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聽完篤蘇安的話,陷入沉默。

“關於此事,我諮詢過邁拉霍維奇總管:你和詹恩,你們不欠彼此的錢,卻欠著其他人——很多很多人——的錢。”

泰爾斯抬起頭,眼神凝重:

“靠一座城的底子,搗兩座城的錢袋,充十座城的信用,吸納二十座城的錢,做遍及上百座城的生意,可真正能拿來週轉抵債的卻還是隻有一座城的體量……”

篤蘇安眼裡的光芒漸漸收緊。

“靠著不斷擴張的債務和人們對你們的統治信心,來延展債務期限,以達到永不還錢還能永遠賺錢的目的……”

泰爾斯眯起眼睛:

“這樣早晚要出事的。”

篤蘇安沉默了一會兒。

但他很快就抬起頭,信心如故。

“第一,普通人會出事,”叢眾城的塔拉爾輕笑道,“因為他們會運氣不好,會碰到意外,會投資失敗,會生意虧損,會就此破產。”

泰爾斯內心一沉。

“但我們,無論是你還是我,抑或是詹恩,我們不會——因為我們是城主,是貴族,”篤蘇安目現精光,“我們,或者我們的子孫後代,會永久統治,永恆進項,永世如斯。”

“你確定?”

泰爾斯面無表情。

“須知,就連帝國也不是永恆的。”

“這只是個形容嘛!”

篤蘇安擺擺手,毫不顧忌:

“第二,我們一直很小心。”

泰爾斯諷刺一笑:

“小心,小心還會讓我知道這事?”

“誰讓您的王國秘科如此神通廣大呢?”

話到此處,篤蘇安卻眼神一抬,似笑非笑:

“還是說,其實是您嚴刑逼供,把詹恩治得服服帖帖,連他姘頭的名字都告訴你了?”

泰爾斯表情一動:

“詹恩還有姘頭?”

“誰知道呢,”篤蘇安聳聳肩,“第三,只要這兩座城還在運轉,還有人居住生活——那就總會有人還錢的。”

泰爾斯冷笑一聲。

“而那絕對不會是你或詹恩,”王子沉聲道,“不會是輕飄飄簽字蓋印的權貴們。”

“那往好處想,就更不會是殿下您了,”篤蘇安向泰爾斯伸手示意,“您永遠都是‘賺錢的人’,終其一生,也不會成為那些‘還錢的人’。”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

所以,這就是翰布林王朝內部,人人稱讚,號稱治理有方的“利生塔拉爾”。

利生。

泰爾斯不由得暗暗冷笑。

別忘了,泰爾斯——就在此時,他心底的聲音悄悄提醒:

別忘了你這趟的目的。

別忘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到現實。

沒錯。

他還有事要做。

當務之急,是挽回翡翠城的狂瀾。

為此,他要全力以赴,智計盡出,找到眼前此人的弱點。

解決足以摧毀翡翠城的鉅債。

“你說得不錯,利生塔拉爾,只要算式的等號不被畫出來,那你儘可高枕無憂。”

王子嚴肅地看向篤蘇安:

“但現在詹恩卻率先畫出了等號:他利用欠在你那裡的債務,催逼還款,製造財政危機,想把我逼出棋局——你就是執行人。”

篤蘇安的笑容收斂了一些:

“嗯哼。”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準備重新開始這場艱難的戰役:

“所以我希望你能……”

“我答應。”

“我理解你說不的理由,也明白這有些強人所難,但是請您——什麼?”

泰爾斯嚴陣以待,自顧自說著話,卻旋即反應過來,一驚抬頭:

“你說什麼?”

只見眼前鬆鬆垮垮坐著的叢眾城塔拉爾,篤蘇安·利生·果達闌露出微笑。

“我說,我答應。”

他身體前傾,認真道:

“延期,免息,重組,靠著大債主的體量,說服無數的中小債主們不那麼急著擠兌……一切能幫你渡過財政危機,留在翡翠城的事,我都幫。”

這下,倒輪到泰爾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什麼?

