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琴正端著熱氣騰騰的麵條上桌,轉頭見女兒面色凝重,好奇問道:

“你這是怎麼了?誰打電話過來啊?”

她問這話時並未太放心上,還在用筷子夾小鹹菜放小碗裡。

鍾毓將聽筒放回原位,聲音艱澀道:

“剛才是宋伯濤打的電話,他說宋叔……去世了……”

啪嗒一聲,周琴手裡的筷子落在了桌上,她有些茫然道:

“你說什麼?媽沒聽清!”

鍾毓有些難過的說道:“媽,宋叔去世了,我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從春開口。”

周琴失神的坐了下來,她聲音乾澀道:

“怎麼會這麼突然呢?我倆好歹夫妻一場,從春也沒有爸爸了啊……”

鍾毓能理解媽媽此刻的心情,兩人離婚沒有夫妻感情,卻還是有親情在的。

周琴無意識的伸手將身上圍裙拿下,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做些什麼。

緩了片刻,她又求助般的看向女兒,悲痛道:“我跟從春開不了這個口,你去跟他說吧,人肯定是剛走不久,那頭估計也慌了神了,咱們得快點過去幫著張羅。”

鍾毓摸著媽媽發涼的手,有些心疼道:

“你先彆著急,我去跟從春說這事,你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天大的事都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處理,你得振作起來,還要替從春撐著些呢。”

周琴機械般的點頭,聽話的坐在餐椅上,鍾毓看她表情似是要哭出來了。

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轉身朝宋從春房間走去。

突然的開門聲吵醒了宋從春,他往被窩縮了縮,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

“我不吃早餐了,什麼時候起床了,我自己做了吃,你們忙你們自己的事去,別管我了。”

若是往常這個時候,壓根就不會有人到房間喊他。

鍾毓腳步沉重的走到他床邊坐下,腦子裡不由自主的回憶起當初她爸爸過世時的點點滴滴。

儘管她對宋炳坤有著這樣那樣的意見,卻從未盼過他死,父親的存在對孩子來說太重要了。

如今她卻不得不親口把這個噩耗告訴弟弟,她猶豫再三還是張口說道:

“從春,剛才你大哥打電話來,他說宋叔去世了……”

安靜至極的房間,這話顯得格外突兀,宋從春猛的掀開被子,一臉嚴肅道:

“姐,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下次不能這麼亂說了。”

鍾毓有些僵硬的扯著嘴角,她笑的比哭還難看,再次重申道:

“從春,這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你得快點起床,咱們得去宋家那邊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宋從春定定的看了鍾毓一眼,然後手忙腳亂的開始穿衣服。

他的手在發抖,拉鍊怎麼都拉不上,他氣惱的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鍾毓看的心疼不已。

她立刻走上前溫柔道:“我來幫你吧。”

宋從春頹然的鬆開手,任由她來弄,鍾毓低低的說道:

“待會兒我跟媽陪你一起去宋家,你先不要著急上火,咱們搞清楚什麼情況在說話。”

宋從春眼眶泛紅,他倔強的仰著頭,聲音沙啞道:

“姐,我長大了,你別擔心。”

他依然還是那個善良懂事的少年,鍾毓揉揉他的短髮,攬著他的肩陪他出去。

宋從春一出來,周琴就立馬站起身,她跟前的麵條一口沒吃。

“咱們現在就出發吧,先去看看你爸怎麼樣,其他的事晚點再說。”

宋從春主動牽著他媽的手,母子倆相互支撐著,鍾毓知曉他們此刻沒有胃口吃東西,也就沒有勉強。

她拿起帽子圍巾,輕聲道:“你倆先換鞋,我打個電話請假陪你們一起去。”

周琴雖心裡難過,卻還沒到萬事不管的地步,她遲疑道:

“要不你還是上班去吧,我跟從春自己去沒事的。”

鍾毓這個時候又怎麼會不管他們,她安撫道:

“沒事兒,年底醫院事情不多,我沒那麼忙。”

她倒也沒有說瞎話,周琴也就沒有再勸。

宋家那邊什麼情形還不知道,雖然她跟從春不會爭搶什麼,但要是有人故意拿他們作伐子,有鍾毓在她也有個人好商量。

娘仨直接打車過去,到達目的地,還未進宋家門,遠遠就聽到了哭嚎聲,這聲音辨識度極高,一聽就知是宋家老太太。

宋從春聽著哭聲,壓抑不住心中的痛苦,眼淚順著臉龐滑落。

此刻宋家聚集了很多人,只見宋炳坤直挺挺的躺在門板上,他的臉用黃紙蓋著,看不清面容。

宋從春進門就跪了下來,他全身無力嘴巴張了幾次,都發不出聲音來。

周琴眼眶也溼潤了,往事如過眼雲煙到底死者為大,不論之前發生過什麼,現在都無需計較。

鍾毓下意識的觀察著屋內眾人,除了哭嚎的宋老太太外,其他親戚並沒有太傷心,宋伯濤倒是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宋美婷不在,汪惠抱著兒子縮在一邊不出聲,也有附近鄰居過來瞧熱鬧的。

