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偏殿當中,儀銘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宮宴,明顯有些食不甘味。

想起剛剛和天子的奏對,儀銘一時之間有些出神。

所以說,這就是為什麼官場中人,都拼了命的,削尖了腦袋,想要往京中留著的原因。

這才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再度回京,儀銘卻覺得,自己完全摸不透天子的性情了。

從帶他過來的內侍口中,他已經知道,剛剛在御前的蟒衣太監,就是大名鼎鼎的東廠提督舒良。

結合剛剛天子的話,儀銘很清楚的意識到,他現下是被軟禁在宮中了。

至於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剛剛帶來的那份密信。

楊傑,這個昌平侯府的嫡子,他此去邊境,究竟肩負著什麼秘密的任務,以至於,天子聽到他的訊息,竟會如此動容?

那個信使,是什麼身份?那個小小的鬼頭標記,又代表著什麼?

外間一直都說天子登基以來,對內宦約束甚嚴,但是,剛剛在殿中,那舒良卻敢如此無狀,是外間傳言有誤,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還有宋文毅,據儀銘所知,天子之前在宮裡時,和宋文毅並沒有什麼交際,為什麼現如今竟然會突然調他回京,接替成敬這麼重要的位置?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謎團,都讓剛剛進京的儀學士真切的感受到,這朝堂上的水,簡直是深不可測。

勉強用了些膳食,儀銘心神早就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去,不知過了多久,外間的一陣響動,讓他回過神來。

隔著殿門望出去,儀銘隱約看到廣場上有幾個緋袍大臣,急匆匆的走過,有文有武,其中甚至還有身著麒麟服的勳貴大臣。

他起身想要往外頭瞧瞧,但是,剛到殿門處,就被兩個內侍給攔住了。

看著他們為難的神色,儀銘也沒有繼續往前走,只是看著外間的幾個大臣匆匆走進了文華殿,神色有些複雜……

“陛下,幾位老大人都在外頭候著了。”

文華殿中,懷恩輕手輕腳的走上前,低聲稟報道。

於是,朱祁玉總算放下手裡剛剛命人謄寫下來的,長長的文書奏報,輕輕舒了口氣,道。

“宣吧!”

“是……”

懷恩退了出去,不多時,幾個緋袍大臣,便緊跟著內侍走了進來。

其中,文臣五人,以戶部尚書沉翼,內閣王翱,俞士悅為首,後頭跟著的,是兵部侍郎項文曜,李實,武臣三人,以昌平侯楊洪為首,緊跟著的是靖安伯範廣,都督同知武興。

幾人雖然不知到底是何事宣召他們,但是,他們皆是心思靈敏之輩,單看這個召見的陣容,便隱隱猜到了什麼。

因此,這一路上,他們的神色都十分嚴肅,一句話都沒有多說的意思,進殿之後,殿中的氣氛也明顯並不輕鬆,幾人各自行禮,道。

“臣等參見陛下!”

朱祁玉命人給他們賜了座,目光復雜的看向了一旁楊洪。

感受到天子的注視,楊洪的心中頓時升起一陣不安,一抬頭,正巧對上這道目光,於是心中頓時一沉,正要開口發問,卻聽得天子已然開了口。

“今日召諸卿前來,是因為朕收到了錦衣衛送來的一份緊急軍報,這份軍報,來自於鎮撫使楊傑!”

出於消弭孤魂存在的考慮,朱祁玉並沒有細說其中的關節,而是直接說軍報由錦衣衛呈上。

眾人也不疑有他,他們的精力,早就已經被楊傑的名字所吸引了。

一瞬間,在場諸臣的神色各異,在場的大多數人,都並不知道楊傑前往邊境的真正目的,因此,他們的臉上更多的是疑惑。

似乎是在想,一個前去遴選禁軍的鎮撫使而已,能有什麼緊急軍報,從他的手中傳出來……

但是,在場為數不多知道內情的沉翼和範廣二人,卻第一時間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楊洪。

果不其然,楊洪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立時便有些坐不住了。

事實上,這段時間,京城當中,最操心邊境訊息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楊傑自從入了草原之後,便杳無音信,什麼訊息都沒有傳回來,楊洪幾乎是三天一封家書,給宣府送去查問訊息。

但是,得到的回覆,卻始終是什麼都沒有。

如今,驟然從天子口中聽到了兒子的名字,一時之間,他顧不上什麼禮節,立刻起身拱手問道。

“陛下,小兒如今……”

“暫時安好!”