他……就這麼答應了?

這麼簡單?

沒其他條件?

那自己先前參照卡拉比揚家和拉西亞家,準備的那麼多論據和籌碼……

“為,為什麼?”

泰爾斯傻乎乎地問道。

“哦,我不是欠著翡翠——嗯,現在是欠著你錢嘛,”篤蘇安無所謂地擺手,好像他說的不是百萬鉅債,而是一頓飯錢,“債主最大,省得你再反過來,拿‘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說我。”

“噢,欠債還錢,天……”

“再者!”

篤蘇安及時伸手,止住泰爾斯的話頭。

“如你所說,一城充兩城,兩城換十城,十城再去經營二十城,早晚要出事的,”這一刻,利生塔拉爾的表情凝重起來,“而這很有可能,就先從其中一個錢袋的坍塌開始。”

他認真地看向泰爾斯,眼神裡少了方才的輕鬆幽默,多了謹慎與警惕。

這倒讓泰爾斯略有改觀。

篤蘇安嘆了口氣:

“只是可惜詹恩了——不知她妹妹可還需要逃難服務?”

說到這個名字,泰爾斯眼珠一轉,心中疑惑朝著另一個方向匯聚:

“你這麼容易就答應我了——我還以為詹恩和你交情深厚,堪比恩愛夫妻?”

篤蘇安眼前一亮:

“那當然。”

篤蘇安話鋒一變。

“但是你知道,別說是知交好友了,縱是經年夫妻,感情也會經歷考驗。”

只見叢眾城城主眼神一轉,侵略性的目光直逼泰爾斯:

“尤其是……外面誘惑太多的時候。”

泰爾斯被他盯得極不自然,連忙咳嗽:

“但你知道,其實兩個人,也不一定非要談情說愛做夫妻的嘛……”

“說得好,”篤蘇安一拍巴掌,也不管泰爾斯的意圖是什麼,自顧自地說下去,“所以,既然你連詹恩都搞定了……”

只見他表情嚴肅:

“那我又何必繼續固執不化,損人不利己,枉做壞人?”

那一瞬間,泰爾斯看著對方的眼神,明白了什麼。

“我懂了,這才是你答應我的原因。”

篤蘇安笑了。

“是的,雖然他身處囹圄,音訊不通,但我現在能確定了:你確實搞定了詹恩。”

利生塔拉爾望著泰爾斯的雙眼,篤定道:

“這些機密——尤其關乎錢的事情——只能也只會是他親口告訴你的。”

泰爾斯嘆了口氣。

好吧。

也罷,自己也沒指望著能瞞他多久。

不知為何,他明明說服了篤蘇安,還——但願能——解決了鉅債的難題,可泰爾斯此刻卻歡喜有限。

至少……

翡翠城能渡過這一關了吧?

“篤蘇安,你這麼好說話,這趟還千里迢迢兩肋插刀來幫兄弟——也許是上一世的夫妻——的忙,”泰爾斯皺眉道,“你們的卡迪勒阿薩夫會允許嗎?”

篤蘇安眼神一亮,興高采烈:

“我們的卡迪勒胸懷寬廣。”

泰爾斯皺起眉頭。

“那麼,在曦日聖寺裡深居簡出的‘白祭司’,”泰爾斯語氣一變,“他,或者他的昆塔那,會允許嗎?”

白祭司。

聽見這個名字,篤蘇安臉色微變。

看見對方的反應,泰爾斯心知問對了問題。

“或者再換個問法:‘天慧’塔拉爾會允許嗎?”

出乎泰爾斯的意料,話音落下,篤蘇安猛地抬頭,反應比方才聽見白祭司還大!

“小心,狄葉巴泰爾斯,”這一刻,利生塔拉爾語氣危險,“勿對海外遠國的事務妄發議論。”

他著重強調道:

“尤其事關那一位。”

泰爾斯眼皮一跳:

“哪一位?”

“每一位!”

