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四清吏司,其中三個,都是于謙的人。

洪常為武選司郎中,掌衛所武官選授、升調、襲替、功賞核定,其地位和吏部的文選司相差彷彿,堪為兵部職權最重的部門,同時,武選司也是兵部鉗制五軍都督府最核心的手段。

其次便是職方司郎中叚寔,職方司掌輿圖、軍制、城皇、鎮戍、簡練、征討諸事,看似只是一個負責保管輿圖的部門,可實際上,職方司的職能,某種意義上並不亞於武選司。

武選司負責的是武官的升遷轉任,而職方司除了保管輿圖之外,其最重要的職能,就是管理各地的屯田,可以說,是整飭軍屯這項大政中的核心部門。

再往後則是方杲,武庫司郎中,和前兩者相比,武庫司尋常時候起到的作用並不大,但是,地位卻同樣重要,因為武庫司負責保管戎器、符勘、尺籍,負責武學、薪隸諸事,換而言之,作為兵部最核心權柄的調兵權,實質上負責的部門,便是武庫司。

大軍出征的武器後勤,調兵所用的符牌堪合,具體經手的,都是武庫司。

這三個清吏司,可以說,基本攬盡了兵部所有重要的職權,而這三個人,當初都是于謙推他們上位的,反過來說,他們實際上才是于謙能夠真正控制兵部的根本所在。

如今于謙對兵部放手不管,新的兵部尚書上任之後,可想而知,這幾個人的日子不會好過。

誠然,無論是俞士悅還是于謙,在朝中都並不結黨,但是,不結黨並不代表沒有自己的派系人馬。

至少目前在朝中,大多數人都將洪常三人視為于謙的嫡系,于謙就這麼走了,將他們幾個晾著,任由他們被新尚書為難,之後在朝中,難免會受人議論。

說白了,這幾個人當初是為于謙衝鋒陷陣的,不管怎麼說,于謙總該顧及一下他們的處境……

俞士悅的問話,倒是讓于謙沉默了片刻,不過,也只是片刻,他就搖了搖頭,道。

“這段日子我在兵部交接事務時,已經囑咐了洪常他們幾個,讓他們用心辦事,好好配合王九皋,這幾個人,能力都足夠,品行也是上佳,王九皋驟然到了兵部,熟悉部務,也總需要一段時間,只要這段時間,洪常他們不出什麼么蛾子,想來王九皋也不會太過為難他們。”

“畢竟,天子讓他過去,就是不想兵部的正常運轉受到影響,要是他真的急於清除異己,那麼,鬧出亂子來,耽擱了政務,要挨責罰的,可是他自己,我想王九皋不至於如此不智。”

說著話,于謙眸色動了動,道。

“我聽說,天子中旨特簡,讓孫原貞入閣了嗎?”

這話一出,俞士悅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笑意,道。

“你也看出來了?”

當時聽到孫原貞這個名字的時候,俞士悅就覺得耳熟,後來回府之後,他特意查了一番,後來發現,這位孫大人,的確如他所料,是位諳熟軍務的大臣。

土木之役剛剛發生的時候,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地方上也躁動不安,有人趁此機會起兵作亂,當時,負責剿亂的,就是這位孫大人,最終不僅順利平叛,斬俘賊首,追回被掠百姓金銀之外,難能可貴的是,不用大刑,而是對投降的亂民以招撫為主,向朝廷上本,保住了數千人的性命。

更重要的是,孫原貞並不是那種僅僅為了賺個好名聲而罔顧後果的人,他有仁心,肯招撫這些作亂的百姓,但是同時,也很清楚這些人在地方上是巨大的不安定因素。

因此,在招撫這些人之後,他一方面將其中有聲望之人遷出原地,另一方面,上奏朝廷,改變當地原有的建制,將作亂人數較多的幾個縣,重新析分,建官置戍,順利的平息了當地的匪患,也因為他的諸多措施,原本被招撫的這些人,也並沒有再起亂子。

單著一點便可看出,孫原貞的能力出眾,只不過,他的缺點也是明顯的,那就是,和之前的王翱一樣,久在地方,雖說入仕之初,曾在禮部任職,但是,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如今重回京師,怕是要花上一段時日來熟悉朝局了。

也正因如此,俞士悅對他並不算熟悉,但是,他後來查過孫原貞的履歷和交遊之後,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那就是,這位孫大人,不僅僅是在軍務民政一道上有過人之處,而且,他還和于謙有交情!