似乎是預料到楊洪會問什麼,天子沒等楊洪說完,便開口答道。

話音落下,楊洪一直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了幾分,但是,很快,他就察覺到了天子剛剛話中的小小細節。

暫時?

無獨有偶,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天子的說法,於是,臉上的疑惑越發便的重了幾分。

見此狀況,朱祁玉便道。

“這件事情乃是機密,所以,諸卿並不知曉。”

“當初商議這件事時,範都督在場,便讓範都督來說吧!”

話音落下,在場諸人的目光,都落在範廣身上,但是,神色卻各有差別。

應該說,天子的這個舉動很正常。

畢竟,這件事情既然令天子如此重視,那麼,其中根由必定十分複雜。

若是三言兩語也就罷了,但是,既然事態複雜,那麼,哪有讓君父向臣子逐一解釋的道理。

所以,指定一個大臣來詳述,十分正常。

但是,問題就在於,天子指定的這個人,是靖安伯範廣!

當然,無論從身份上,還是從執掌上,範廣來說都沒有問題。

問題就在於,範廣是個武臣!

事到如今,在場的大臣基本也能看得出來,楊傑此去邊境,並不單單是為了遴選府軍前衛,他發來的軍報,能夠讓天子如此重視,也必然牽扯極大,很有可能是關係到邊境局勢。

這種情況下,天子點誰來替他對大臣們解釋來龍去脈,其實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一種態度。

這往往意味著,在接下來可能遇到的狀況當中,誰會受到天子的倚重,拿到主導權的問題。

要知道,當初土木之役的軍報傳來之時,代表孫太后和當時還是郕王的皇帝陛下,向群臣宣佈這個訊息的,就是如今在朝中最受倚重的于謙!

那個時候,于謙還只是一個兵部侍郎,比他聲望高的,有王直,胡濙等一干老臣,比他更熟悉邊務的,也有軍府的一干武臣。

但是,當時是于謙來宣佈這個訊息,理所當然的,後續的主導權,也就被于謙所代表的兵部給掌握了。

如今,天子讓範廣來代為解釋此事,是否也有這種用意?

老大人們心中念頭轉動,但是,卻也沒有人不長眼到站出來對此表示異議。

於是,範廣上前兩步,拱手道。

“臣遵旨。”

隨後,他轉過身,對著底下幾個大臣開口道。

“諸位大人,此事還要從當初春獵時,孛都出逃說起。”

“當時,孛都連夜從春獵場上逃出京師,輕車簡從,很快便逃出了邊境。”

“為了探查他出逃的原因,陛下命錦衣衛和兵部,從不同渠道撒下人手,探查草原局勢。”

“不久之後,得到訊息,孛都之所以出逃,是因為草原亂局將起,他擔心我大明得到訊息後,將其扣押在京,故此才冒險連夜逃走。”

“這麼說,是草原又有戰事?”

聽了範廣的話,在場幾個大臣,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隨後,王翱斟酌的詞句,問道。

“孛都既然如此匆匆逃走,說明此事必定和瓦剌有關,之前紫荊關一戰,瓦剌雖然元氣大傷,但是,實力仍舊不弱。”

“而且,之前使團出使的記錄,老夫看過,明顯能夠看出,也先雖斷一臂,但是,對瓦剌的掌控力不弱反強。”

“這種情況之下,能夠讓孛都如此著急回去的,難道是……脫脫不花起兵攻打瓦剌了嗎?”

