那邊,近段時間都安分的很,自從太子殿下開始聽政之後,太上皇便再沒有離開過南宮,不過,據國公爺那邊傳回來的訊息,這些日子以來,太上皇分別召見了一次張輗和寧陽侯,具體說了什麼不清楚,但是想來,應該是吩咐他們加緊對京營和禁軍的滲透.”

“英國公府那邊,按您的吩咐,奴婢一直盯著,這段時日以來,張輗聯合著兵仗局的王定同,暗中弄走了一些被禁軍淘汰的刀劍等物,加起來大約有兩百多柄,加上以往的,如今應有五六百柄之多了,不過,盔甲,火器等物,宮中看管的嚴,他們倒是也未敢擅動.”

聽了舒良的稟報,朱祁鈺冷哼了一聲,不過,倒是並不意外。

刀劍兵器這種東西,雖然也不好弄到,但是,出現在英國公府這樣的武將府邸當中,也算說得過去。

但是,像是盔甲,火器這種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製造,而且,除非上戰場打仗根本用不到的東西,如果要是出現在大臣的府邸當中的話,幾乎可以當做是謀反的證據了。

張輗要是敢這麼做,才真的是會把整個英國公府給直接葬送掉。

不過……

對南宮的狀況有了一個基本的瞭解之後,朱祁鈺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朱祁鎮也已經察覺到了,他這次裝病的目的,所以,選擇了以靜制動。

既然如此的話,那麼,他再這麼在宮裡待下去,倒是也沒有什麼意義了,朱見深那邊,他不管是斥責還是縱然,都是治標不治本,只要他自己親自上朝,才能讓朱見深解脫出來,不再受到彈劾。

只是,在此之前,還有一些事情要解決……

心中盤算了一陣,朱祁鈺便繼續向前走,來到了一處涼亭當中休息,臨時的爐火被升起,手爐,暖茶,點心俱全,將身子烤的暖烘烘的。

坐了一會,朱祁鈺看了一眼旁邊的懷恩,道。

“人還沒到嗎?”

懷恩聞言,拱了拱手,道。

“皇爺莫急,奴婢再去問問……”

說罷,懷恩轉身退下,不過,他還沒走兩步,便有兩個內侍急匆匆的迎面而來,對著懷恩說了兩句話,隨後,懷恩轉了回來,道。

“皇爺,於少保奉旨,正在外頭侯見.”

於是,朱祁鈺這才打起了精神,挺直腰背,吩咐道。

“召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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