之前于謙任山西巡撫的時候,曾經舉薦過孫原貞,繼任他的職位,而那個時候,孫原貞雖然已經資歷深厚,但是,卻並沒有特別出彩的政績。

這種情況之下,以俞士悅對於謙的瞭解,如果不是真的清楚孫原貞的能力人品,于謙是不會貿然上本舉薦的。

這次廷推閣臣,孫原貞並不在推選出名單當中,而是突兀的出現在了最終的人選當中,從這一點看,他身上一定有值得天子看重的地方。

如果說,僅僅是因為在軍務一道熟稔的話,孫原貞雖然做得好,但是,朝中有和他相同政績的大臣,也不在少數。

以天子的性格,也不可能是臨時受了誰的扇動,所以,天子看中孫原貞,大機率就是因為,他和于謙的交情。

從常理來講,這並不正常,因為既然天子要打壓兵部,忌憚于謙,那麼,怎麼又會調一個和于謙有交情的人入閣呢?

但是,無論是俞士悅還是于謙,顯然都對此並未感到奇怪,至於原因……

“王九皋之謀雖然精巧,可以陛下之明,又豈會看不出來?既然要爭權,總是要受些考驗的。”

看著對面眼中帶笑的俞士悅,于謙平靜的開口道。

“正是如此!”

俞士悅眼中的笑意更濃,顯然,于謙的這句話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應該說,這些日子下來,俞次輔的心情,始終都不怎麼樣。

先是于謙入獄,陷入危局,他時時刻刻為此事懸心不已,想著如何在不惹怒天子的情況下,將於謙給救出來,勞神費力的,神經都一直緊繃著。

後來,于謙雖然出獄了,但是他要避嫌不肯見人,偏巧這個時候,王翱和張敏兩個人,又合起夥來算計他。

這種情況下,俞士悅就算是泥捏的,也會生出幾分氣性,更何況,他怎麼說也是當朝次輔,太子詹事,在朝堂之上,也還算是一方重臣。

雖說朝局爭鬥各憑手段,但是,被人利用來利用去,不感到憋屈是不可能的。

如今,看到春風得意的王翱,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大獲全勝,他自然心中高興。

時至今日,俞士悅不敢說能夠體察君心,但是多多少少,對於天子他還是有些瞭解的。

天子喜愛的,是忠臣,正臣,是一心一意為國家計,不為私利之人,這一點,從於謙的身上體現的非常明顯。

與此同時,天子極度厭惡黨爭,但凡是結黨之人,在天子手裡,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這兩點,朝堂上不說是人盡皆知,但是,大多數人也算是心知肚明,可是這兩者都只是極端情況。

朝堂之上,很多時候,都不會是這麼純粹的人。

爭權奪利,相互爭鬥,這是難以避免的事,俞士悅很清楚,天子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覺得,世界會全部圍著皇權轉的人。

有些事情,即便是九五之尊,也改變不了,比如說,人性……

朝堂之上的諸多大臣,多多少少都會有自己的私心,也都會有上進的志向,甚至於,幾乎也都曾經藉助權術爭鬥過。

這是無可避免的事,天子不管喜不喜歡,都改變不了。

但是,改變不了,不代表天子就會無動於衷,就以王翱這次的事情來說,就像于謙所言,他的計謀再精巧,可站在天子的角度上,其實很多事情洞若觀火,清楚的很。

比如說,在御前奏對時的配合,再比如,他刻意將訊息散佈出去的舉動,實質上都表明了,他想要圖謀兵部尚書之位。

當然,俞士悅也不得不承認的時,王翱這次的計謀,主要是針對他的,大機率,王翱並沒有打算要向天子隱瞞自己的想法。

因為天子在權術上的態度,俞士悅有所瞭解,那麼同在內閣的王翱,也不可能不清楚。

其實總結下來就一句話,權術可以用,但是,結果必須要好!