宋從春始終沒有勇氣看他爸一眼,他發洩一下情緒後,稍稍恢復理智,這才回過神對宋伯濤問道:

“爸身體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過世了?他又沒有病,你們是怎麼照顧的?”

宋伯濤迴避著宋從春質問的眼神,他唯唯諾諾道:

“爸昨晚出去喝悶酒了,大概是喝多了,醉倒在小河溝邊,夜裡溫度低,就這麼凍死了……”

宋從春聽完一臉不可置信,他暴怒道:

“你知道他出去喝悶酒為什麼不去找?夜裡不回來你們也能睡得安穩?你到底是不是他兒子啊?你怎麼這麼狠心?”

宋伯濤被自家弟弟問的有些沒臉,他強詞奪理道:

“爸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他手腳靈活,不需要我天天照看著,我兒子剛滿月,夜裡伺候他吃奶換尿布都忙不過來了,哪想的起他沒回來。”

這話真是無比諷刺,想當初宋炳坤即便是再婚了,也始終護著這個兒子,什麼東西都想著他,生怕他受委屈,好不容易等他結婚成家,不僅沒能安享晚年,卻討了兒子的嫌。

宋從春聽的一臉麻木,他沒有力氣再去跟宋伯濤對峙,彷彿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他對著宋炳坤遺體喃喃道:

“爸,你護了一輩子的兒子就是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在天有靈會後悔嗎?”

他這話讓宋伯濤身體瑟縮了一下,他做了虧心事又怎麼可能不心虛。

宋老太太雖偏心其他兒子,但失去這個孝順又捨得給他花錢的她也是心痛的。

她年紀大了,無法再去撒潑打滾,只能指著宋伯濤鼻子罵道:

“你個喪良心的玩意兒,連你爸的死活都不顧了,你將來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她話音剛落,就聽宋美婷哭喊著衝進家門,她撲到宋炳坤遺體前,痛哭流涕道:

“爸~你怎麼捨得就這麼丟下我走了,你還沒看到我出嫁呢,你怎麼這麼狠心啊?”

她真的傷心到了極致,哭的好似要暈厥過去,宋家親戚趕緊上前安慰。

任何人說的話她都不聽,轉頭惡狠狠的看向汪惠,眼裡滿是恨意的說道:

“自從你這個喪門星嫁過來後,我跟我爸就沒有好日子過,我在家吃頓飯你都容忍不了,搞的我有家歸不得,我爸那點工資全被你剋扣起來,他日子過得憋屈又鬱悶,不然怎麼會跑出去喝悶酒,你才是殺害我爸的兇手!”

汪惠本就因為公公的死心虛不已,可小姑子的指控她是萬不會承認的,她色厲內荏道:

“你別胡亂血口噴人,我天天在家照顧孩子,哪裡知道他出門喝酒了,他狐朋狗友那麼多,我做兒媳的又怎麼可能管得住他,你別冤枉人了。”

宋美婷早在心裡給她判了刑,壓根不聽她狡辯,她站起身走到宋伯濤面前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你就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爸死了,你看以後誰還會管你,你活該被那個蠢女人拿捏一輩子。”

宋伯濤何曾受過這個委屈,他擼起袖子就要打人,宋美婷可不怕他,兩兄妹當著這麼多人面扭打起來,汪惠唬的直嚷嚷。

鍾毓看著這屋裡的鬧劇,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宋從春就跟沒看見似的,默不作聲的跪在他爸跟前燒紙。

原本一直安靜的周琴拿起茶杯往地上重重砸去,她聲音清冷道:

“你們的爸爸還直挺挺的躺在那裡呢,你們要做的事情很多,唯獨不該這麼不顧臉面的撕扯。”

她又看向宋美婷,面無表情道:“他人都死了,你說什麼都沒用了。”

宋美婷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淚,她哭著說道:

“琴姨,都怪我不懂事分不清好歹,你要是還在家,我爸就不會一夜不回來都沒人去找,都是我不好,我年輕不會辦事,喪事還得麻煩你來操持。”