篤蘇安突然變得語氣生冷,拒人千里,不再友好。

這倒讓泰爾斯提起了興趣。

他回想起在基爾伯特的課上所做過的外交作業。

“自北地回國之後,我聽了不少有關翰布林王朝‘天慧塔拉爾’的傳聞,”泰爾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據說,自王位繼承戰爭以來,翰布林王朝的大統萬之位空懸多年,是因為你們的卡迪勒阿薩夫不願妥協,不肯任命別人做宰相?”

篤蘇安沉默了很久。

“傳聞嘛,”他輕聲道,“聽聽就好。”

篤蘇安的語氣很正常。

但泰爾斯卻明白了什麼。

泰爾斯沉默了幾秒,凝重嚴肅地抬起目光:

“他……真的有那麼可怕?”

他。

下一秒,篤蘇安的眼神立刻向泰爾斯掃來!

緊張警惕,殺氣騰騰。

泰爾斯被嚇了一跳,連忙舉手:

“好吧,當我沒問!”

篤蘇安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泰爾斯的書桌。

就在氣氛略顯尷尬,泰爾斯在尋思該拿什麼話來結尾道別的時候,利生塔拉爾凝重開口。

“我的岳父是果達闌家的家主,他年輕時,長子繼承人——也即我的妻兄——被阿札德家族剝皮示眾。”

剝皮示眾。

泰爾斯小吃了一驚。

你們翰布林人……

確切地說,是翰布林貴人……

“作為報復,果達闌家逮住並處死了阿札德家主的親弟弟,慢刀分屍。”

泰爾斯又是眼皮一跳。

聽過快刀斬麻,也聽過亂刀分屍,但是慢刀……

你們翰布林人……

直到篤蘇安話鋒一轉:

“然而就在兩個月前,我和持劍之家的繼承人談笑風生,互約要做對方兒子的監理人,我岳父更是跟老阿札德相見恨晚,堅持要把心愛的小女兒嫁給他。”

談笑風生……

相見恨晚……

泰爾斯花了幾秒鐘釐清這前後的邏輯,不禁皺眉:

“什麼?”

篤蘇安笑了,卻笑得很瘮人。

“事實上,不止是果達闌和阿札德,數百年曆史上,掌控王朝格局,瓜分君主大權的七大貴姓彼此仇深似海,怨恨難解。”

他看向縹緲的遠方:

“可事到如今,無論是有血脈深仇的果達闌和阿札德,信條逆悖的圖巴邇跟邁裡耶,利益互斥的烏赫剌雅與塔喀姆布,還是死板固執的尼琺特,七大姓卻放下過往恩仇,變得團結如一,親若兄弟。”

放下恩仇。

親若兄弟?

泰爾斯疑惑不已:

“為什麼?”

篤蘇安冷笑著看向他:

“你說為什麼?”

他一字一句,緩慢開口,頗有咄咄逼人的氣勢:

“你說,狄葉巴泰爾斯,我們為什麼要放下這種不共戴天,不死不休的深仇,重新站在一起?”

看著對方無比肅穆的表情,泰爾斯愣住了。

“因為……他?”

泰爾斯試探著問道。

篤蘇安盯了他好一會兒,似乎非要從泰爾斯的身上看出點什麼門道不可。

“對,他,因為他,就因為這個出身寒微,有幸被卡迪勒提拔任用,方有今日的平頭百姓……”

利生塔拉爾幽幽開口:

“翰布林宮廷七大姓……連大牧首都搖頭放棄,篤定他們要彼此死鬥廝殺,直到‘至上啟始’方止的翰布林七大姓……”

“合而為一。”

看著對方的表情,泰爾斯只覺背脊生寒。

只見篤蘇安轉過頭,目光縹緲:

“你說,天慧塔拉爾,他該有多可怕?”