如果說是持心中正,不謀私利的爭鬥,那麼,天子會給予優待和鼓勵,即便是犯了什麼錯,也會有天子在背後兜底。

但是,如果說其中摻雜了私心的話,那麼,天子雖不會打壓,但是,也不至於給予優待,最多就是不偏不倚的處理。

讓孫原貞入閣,就是一個標誌,王翱透過權術,完成了從內閣首輔到兵部尚書的跨越,天子清楚,且默許。

但是,既然天子給了他想要的,那麼,他就得辦好天子交給他的事,天子要的,是在保證平穩的前提下,拆分掉如今已經隱隱有被于謙絕對掌控的兵部。

也就是說,王翱這個空降過去的尚書,既要保持好穩定,又要徐徐把于謙在兵部的勢力清除。

這非常困難,尤其是,在於謙被調離,且那次閣臣們的談話被傳出去後,朝野上下都將王翱視作是于謙政敵的情況下。

不說他到了兵部會寸步難行,但是,至少也絕不會容易。

而孫原貞,就是天子留下的後手,或者說,是給王翱的一個提醒。

一旦王翱無法順利的控制兵部,或者說,在這個過程當中,鬧出了什麼亂子,影響到了朝局的話,那麼,孫原貞便會接替他,成為新的兵部尚書。

單論能力德行,孫原貞並不差,他所差的,就是對京中局勢的認知和官位品級,畢竟,在入閣之前,隻身上只掛著一個三品侍郎的銜,直接拔擢為尚書,稍稍有超擢的意味。

但是,這些問題在皇帝的面前,其實都不是問題,想想于謙當時在朝中,為何鋒芒如此之盛,想想王文天天得罪人,為何還能穩坐吏部尚書,便可明白,只要有皇帝的支援,扶持一個人上位,並不是什麼難事。

可以說,有孫原貞在,王翱這個位置,便始終坐不安穩,又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皇帝對於王翱用權術上位給出的回應。

他用權術拿到尚書的位置,皇帝同樣用權術制衡他,主打的就是一個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一念至此,俞士悅原本的擔心,倒也放下了。

“如此說來,該頭疼的倒是王九皋了,不是我說,洪常他們幾個,雖然在你手底下聽話的很,但實際上,可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人……”

朝堂之上,難有完人,即便是于謙看中的人,也不可能毫無缺點,像是洪常這幾個人,俞士悅多少也瞭解一些,他們能力的確出眾,但是,也各有缺點。

洪常有些恃才傲物,若沒有真本事,很難懾服他,方杲性格孤僻,辦事是一把好手,但是,溝通起來卻有些費勁,叚寔倒是樂觀開朗,可他就是那一團棉花,尋常人在他面前,根本無從著力。

王翱佔著尚書的位置,想要為難他們很容易,但是,如果說在不能直接將他們調離的前提下,想要讓他們出十分的力,怕是難做得很。

聽到俞士悅的這番評價,于謙倒是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道。

“朝堂之上,各司其職,洪常他們幾個,自然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可是,若是有人故意打壓貶低,甚至於,以降調相威脅,那麼,於某縱然不在京師之中,可也不至於坐視不理。”

俞士悅點了點頭,對這番話,卻被並不感到意外。

天子要打壓兵部是一回事,可是,王翱趁此機會落井下石,又是另一回事。

于謙會配合天子,主動抽身,但是,卻不代表他對王翱的針對之舉毫無反擊。

該退的時候他退了,可如果說,王翱自己不中用,那即便是天子,只怕也難怪到他的身上。

所以說,朝局爭鬥,遠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即便是于謙,在需要爭鬥的時候,也絕不會手軟。

從這一點來看,雖然于謙不日就要離京巡視,可這兵部接下來,只怕不會這麼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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