若是其他人的事,周琴肯定不會沾染分毫。

他倆過往的感情還在,到底是兒子的親生父親,她不來主持大局,只怕宋炳坤沒法體面的走。

她平復了下心情,冷靜的說道:

“宋伯濤,你親自去請三大爺來幫忙,先給你爸換身體面的衣服,然後去買副壽材,他有兒有孫,不能這麼躺在門板上,得體面的躺進棺材裡。”

原本跟沒頭蒼蠅似的宋伯濤,聽了她的話趕緊行動起來,宋老太太這會兒也不跟周琴叫板了,她老實的坐在一邊哭。

周琴安排完這些事情後,又挨家挨戶的上門找人幫忙,畢竟弔唁的人來了得安排人吃飯,酒席肯定是少不了的。

她哭過一場後就釋然了,傷心無濟於事。

她把一切都安排的僅僅有條,就是人沒在靈堂守靈,他倆到底離婚了,能不出面的儘量還是不出面。

鍾毓也是跪下來給宋炳坤燒了紙磕了頭才走。

短短兩三天時間,周琴以肉眼可見的瘦了下去,鍾毓看的很是心疼,卻幫不了什麼忙。

她有些話沒有立場說,只能抽空多陪在他們身邊。

喪事辦完,鍾毓親自接他們回家,宋從春眼睛都哭紅了,嗓子也有些沙啞。

剛才他們在討論宋炳坤的財產問題,有那好事之人特意跑到周琴跟前問,從春能分到多少錢。

周琴並不搭理他們,帶著一雙兒女就要走,她幫著操持已是仁至義盡,其他的並不想沾染。

他們剛走出宋家巷子,宋美婷就跟在身後大聲喊道:“琴姨,你等等我。”

鍾毓有些詫異的看向宋美婷,自打宋炳坤過世後,宋美婷好似一下子成熟起來了。

她不偷懶了,一直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是還和宋伯濤不對付,一直跟他對著幹,剛才還在跟他爭財產。

周琴待她走近之後,平靜的問道:

“還有什麼事嗎?該做的事我都做完了,大家送的那些慰問金都在打禮賬的人手裡,你們可以找他查賬。”

宋美婷呼吸有些急促,她急忙解釋道:

“琴姨,我找你不是為了這個,現在長輩們都在場,該談談我爸遺產分配的事情了。

不光有房子,我爸的存款還有不少,憑什麼都給他宋伯濤啊,從春也是爸的兒子,他還沒成年,將來讀書需要的錢更多,買房子結婚就更別說了,宋伯濤要是孝順的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他就是個沒良心的東西,不能讓遺產就這麼給了他!”

鍾毓聽著並未插嘴,她畢竟不是宋家人。

宋炳坤的遺產,原則上確實有宋從春一份,要與不要,該由宋從春自己決定。

周琴心裡不是沒有怨氣的,她怨的卻是宋炳坤,連他女兒都知道他有大筆存款,她卻對此一無所知。

她深呼一口氣,冰冷刺骨的寒風讓她腦袋越發清醒,她不想兒子陷入到這兄妹倆的爭鬥中去,平靜的說道:

“我已經跟你爸離婚了,當初我淨身出戶什麼都沒要,他死了,我沒必要再讓從春重新去爭。”

她這話說的坦蕩,卻讓宋美婷心裡不是滋味,若是她當初好好勸阻,她爸也就不會一時衝動跟琴姨離婚了。

沒有離婚這事,他們家就不會散,有琴姨在汪惠就不會當家做主,她不能作威作福,她爸也也就不會心裡憋屈出去喝酒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宋美婷覺得她爸死的太委屈不值了,她心裡始終無法接受。

而身為罪魁禍首的宋伯濤兩口子,不僅不用為此事付出代價,反而能繼承他爸的全部遺產,這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宋美婷鄭重的朝周琴鞠躬,她滿含歉意道:

“琴姨,以前都是我不懂事,我爸他也糊塗的錯把畜生當寶,現在他帶著遺憾走了,從春就辛苦你多費心了!”

鍾毓有些詫異,宋美婷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可見是真的成熟了。

周琴心裡也是五味雜陳,畢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也照顧了不少年,到底還是多了句嘴。

“遺產你是爭不過你哥的,見好就收。”

宋美婷含淚點頭答應,她看著從春的眼神有遺憾不捨,卻還是堅定的轉身離開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宋美婷也不例外。

她也許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對她爸爸還是有感情的。

宋從春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很多事情他無法釋懷,不是口頭一句輕飄飄的過去了就真的過去了。

那兄妹倆的爭鬥他不參與,這樣的結局已是對宋炳坤最大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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