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官場,很多時候,說話都不會說死,既是為了留幾分餘地,也是為了照顧對方的面子。

因此,朱儀如此明確的態度,自然是立刻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關注,至於直接被反駁的朱鑑,臉色更是不好看的很,眯起眼睛看著朱儀,冷聲道。

“請國公爺賜教!”

“賜教不敢當,我只是覺得,朱閣老這次的方向,有些不對罷了。”

面對朱鑑的敵意,朱儀卻渾不在意,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但是說出的話,依然毫不客氣。

不過,這也讓在場其他人更加好奇,張輗問道。

“國公爺此言何意,此處沒有外人,就不必賣關子了吧!”

親家出面,朱儀自然不好再端著架子。

擱下手裡的茶盞,他開口道。

“那我就說了,接下來的話,可能有些人不認同,但是,為了各家的利益,即便是得罪人,這話,我也得說!”

說著話,朱儀抬起頭,掃視了一週,隨後道。

“我覺著,咱們不能跟皇上這麼一直作對!”

靜!

這一句話說完,在場頓時變得針落可聞。

所有人的眉頭,都不由皺了起來,望著朱儀的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

片刻之後,朱鑑冷笑一聲,道。

“是了,成國公府如今爵位已復,國公爺又年輕的很,自然是不想再摻和這趟渾水了。”

“您既然怕麻煩,直說便是,以國公府之尊,難不成老夫等人,還敢強迫國公爺做些什麼不成?”

“只可惜,太上皇一片苦心,為成國公府籌謀良久,卻不曾想,到了最後,國公爺竟是這等樣人。”

朱儀和朱鑑兩個人,正面發生衝突,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而且就在剛剛,朱儀直接出面反對朱鑑的建議,對方自然沒有什麼好態度,口氣當中帶著濃濃的嘲諷。

不過,這一回,原本和朱儀一直站在一邊的其他勳貴,也都沉默了下來,沒有繼續說話。

倒是張輗神色有些焦急,道。

“國公爺,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若有什麼難言之隱,便說出來,老夫相信,沒有什麼誤會是解不開的。”

面對著眾人各不相同的審視目光,朱儀卻依舊澹定,起身來到花廳中央,掃視了一圈,隨後,面對著朱鑑站定。

見此狀況,朱鑑雖不知其意,但是,也同樣站了起來,意見不和歸意見不和,禮節還是要有的。

二人相對而立,頓時便起了火藥味。

朱儀倒是依舊彬彬有禮,道。

“朱閣老,接下來的話,可能不怎麼好聽,請您見諒。”

朱鑑眯了眯眼睛,輕哼一聲,卻沒有說話,朱儀也不在意,直起身子,開口道。

“那咱們就一件件事來說。”

“剛剛朱閣老說,可以借科道對皇上的這股怨氣,扇動他們在朝堂上鬧事,進而改變天子想要開戰的意圖,甚至是撤回對楊傑的冊封和讓楊洪出兵的旨意。”

“我卻覺得,這麼做,是愚蠢至極!”

鋪墊了這麼久,朱國公說出來的話,果然是不怎麼好聽。

偏偏,配上他彬彬有禮的樣子,不像是在罵人,倒像是在論道。

而且,人家有言在先,所以這個時候,哪怕這話已經相當於是在指著鼻子罵了,朱鑑也只能咬著牙,道。

“願聞其詳!”

“理由嘛,很簡單。”

朱儀嘆了口氣,道。

“如今的皇上,已非初登皇位,大局不穩之時了。”

“論政績,開放互市,整修大渠,整飭軍屯,諸般大事皆井井有條,更不要提,還有設立宗學,匠戶改制,京察等諸事,提拔了不少親信大臣。”

“內宮當中,錦衣衛和東廠兩大爪牙,尤其是東廠提督舒良,一條瘋狗,見誰咬誰,外朝當中,於少保,王天官,陳總憲,俞次輔,皆算是皇帝重臣,其他大臣,除了朱閣老之外,也鮮有敢跟皇上作對的人。”

這話說的平靜,以致於,朱鑑一時竟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在誇他,還是在諷刺他。

當然,這個時候,朱儀也沒有工夫管他的反應,而是面對在在場的眾人道。

“諸位世伯,我無意長他人志氣,更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一點大家都不敢說的話。”