篤蘇安表情平靜,語氣平常。

但那一刻,泰爾斯卻從他的語言裡,從這個一直顯得精明自信的翰布林權貴的話裡,讀出了無以言喻的戒懼和惶恐。

書房裡安靜下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話題變得輕鬆點。

“據我所知,你,利生塔拉爾也出身普通,直到治理有功,娶得貴女,方被接納進七大姓的秉燈之家果達闌。”

篤蘇安笑了,語氣不屑。

“相信我,跟‘天慧’相較,我這點本事,就如塵埃般卑微。”

天慧……

泰爾斯咀嚼著這個曦名。

“這麼可怕?”

篤蘇安冷笑搖頭:

“相信我,他絕不僅僅如曦名所示,只是生來早慧那麼簡單。

“從發跡開始,無論自保、聚財、受擢、升官、掌權,再到現在的君王弼佐,王朝假相,天慧歷經嫉恨算計,生死危機,卻一招一式應對得宜,一舉一動料事如神,從未行差踏錯過哪怕一步。

“許多在當時看來匪夷所思的不智決策,都在後來得到了巨大的收益和回報,彷彿未卜先知,倒顯得像是他提前佈局,落子收穫。

“前後不過區區數十年,天慧塔拉爾就令得卡迪勒對他言聽計從,大統萬之職非他不任,平民百姓對他篤信擁戴,曦日聖寺對他寬容忍讓,就連昆塔那和大名鼎鼎的‘白祭司’,面對他諸多離經叛道之舉,也是網開一面,任其作為。”

篤蘇安深吸一口氣,帶著莫名的感情,咬牙重複:

“你說,天慧塔拉爾,該有多可怕?”

生來早慧……

料事如神……

未卜先知……

言聽計從……

離經叛道……

泰爾斯聽得震驚訝異,卻儘量表現得雲淡風輕:

“我記得,上一個有類似聲望的人,名喚‘天生之王’。”

篤蘇安又笑了,笑聲很是古怪。

“我剛剛說了,我是主動要來翡翠城的——不僅僅是為了詹恩。”

“所以?”

翰布林貴人看向泰爾斯:

“此時此刻,城中的另一個翰布林使團來自萊爾登城,由狄葉巴多羅——或者用你們的說法,多羅王子——派遣。不巧,他是現任卡迪勒的第六子……”

篤蘇安略一停頓:

“以及天慧塔拉爾的學生。”

泰爾斯一怔。

“順便一句,今年選將會里,有個翰布林選手就是他從國內資助來的,”篤蘇安撓著頭,“好像叫什麼……”

翰布林的王子,天慧塔拉爾的學生,也派了使團前來?

泰爾斯連忙追問:

“什麼意思?天慧塔拉爾派他來做什麼?搞亂翡翠城?”

篤蘇安冷笑搖頭。

“沒什麼,但也有什麼。”

泰爾斯一頭霧水。

直到篤蘇安眯起眼睛:

“真相是:天慧相當關注你,泰爾斯·璨星——甚至在你剛剛找回狄葉巴身份,前往北國為質以前,就開始了。”

天慧塔拉爾。

關注……我?

泰爾斯不由愣住了。

還在我去埃克斯特之前?

“而且不是一般的關注……從衣食住行到性情愛好,從外貌舉止到往事經歷,他關注你,更甚於關注都瑟裡草原上的野心部落,關注夙夜人在邊境的屬國政策,關注曦日聖寺和七大姓乃至卡迪勒的恩恩怨怨——就好像他篤定了,在這麼多事情裡,你才是最特別最重要的那個。”

篤蘇安打量著泰爾斯,目光復雜:

“所以我才要來,要親自來星辰,我要看看能令天慧塔拉爾都警惕忌憚,以至於要提前遣使接觸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聖。”

警惕忌憚……我?

泰爾斯無言以對。

“而我這些日子在翡翠城的見聞,也只是再度證明,”篤蘇安嘆了口氣,他轉向別處,話裡有著不易察覺的嫉妒和淒涼,“天慧塔拉爾的關注,總是有道理的。”

泰爾斯大腦空白,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回到現實。

“我,我不明白。”

王子艱難搖頭:

“我和天慧塔拉爾……素不相識,從無交集。”

“我也不明白。”

篤蘇安冷哼一聲,帶著淡淡的不屑與不服:

“但常有人說,天慧塔拉爾其實不是凡人,而是曦日大君派來拯救信徒的神使,或者誕生於人世啟迪愚昧的先知,是以一舉一動皆有深意。”

叢眾城的塔拉爾看向泰爾斯,語含深意:

“也許,你於他而言,不僅僅是某個大海彼岸的異國政要?”