不得不說,王翱畢竟曾經在邊境鎮守多年,對於邊境局勢的判斷,還是很精準的。

僅憑隻言片語,便推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但是,與此同時,看著底下其他大臣茫然的樣子,朱祁玉不由嘆了口氣。

瓦剌和韃靼,一直都是大明威脅最大的敵人,打從立國的時候起,朝廷每年在邊境花費的精力,一直是最多的。

然而,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大明大多數的官員,對於他們的瞭解,卻基本上只來自於民間議論。

至於說要掌握其中的訊息動態,更是無從談起。

從孛都出逃,到如今已經有小半年的時間了,也就是說,草原上的戰事已經打了好幾個月了。

但是,朝堂上對於草原的瞭解,卻依舊少的可憐。

甚至於,可能大多數的官員,甚至都不知道草原起了戰事。

這其中,固然有不可抗的因素,比如說,草原廣闊,蒙古各部族時常遷徙,蒐集訊息困難,再比如,在邊防政策上,大明從仁宣以後,一直偏向於守勢。

可是,除了這些之外,更多的其實還是朝中諸多大臣,對草原部族的輕視。

這種輕視,來自於中原文明長久以來根深蒂固的優越性,在很多士大夫看來,草原部族不懂禮義道德,不會製造鐵器,也不會種植糧食茶葉,只會燒殺搶掠,根本就不值得任何的尊重。

正因如此,哪怕是經歷了土木之役這樣的打擊之後,他們也始終不覺得是草原部族太強,只覺得是王振擅權,胡亂指揮,以致大敗。

當然,如果於謙在的話,他所知的訊息,要更多的多。

除了錦衣衛之外,在朱祁玉的提醒下,于謙執掌兵部之後,第一時間就要求邊軍內部的夜不收定期潛入草原,蒐集訊息。

到現在為止,在兵部存檔的關於草原局勢的訊息雖然仍然算不上全面,但是,卻已經比之前要豐富的多了。

這些軍報和檔桉,對於中低層的官員來說,自然是接觸不到的,但是,對於沉翼,王翱這些朝廷重臣來說,如果需要調閱,請一道旨意便是,沒什麼難的。

但是,他們顯然並沒有主動去了解這些的意願,反倒是楊洪,範廣等許多軍府的官員,時常關注草原的局勢。

因此,面對王翱的疑問,範廣很快就給出了回答。

“首輔大人說的對,正是脫脫不花和瓦剌起了兵戈……”

說著,範廣便將脫脫不花和也先及草原各大部族在王庭會盟,二人因為汗位繼承人而反目成仇,進而起兵開戰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草原內亂,對於我大明來說,是休養生息的好機會,正是在得知了這個訊息之後,陛下才以雷霆之勢,大批派遣官員到各地清丈軍屯。”

“除此之外,根據當時楊侯和本官的判斷,脫脫不花此次起兵,雖是主動出擊,但是,勝算卻在五五之間。”

“也先雖然元氣大傷,但是,卻並不好對付,他施展計謀,引誘脫脫不花分兵河西,贏得了喘息之機。”

“有鑑於此,陛下召於少保,沉尚書,還有楊侯及本官商議過後,決定派楊傑潛入草原,攪亂草原局勢。”

“這便是整件事情的經過……”

範廣說的很詳細,他說完之後,在場的諸多大臣,都不約而同的擰起了眉頭。

怪不得,楊傑不過遴選幾百禁衛而已,竟然在邊境遷延了好幾個月都沒回來。

這些大臣們,雖然心中多多少少看不起這些草原部族,但是,畢竟是經過了土木之役,他們自然是對瓦剌和韃靼,有該有的警惕的,對於他們,或者說對於大明來說,整個草原自然是越亂越好。

但是,看著天子慎重的神色,他們又不約而同的意識到,這件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

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俞士悅上前問道。

“臣斗膽敢問陛下,楊鎮撫使這份軍報當中,到底說了什麼?現如今,楊鎮撫使身在何處?草原戰局情況如何?”

這也是所有人都最關心的問題。

隨著這句話問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投向了上首的天子。

見此狀況,朱祁玉沉吟片刻,道。

“這份軍報中,詳細寫明瞭楊傑奉旨潛入草原後的遭遇,至於如今的草原戰局,在楊傑的努力下,已經漸成明朗之勢,具體的,諸卿稍後傳閱這份軍報便可知曉,至於楊傑現在……”

話至此處,朱祁玉停了片刻,似乎在想怎麼開口。

但是到最後,他也只是抬起頭,迎著所有人的注視,尤其是楊洪掩不住的擔憂,嘆了口氣,道。

“楊傑現在,人在瓦剌的土爾扈特部中,他……被孛都給扣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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