“那就是,當今皇上雖然登基不過兩三載,但是,對於朝局的掌控,卻已然堪比太上皇當初北征之前。”

這一番話說下來,在場的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們當然清楚,朱儀說的是實話,只不過,就像朱儀說的,這些話,他們是不好說的。

畢竟,他們是太上皇這邊的人。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說出來除了讓人喪氣,其實也沒什麼用。

他們這些人,要麼是太上皇的舊臣,要麼是老早就已經和太上皇繫結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做的再好,跟他們也沒有關係。

這個朝堂上,很多時候,立場站定了,想要變動,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他們這個時候想要改投門庭,天子也不可能會相信他們的,就算是勉強相信了,也絕不敢重用他們。

更不要提,有可能揹負的忘恩負義的罵名,還有來自太上皇的怒火。

所以,哪怕他們都很清楚,天子如今對朝廷的影響力有多大,他們也沒有人敢這麼說出來。

場面變得有些壓抑,張輗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沉著臉道。

“國公爺到底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見此狀況,朱儀略停了停,口氣轉緩,道。

“我想說的很簡單,剛剛陳侯,二爺其實都已經說了,無論是改革科道,還是楊傑的這件事情,其實都可以看出,皇上如今,已經越來越乾綱獨斷了。”

“朱閣老說要阻攔,那我想請問,拿什麼攔?”

朱儀的目光落在朱鑑的身上,沉聲道。

“對科道的詔旨下達之後,我便派人去打聽過了,這件事情,皇上曾召了天官大人,陳尚書,總憲大人,首輔大人,次輔大人覲見。”

“如果我得到的訊息沒錯的話,密奏之制,是首輔大人所提,其他措施,是天官大人建議,既然聖旨下達,那麼便說明,在場的大臣們,肯定都認可了。”

“我不知道皇上是怎麼做到的,但是,這是皇上慣常用的手段了,朱閣老吃了這麼多次虧,難道還不清楚嗎?”

“你說要扇動朝議,那你可知道,這幾位老大人,背後有沒有替天子奔走此事?這朝堂上如今有多少人,是暗中得了吩咐,安安生生的不要出風頭的?”

這……

儘管朱鑑不願意承認,但是不得不說,朱儀說的沒錯。

科道向來不好惹,可這一次,雖然說天子給科道擢升了品級,但是,畢竟動了他們的見諫諍權,然而科道當中,掀起的波瀾雖有,卻遠遠沒有到群情鼎沸的地步,這背後,肯定是有人在暗中使勁兒。

不過……

“這一點,老夫的確有欠考慮,但是,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如果說王文等人聯起手來,便能讓言官集體失聲的話,那麼,國公爺未免也太高估他們了。”

說到底,朱鑑也不是好湖弄的,面對朱儀的說辭,很快,他就給出了反駁。

“此事畢竟涉及到了言官的核心利益,就算一時壓得住,可只要朝堂上有人肯振臂一呼,輿論大勢一成,自然會有人隨聲附和。”

這番口氣明顯帶著針鋒相對的意味。

但是,朱儀顯然也不是沒有準備,直接了當的反問道。

“輿論大勢一成如何?朝中有人隨聲附和如何?”

這兩句質問,頓時讓朱鑑愣在了當場。

不過,他不是被問住了,而是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問題,朱儀竟然會問出來。

“那自然是……”

“自然是什麼?”

朱儀冷哼一聲,卻顯然並不打算聽朱鑑說完,直接打斷了他,道。

“六部七卿,內閣眾臣,除了朱閣老你一個人之外,你能有把握,讓誰帶著這些言官出面反對?”

“還是說,你打算再讓一干勳臣出面,給言官們助陣?”

這兩句話,頓時提醒了在場的眾人。

勳臣們集體出面的情況,倒也出現了幾次,但是,每一次的狀況,似乎都不怎麼理想。

最嚴重的那次,有一個算一個,參與的人都捱了板子,這種感受,顯然是沒有人會想再來一次了。

眼瞧見其他人都變了臉色,朱鑑想了想,正要開口,但是朱儀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道。

“好,就算你能找到有份量的大臣出面,或者,朱閣老願意自己出面,這個權且不提。”

“我只問一句,若是皇上就是要乾綱獨斷,又當如何,難不成,你覺得六科和內閣,有膽子執奏嗎?”