篤蘇安話頭一轉:

“而是註定要面對的生死大敵?”

泰爾斯眉毛一跳。

什麼?

什麼意思?

天慧塔拉爾……

和我?

生死大敵?

下一秒,神情凝重的篤蘇安突然變臉,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不嚇唬你了,”叢眾城的塔拉爾連連擺手以示歉意,“放心,狄葉巴泰爾斯,在他徹底掌控整個翰布林,把魔爪伸過終結海之前,還有我們這些人擋著呢。”

“那,那還真是謝謝了呢。”

泰爾斯還處在驚詫中,他心事重重,隨口應答。

“但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篤蘇安換了個話題,“你是怎麼說服詹恩服軟的?”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努力回到當下。

“如你所言,嚴刑逼供。”

篤蘇安好像看不出他在敷衍似的,認真搖搖頭:

“不,我瞭解詹恩,那隻會適得其反,這傢伙看似文質彬彬,實則……若要讓他就範的話……”

說到這裡,翰布林人眼神一動

“等等,你該不會是,用他的妹妹來威脅他吧?”

泰爾斯心中一震,臉上表情慢了一拍。

篤蘇安準確捕捉到這一剎那的不妥。

但他卻沒有發覺真相的得意與快意,而是慢慢睜大眼睛,訝異又震驚:

“曦日啊,大君啊,你……真的?他妹妹?所以他才妥協了?”

泰爾斯一怔,連忙調整心情追問:

“不,我當然沒有,拿人的親情軟肋來威脅這種事……你為什麼這麼問?”

篤蘇安表情不變,依舊難以置信地望著泰爾斯。

“跑。”

“什麼?”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

“跑,泰爾斯,我可愛的小狄葉巴。”

下一秒,翰布林人似乎明白了什麼,他顧不上稱謂上的瑕疵:

“快跑。”

“我不明白——”

“有多遠跑多遠!”

這一刻,篤蘇安少見地無比嚴肅,讓泰爾斯目瞪口呆:

“哪怕跑上嘆息山,跑進都瑟裡,跑過焰海古地,跑到夙夜,跑到榑桑,跑到七海之外的無定汪洋!”

利生塔拉爾咬緊牙關:

“在詹恩最終動手……徹底置你於死地之前。”

————

【資料補充】

關於翰布林王朝聯合夙夜國,發動第二次大陸戰爭的部分歷史文獻(節選):

今遠海彼岸,有泰西胡賊,一曰星夷,一曰雪虜……

暴君之後,偽帝遺毒,茹毛飲血,擷草為衣,地處寒微,兵無什伍……充號星辰,自比王國,用制僭越,屢犯天威……暴戾恣睢,君非臣範,藏汙納垢,民無羞恥,卑陋齷齪,國盡牲畜,亡禮失道,天不假時……

昔終結一役,大廈傾頹,我辰氏鋒祖,合天地正道,會神器之選,一呼百應,將群雄以挽狂瀾,一己克功,伐偽帝而誅暴國……中流砥柱,救萬民於水火,領袖群英,免百國於奴隸……

天下既定,鋒祖至德,恩恕偽帝孽子託氏蒙德,夙夜懷仁,義釋北虜盜首耐氏卡茹……姑許建國,以厚生民,代王牧守,位列諸侯……王恩浩蕩,託耐二者莫不叩首以謝,感懷涕零,指天而誓,銘續命不殺之宥,念恩蔭傳代之賞,弘鋒祖天子之德,至斯二百年餘……

惜其子嗣冥頑,不盡心守國革心悔改以贖前罪……狼豺成性,作惡一方,邪僻生害,為禍深遠……我朝有聞,無不嘆息痛恨,念彼舊誼,希其自重……然則變本加厲,不鑑偽帝舊惡;自甘墮落,未思反躬內省;寡廉鮮義,無念鋒祖舊恩;驕矜狂妄,拒納夙夜國貢……暴虐無道,怙惡不悛,遂成今日星夷之惡,雪虜之害……其惡之大,雖關山萬里不相隔,其害之深,縱天高海闊不能容……

夙夜正統,天下共主,神器當位,四夷鹹服,威加海外,萬國來庭……雄中原以牧天下,鎮太玄而令群邦……

茲有大翰國君卡汗迪勒,其先人名曰阿瑪,義從鋒祖伐暴帝,僕事左右,忠貞不二,鞍馬前後,功在不小……鋒祖遂許立國,恩免臣貢,不列藩屬,傳逾百年……

今阿瑪汗八世孫在位,地居窮僻,身當蠻夷,不識王威,屢有小犯……我朝恢廓豁達,不拘小過……若則王師一怒,雖遐必誅,百萬雄徵,賊盡齏粉!彼朝彼民,焉有幸理……唯孤御極以來,政出寬和,國以仁善,溫養天下……念翰國犯邊實緣困窘,惜斯民無辜不忍塗炭,諒卡汗迪勒稚子無知,遂韜光養晦隱而不發,特厚予錢帛以救彼困,舍究其過,奉德報怨,恩威並舉,感懷其心……

翰國上下沐恩受賜,憶鋒祖舊事,遂幡然醒悟,罷兵求和,悔罪思過,痛改前非……又禮執甚恭,儀制殊敬,服我王化,慕我文明,心實向我,忠直率正……孤豈慳吝,年賜萬金,慨施疆土,並帛匹糧馬無算,以君父舐犢哺幼之情,應翰國孺慕仰止之意,約江山永固盟好之邦,彰天子治世好生之德……

今翰國使節辱於星夷雪虜,侮於遠海泰西……卡汗怒恨,臥病旦夕,子民忿惶,無日生息,國恥家羞,豈共戴天……孤與相聞,猶手足受斫,身當其痛,十指連心,淚涕沾襟……翰國來書,內外交困,求天兵於太玄,卡汗垂危,字字泣血,乞王師出聖都……

孤雖不肖,無忘鋒祖遺教:維公護道,大任不辭,扶危救困,豈有躊躇?懲奸除暴,舍我其孰……既為弟兄討義,豈惜命身所執……遂發義士,會忠良,聚王師,執大道,援手足……

為天下張目,何堅不摧?以王道伐賊,何功不克?聚萬眾討虜,何事不成…………越山渡海,平滅星夷極惡雪虜至蠻,披荊斬棘,盡除偽帝穢血戎狄遺毒……肅天地以正道,還乾坤以太平……天命在我,無道必誅!

檄發夙夜十四州並四夷藩屬,鹹使知聞,各州節度,悉從王命,止戈罷戰,同赴國徵。

有不從者,鋒祖靈鑑,天下共擊之!

景閏十三年秋

【“稽州從事孫·手錄御檄”】(小字)

【“對月齋主賞鑑”】(印)

【“孫氏省勤”】(印)

————節選自《王命討泰西胡虜檄》,終結歷237年。

景閏乃驍王辰樸(終結歷205-238年)的年號,檄文原件原藏夙夜宮廷,亡佚於戰亂。

現存最早、儲存最好、錯漏最少的版本,即夙夜王朝稽州節度使行營從事孫濂(字清泉,終結歷191-244年)手抄副本。

現藏於聖麟市宮城區五宮人民博物院太玄館,出土於稽州省北懷縣金亭鄉孫氏家族墓葬群12號墓坑,墓主孫誨(號對月齋主,字省勤,啟始歷21年-89年)。

(請勿在館內飲食或大聲喧鬧,請勿倚靠展櫃,拍照請關閃光燈)

最後的資料,創作時曾參考駱賓王《為徐敬業討武曌檄》,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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