“而且,執奏如果那麼好用的話,當初太上皇親征,六科為何不曾執奏呢?”

這番話說的不可謂不大膽,尤其是引用了太上皇的例子,若非是朱儀的身份,只怕也沒有人敢說的這麼直白。

與此同時,這番話,也讓在場所有人的,都陷入了沉思當中。

所謂執奏,指的是不合典制的旨意,被六科封還的情況。

這種權力,一般情況下屬於六科,但是,隨著內閣的逐漸崛起,一般認為,內閣也可以參與其中。

六科的執奏,體現在詔旨形成後,內閣的執奏,則體現在詔旨形成前。

按照朝廷慣例,經由內閣草擬的詔旨,才是符合典制的,所以,如果內閣團結起來,拒絕為皇帝擬旨,某種意義上,也能達到阻攔皇帝的效果。

但是,這種行為,本質上屬於抗旨,而且,需要所有的內閣成員同心協力,所以,到現在為止,基本上沒有出現過。

至於六科的執奏權,聽起來好聽,但是,也有嚴重的限制。

首先,這種權力,雖然類似於唐朝門下省的封駁權,朝堂當中也慣稱為封還,封駁權,但是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

門下省有宰相之權,所謂封駁,是指駁回聖旨,由中書省重新擬定,這是門下省的固有之權,不必經過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內。

但是,六科的執奏權,從名字上就就可以看出,這本質上是一種複核權。

意思是,詔書下發到六科,由六科的官員進行復審複核,查驗是否有疏漏或者不合典制之處。

如果有的話,六科官員可暫時不予下發,持詔書進宮稟明情況,奏請皇帝是否要進行修改,此謂之執奏。

這個過程當中,六科執行的是查驗的功能,並不具備駁斥的權力。

說白了,即便詔旨是錯的,不符合典制的,六科也最多隻能向皇帝申辯執奏。

如果皇帝一意孤行,六科是沒有權力駁回聖旨的。

這是其一,也是最本質上的限制,執奏只能延緩詔書下達的流程,只要皇帝的意志足夠堅定,並不能真正阻攔詔書的下發。

除此之外,執奏權動用的代價極高。

雖然是複核請奏,但是本質上,這也是冒犯皇權的一種舉動,所以,一旦動用了執奏權,那麼,負責執奏的官員,仕途必然就走到頭了。

尋常御史直言進諫,最多是惹得皇帝不悅,終還是有復起的機會,但是執奏權一旦動用,即便是此後換了新皇即位,也不會再任用這樣的人。

所以,話說到這,其實朱儀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皇上如今大勢已成,對科道的改革,還有楊傑之事的強硬態度,只是一個訊號,這代表著,皇上覺得如今對朝堂的掌控,已經達到了可以乾綱獨斷的程度。”

“這個時候,跟皇上去硬碰硬,實屬不智!”

朱儀澹澹的下了論斷,停了片刻,他又看向朱鑑,道。

“當然,如果說朱閣老能讓於少保連夜回京,或者明日早朝之上,能夠說動幾個言官當場死諫,那倒是有幾分可能,讓皇上迫於局勢,改變心意。”

“只是,做得到嗎?”

朱鑑的嘴唇動了動,但是,他到底沒有能給出肯定的回答。

這兩條路,顯然都走不通。

于謙就不說了,他現在遠在地方,根本不可能回京,而且,就算是回京了,也不一定就會跟天子對著幹。

這位於少保,是有這個膽子的,也能勸得住皇帝。

但是,他畢竟是天子的人,而且,在草原之事上,于謙究竟是何態度,也未可知。

至於死諫……

太上皇親征的時候,都沒人敢死諫,何況現在?

話說到這,朱鑑其實已經基本打消了心中的念頭,但是,他看著朱儀那張欠揍的臉,氣就不打一處來,忍不住道。

“所以,按國公爺的意思,我們就該一言不發,任由皇上乾綱獨斷,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成?”

“不知道這番話,國公爺可敢當著太上皇的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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